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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女儿行—1 ...

  •   昆仑墟是四海八荒人人神往之地,只因天族第一上古战神墨渊,在此修法练术、传道授业。

      无数有志少年想拜他为师,可他收关门弟子极为挑剔,数万年间也只招了十七个。可一旦收入门下,他对每个弟子自是尽心尽力。

      这十七人中,有十六人皆闻鸡起舞、挑灯夜读,生怕辜负师父的恩德与栽培,恪守方圆规矩。虽然大家平素也玩乐打闹,但会收敛起几分少年郎的张扬。唯独这最小的小十七与众不同。

      她本是青丘狐帝的幺女九尾白狐——白浅。因着灵性十足却调皮得紧,被父母请了墨渊的同辈折颜上神,将她化了男儿身,以野狐狸司音之名,送上昆仑墟学拜师学艺,磨练心性。

      拜师时,白浅对爹娘硬她塞到这个看起来毫无趣味的地方心生不悦,而且她在昆仑墟还是如青丘那般当老小,受人管教,更闷头皱眉。对着万人敬仰的战神墨渊,她也提不起精神。直到得了一柄墨渊新降服的法器玉清昆仑扇,才喜笑颜开,觉着拜师还是有好处的,乖乖行礼叫了师父。

      入了师门也不改飞扬跳脱,一张白皙俊俏的小脸,又讨喜得很,不出几日便与师兄们混熟。读书偷懒,拼酒玩耍,下凡偷乐,有时也顺手在人间帮人算命渡劫。如果犯了点小错,师父问起时,就可怜兮兮向大师兄叠风使个眼色,也能得到帮忙开脱。还有那与她年纪相仿的十六师兄子阑,也让她拐带得没少一起被墨渊惩罚。

      今日,白浅和子阑就再次领了墨渊的罚。

      俩人趁早课结束的间歇,又悄悄溜去凡间,碰巧路见不平,在街头相助了一位受调戏的良家妇女。由于墨渊规定徒弟不许私下凡间,更不许擅用法力,白浅和子阑二人本也修为尚浅,跟几个彪实大汉过招,并未讨到多少便宜。他们倒是被打跑了,可白浅和子阑也一副灰头土脸,匆匆赶回昆仑墟,被墨渊逮个正着。于是,一个扛着锄头去后山为果林翻土,一个来到藏经阁打扫尘土,整理古籍。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彩霞如梦如幻,为一切渡上了光鲜的色调。

      举目四望,一派祥和。

      白浅趴在玉石书案上,枕着双臂,睡得香甜,身旁整整齐齐垒着一叠高高的竹简。雪白的发带沿着她剔透无暇的侧脸,滑过小巧的耳廓,自然垂下。纤长卷翘的睫毛细微颤动,籍着日落前投入藏经阁金光,在眼睑下投下美好的影子。忽然,她觉着有人敲了敲她的肩膀。扰人清梦,好烦,她耸耸肩,脸庞在臂弯里蹭了蹭,不愿醒来。但来人似乎不依不饶,继续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白浅勉为其难揉揉眼,扬起下巴,抬起一只手挡住落日光芒的尾巴。透过指缝,她眯起的双眼映入一个颀长的身影——金冠束顶,发髻周正,笔挺的鼻子与嘴唇的弧度配合得恰到好处,勾勒出俊逸的线条,一袭金丝玄衣,更显英姿勃发,一手上好像还托着什么东西……

      这不是师父又是谁!

      她猛一激灵,噌地站起,向后倒腾了几步。慌张行弟子礼,手忙脚乱还打翻了那堆擦干净待归放的竹简古书,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子阑已翻完土,小十七你倒好,来藏经阁又寻了一处睡觉的好地方。”清朗浑厚的声音响起,扰人清梦的正是墨渊。他看着白浅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直挠头,一抹浅笑从唇边漾开,弥漫进如墨坚毅、如玉温润的双眸。

      “过来。”

      白浅低着头,双手交叉摩挲,暗自思量:自己不仅被罚干活时睡着了,还打翻了那许多古籍,这藏经阁卷卷都是宝贝,师父不知该多心疼,肯定少不得教训她。她吸口气,不敢抬眼,慢慢挪着步子,走到墨渊面前,等候发落。

      没有听到意料中的严肃语气,白浅只感到额前一丝清凉。她昂起头,墨渊正从手中玉瓶倒出药膏,轻轻擦在她额前一片红肿上——这是今天下凡打一架落下的“后遗症”。

      “你爹娘给了你这般好模样,伤了总不好。涂上这药,一个时辰便消肿祛瘀。”

      “如果师父许徒儿们用法术,那徒儿们就不用挨打,我也不用破相了……”白浅努起樱桃小口,小声嘟囔。

      墨渊又拉过白浅的一只手,在她光滑手背上的血痕处涂了药膏,“为师为何不许你们私自下凡,又为何不许你们擅用法术?”他声调温和,虽是问句,却如四月春风吹得人耳根柔软。

      “师父是怕我们不小心扰乱人间命数,又不希望我们控制不好法力,伤及无辜。即便是该收拾之人,也不能因气愤而坏了人间法度或者超过凡人所能承受的仙术范围,以免伤人伤己。”白浅悻悻道。她当然知道师父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跟凡人打架还输了,传回青丘还不得被四个哥哥笑话死,总有点意难平。

      “为师有点事要去凡间走一趟,就在上元灯节那几日,到时你陪为师一道吧。”

      墨渊用的是布置公事的面无表情和口吻,可白浅听了心中窃喜。上元灯会热闹非凡,这不是明摆着让她去玩,又怕她惹是生非,所以只要跟着师父去“办事”,准保万事无忧。想到此处,她抿嘴一笑,脸上藏不住的期待,融化了对这回丢脸的担忧。

      随后,墨渊收起玉瓶,走到书案边,斜坐于蒲团上,挥手点亮了在石壁上嵌了一周的水晶烛光灯。他随手捡起一卷竹简,一手扶额,一手捧竹简,竟是看了起来。
      “师父这是打算监督我干活吗?”白浅刚松下来的气又紧了起来,怯怯问道。

      墨渊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越过手中竹简,淡淡地扫了眼白浅,复又垂头读书。

      从墨渊进门到现在,话不多,口气很平静。白浅对视上他时,能感受到他眼底散发着柔和,似乎并没有对她这徒儿把藏经阁越整越乱的责怪,也不像是要真的严加鞭策她奋发收拾。虽然入门时间最短,可她自诩了解她这位看上去严厉实则慈爱的师父,看墨渊如此,白浅彻底放了心,少女的顽皮又浮了上来。于是,她跪坐在墨渊侧后方,扯扯他宽大的衣角,“师父,十七从晨起到现在就吃过一顿饭,打了一架,又忙乎半天,肚子实在饿。俗话说,吃饱才有力气干活……这藏经阁的活儿,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您又知我天生懒散,不如……”

      墨渊斜过头,瞧一瞧他这浑身是理的徒弟,见她秀眉蹙起,锁着委屈。他放下书,示意她坐过来,伸手在石案一拂,一个上好楠木食盒和一壶清茶赫然出现。
      “你大师兄家里今日遣人送来的西海点心,叠风精挑了一些孝敬为师,又让你先捡了便宜。”

      “谢谢师父!师父对十七最好了!”

      白浅迫不及待打开食盒,大快朵颐,一边啧啧称赞。“嗯,好吃,真好吃!”她一汪秋水眯成一弯月牙,望着墨渊,满足得宛若孩童,“十七觉得跟着师父特别幸福,总能吃到四海八荒孝敬您的各种美味!有什么好吃的,师父都惦记着给十七留一份,可比折颜那只老凤凰对我好多了!”

      “慢点吃。为师又不会跟你抢。”墨渊倒了杯茶递给白浅,又抚了抚她的背,“不过,说起折颜,为师倒是要怪他在十里桃林把你这小狐狸带得如此挑嘴。“他挑了下眉尾,又有几分无奈地摇摇头,“为师若不常给你备点珍馐佳酿,以昆仑墟的粗茶淡饭,等折颜再见你时,你该瘦成只皱巴巴的小狐狸了。那他可要找为师算账的。”

      吃饱喝足,白浅撸起袖子,爬高弄低,麻利干起活来。而烛光下捧书夜读的墨渊,像极了一副会沉思的画,周身肃然安详,却浓墨重彩让人移不开眼。不过,他会时不时抬眼看看白浅认真干活的背影,会心一笑。

      他一直觉得这个徒弟是冥冥中上天赐予他的考验。或者说,于他这个师父而言,岁月流长,她本应被放在与其他徒儿一样的心里位置,可是她从一开始就不一样,而自己也默认了这种不一样。这种不一样,甚至撕开了他内心深处一条缝隙。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伴随着隐隐不安,从数十万年间的沉寂中苏醒,翻腾他喉头,攀上他发梢,融入血液流动,又落回他心里安营扎寨。

      这个小十七,明明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虽被折颜化了男儿身,可怎逃得过他的法眼,看破不说破而已。第一次入山门就直言战神长得如此秀气,像个折子戏里的小白脸,怎么提得起轩辕剑。她说得极为认真,听得折颜扭头盯着墨渊一脸戏谑,听得墨渊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妮子。整个六界,敢这么说他的,十七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天真浪漫,性子又无拘无束。虽生得娇美,却不媚俗;虽是女儿家,却巾帼不让须眉,眉宇自有一番英气,举手投足平添了几分豪爽。而且她天资聪颖,在一众弟子中资质最高,只要悉心栽培,日后必成大器。正如折颜所说,他可真真给自己送了个好徒弟。

      天族第一的战神不会永远只一个墨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他不可避免地踏上宿命终途,能有更强的人来守护四海八荒的太平,才是他真正渴望的,也是他收徒的目的。

      可是有时候,墨渊私心里又不希望十七会成为那个最强的接替者。法力越高,责任越大,无论愿不愿意,终难免卷入权力的沟壑和无止境的纷争。虽不耻欲望贪念之下的黑暗,可当六界无数无辜的生灵还要仰仗一个人时,那人就无法避世,更不可能撒手。正如他——父神嫡子,战神墨渊,从不让任何人失望。从出生就被拱上神坛,他做的每一件大事都是六界传颂的传奇,他的同族敬重他,他的对手敬畏他,他守护的生灵敬仰他。

      高处不胜寒。他在这个位置站了太久,久到自己都模糊了,到底是几时变成的现在的战神。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他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都不能负了他的使命。但倘若,四海八荒他可以选择去辜负什么,那他只会选择辜负自己。

      他不愿他的小十七如他一般,站在神坛的顶端,接受朝拜与感激,却在万万年的流光里,品尝生死百味,任杀戮的血腥缠身。某种程度上,这的确是一种无上的尊荣,却也是不可言说的痛苦。他知道小十七心怀大义,舍身赴死,拯救苍生,她定不会退缩。

      可是,墨渊宁愿这个明媚俏皮、鬼灵精怪的丫头,只做昆仑墟上一只不起眼的小狐狸——她有时会在自己指派叠风查课业时,躲遍昆仑墟所有能睡觉的舒服地方,偷懒睡一觉;也会披星戴月,只为采集第一道晨曦照耀下的花露,配上折颜晾晒的稀有桃花茶,亲手煮一壶芳香四溢的茶,奉到自己跟前,只因她觉得昆仑墟实在没什么绝色茶品,能配得上战神二字;她会使小性子,会坏规矩,会带着师兄们喝大酒失了成稳,但事关昆仑墟颜面和师兄们安危时,她年龄最小个子最小修为最浅,却毫不犹豫往前冲,总要自己拦着,才肯不甘心地待在身边。

      罢了,只要有他一日,他定会护她一日。既然预知不了以后所有的轨迹,能护她一日欢颜便是一日,让她的言笑盈盈回响在耳边,让她自由自在地去生长,尽到为人师父的责任,就够了。其他的,何必庸人自扰。

      许是看书久了乏了,亦或想太多忧思繁盛,墨渊居然觉得有些累,索性放下书,闭目养神,竟似要睡过去。又过一阵,藏经阁中白浅收拾东西悉悉索索的声响消失了,倒是自己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他睁眼一看,原是她伏在自己膝头,蜷成一团,仿若婴孩般睡得安宁,再环顾四周书阁,书籍已经整整齐齐排列好。果然是哪里都能睡着啊!

      一丝笑意席卷嘴角眉梢,对十七这个睡觉的本事,墨渊和所有徒弟一样甚为服气。他划出一床锦被,盖在白浅身上,静静望了许久她羊脂白玉的侧颜和从额间到下巴连接的优美弧线。
      凡人所说的岁月静好,安然若素,是不是这样呢?他不知道。

      墨渊一手食指弯曲抵上额头,轻轻叩几下,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庸人自扰,便也闭上了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女儿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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