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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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傍晚，马周和李淳风并肩走出常中郎府。酒店老板策马前来时的焦灼之态已经褪尽，又恢复了以前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是向来处变不惊的马周有了淡淡忧色。
“道之，若真如你推测的那样，这事情怕是不好办啊。”马周叹一口气。
“此事因果已经明了，无论如何，都需要当事之人才能解决，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尉迟解毒。至于那些朝堂秘闻，李某无意涉及。”
马周笑笑：“道之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可知......也罢，尉迟校尉是个好汉子，这件事上我也乐意出一份力。”
“多谢马大人。”
酒肆主人正欲离开，一位家丁急匆匆赶来，俯在马周耳边说了些什么，年轻的朝臣不禁蹙起了眉。
“有人企图在吴国公府的膳食中下毒，被皇甫大夫发现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一趟吴国公府。”
“那，李某人也先回去了，”李淳风抬头看看天色，淡淡地向好友说了一句：“记得带上雨具，今晚有难得的冬雨。”
大雪初霁，细微清冽的芳香，夹杂在满屋药草的清香中，似有似无，越是捉摸不透，就让人越想贪婪地寻其踪迹。眼前有一身影，穿着月牙白的大衣，虽看不真切他的脸，却无比安心。
“仇大夫......”半倚着的人意识尚是混沌，不知是梦未醒，还是酒未醒，“这数九寒天的，你还种了花啊，真好闻。”
那人轻笑：“这不是花香，而是药膏的香味，洛阳的冬天太干太冷了，这个药膏可以防止皮肤龟裂的，你要不要来一瓶。”
“不用，老胡我，可是从沙漠来的，皮糙肉厚的呢，”他的声音渐低，似在喃喃自语:“你从哪里...来啊？”
对方轻轻叹一口气，给他盖好被子：“我从岭南来，那里比这里湿润，比这里温暖，但是那里没有雪，也没有你。”
“啪！啪啪！！”在无边梦境中徘徊的侠客感觉到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打自己的脑袋，恼怒地睁开眼，就见一把破烂蒲扇呼地一声打在自己左脸上，耳边一个陌生声音在大喊：“起床了起床了！！再不起床没酒喝！！”
“谁啊！”胡青洋拨开蒲扇，抬眼却见一声破烂的袈裟，“啊...哪儿的疯和尚。”视线再往上，他瞬间清醒了。
“李...李...李老板，你怎么成这样了？！”
“你说谁啊？快给我醒过来！！”那和尚瞪了他一眼，胡青洋还在震惊于他和酒店老板一模一样的脸，而那和尚又一抬手，大力地把扇子拍在黄发侠客的右脸上，他慌忙向后闪躲，却忽然踏空，猝不及防地向后摔倒。
从梦境跌回现实，胡青洋猛然睁眼起身，猝不及防被胸腔的疼痛一激，又轻轻倚靠在了墙边。
我在哪？我怎么会在这里？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的江湖客抬手揉眼睛，右手手腕上竟然拴上了一根碗口粗的铁链。
“是了，暮雨阁的那个伙计......”思维渐渐清晰，他环顾四周，自己正坐在靠墙的床上，床脚整齐地放着棉被和枕头，一边的桌上还有水和胡饼。看来对方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是想要把他困在这里。
就凭这些想关住我老胡？他跳下床，扯动那又粗又重的铁链。那链子有三尺余长，可以让他毫不费力地拿到食物和水，另一头则被套在一根长长的大铁钉钉在了墙里。胡青洋拽住铁链，使劲向外拉扯了几回，却是纹丝不动。
“这破链子！”他歪头想了想，退后两步，飞起一脚踢在那钉子上，铁链晃晃荡荡，又接着几脚，钉子有些弯曲，但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破链子！！破链子！！破链子！”钉子越踢越弯，墙面也出现了裂痕，胡青洋停下来坐在床边喘了口气，瞥见桌上的半桶清水，忽然有了主意。
“怎么说我也是和龟兹月亮城的官兵打过两次架的，就这样想困住我，太瞧不起人了。”
天色渐暗，乌云一块又一块地压在这座皇城之上，竟是雷雨前兆，长安的冬天多晴干燥，这样的天气实属罕见。
“没想到这雨来得这么快。”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李淳风抬头看了看天，轻轻摇了摇头，牵着乌夜蹄，走入了一条僻静狭长的小巷。
大雨将至，空气中的湿气加重，像是什么东西堵在胸膛，气闷却又无从发泄，无端想起游侠令一案中，当知道尉迟方收到锦盒，且案件陷入僵局时的气闷感。而那时尉迟方说过的话，也从记忆之中冒出来：“不必担心，不是夸口，有这把刀在手，无论是谁，要想动我都须仔细掂量。”
“呆子，”想到那时好友认真的表情，酒肆主人不禁莞尔：“若真有人要动你，你手里那把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障碍。”
到头来，不还是让我担心了吗？算了，谁让你是尉迟方。
想到此处，气闷之感消散不少，酒肆主人揉揉眼睛，驱散这一天一夜积攒下的倦意，尉迟还没有醒，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就是随意楼的李淳风吗？”身后一声呼喝炸响，被叫住名字的酒店老板回头，一个红须红发的大汉扛着一把巨大的鳄嘴剪，正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他心里叹一口气，稍稍思索，摆出了自己生意人的微笑。
“正是在下，不知这位壮士寻李某何事，先说好，卜卦一两，诊金八钱，药费另算。”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人挠挠本就不多的红色头发，“找你不是算命，也不是治病，听说你救了一个尉迟家的小子，我是来警告你的，他和他们家的事你都别管了，要不然，我这大剪刀，可就要把你脑袋剪下来。”
“这......可是难为我了，”酒肆老板搓搓手，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我是个小小生意人，收了别人的钱，总要有交代的，否则，我这随意楼如何在这长安城立足啊？”
“收了钱？这好办，”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你把尉迟那小子的钱退了，就说治不好不想砸招牌，那八钱诊金我给你就是。”
即使是李淳风，也被他的话噎了一下，见他真要掏钱，赶忙摆手：“不不不，尉迟这事可不是八钱可以解决的，你还是算了吧。”
“什么？！”不料那人听了这话竟勃然大怒，一柄大剪刀直指李淳风咽喉，“是你自己说八钱的，怎么又不算数了？你这招摇撞骗的扑街仔，那尉迟家的命就比别人家的命值钱？还是你故意诓老子玩？要不就是见他家有钱，多收了人家的诊金？”
“非也，非也。”这番暴怒让酒肆主人摸清了他的脾气，轻轻把剪刀尖拨到一边，他又说：“那尉迟家不仅让我救人，还让我帮他们家驱邪，驱邪的话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而且是按照人数收钱的，你想啊，堂堂吴国公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这一单生意，都可以让我开一个随意楼分店了，如果是你，你会轻易放弃吗？”
“你还会驱邪？怎么个驱法？”那汉子追问起来，李淳风心中正盘算着如何用上次制服钟馗的办法唬住眼前这位同样魁梧的家伙，却见阴暗的巷子中，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来者穿一身黑衣，一手提着什么物件，另一手与李淳风打着手势，那红发汉子背对着黑衣人，并未发觉有异，李淳风领会了手势的意思，目光又回到那红发壮士身上。
“若说这驱邪，可是件危险的事情，稍微不小心，就可能招致恶鬼缠身，特别是大雨将近，阴阳相交的傍晚，更容易......”
话语间那黑衣人已经轻轻将手中祭神用的傩面具戴在了脸上，距离红发汉子不到一尺时，他猛地将双手搭在了他肩上。
“啊！！”本在全神贯注听李淳风说话的红发汉子一惊，鳄嘴剪“哐啷”落地，他本能地回头，目光正对上面具诡异夸张的笑容，恰是此时，一道闪电劈过，面具唇齿的油彩深红如血，雷鸣声炸起，黑衣人迅速出手，截其穴道，那红发大汉完全没有机会反应，就倒了下去。
黑衣人松一口气，摘下面具，双眼在这暗沉沉的小巷中显得尤为明亮，他先将那壮汉拖到墙角屋檐下，再对酒肆主人报以一个带着几分歉意的微笑。
李淳风回以浅笑，右手悄悄伸进了腰间系着的口袋：“在极度惊惧之下截穴致其昏迷，仇大夫果然名不虚传。李某正有一事相求，快下雨了，不如来随意楼小坐。”
被识破身份的年轻大夫并不惊讶，只是瞥了一眼酒店主人插入口袋中的手，淡淡道：“我本就是为尉迟校尉一事来的，不过还是要麻烦李老板趁着雨还没下，帮我找到胡大侠。”
“与其找他，不如让他来找我们。”李淳风掏出口袋里的烟花弹，毫不犹豫地抬手发射到空中，烟花飞得很高，整个长安都可以看见，只可惜炸裂之时的爆破声被滚滚雷声掩盖，烟花开尽，雨点从空中落下。
“仇大夫，请。”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