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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群情激涌尤府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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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把长安城里的商人们排出名次来,尤项元绝对能进前十。就是整个大殷的商业,尤家也是能排上名号的。
沉船本来就是大事故,再加上尤项元特殊的身份,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长安。于是,在刘管事将尤氏夫妇带回来之前,锦绣山庄的大门就被遇难者的家属堵住了。
“这些人真可恶!”张靖阑恨恨道。她得到消息后就去药铺找达林普,两人刚刚赶过来。
云露看着大门的方向,默然无语。她反而能够明白那些人的心情,毕竟他们的家人在船上,已经凶多吉少了。
她站起身,向大门外走去,司琴等人连忙跟着。外面的人见到云露,吵得更凶了。
“船是不是沉了?还有没有人活着?”
“船为什么会沉?!”
“对啊,船为什么会沉?!”
门前都是受难者的家属,悲到极致就是愤怒。他们冲云露大喊大叫,眼爆青筋、口吐横沫,恨不得要她偿命,门口的家丁拼了命才拦住。
云露看着他们悲愤至极而大吵大闹、相互推搡的模样,心中反而从所未有的平静。
“我们尤家已经派人去金陵与官府沟通,事情的前因后果会查清楚,幸存者会送回长安,受难者的……遗体也都会运回来。”
“尤家当家的都没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对啊,你一个丫头,拿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遗体运回来就可以了?我们要赔偿!”
“对,我们要赔偿!”
赔偿的提议似乎引发起另一波情绪的高潮,一大群人绕过家丁,企图抓住云露,司琴等人连忙护着小姐往后退。推搡间,云露脚一崴,跌坐在地上。
“都住手!”
罗管事带着大批拿棍棒的家丁从里面跑出来,拦住了那些群情激动的受难者家属。
“咳咳。”老夫人柱着拐杖,在王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云露看着那根拐杖,想起那还是小时候有一次祖母摔折了腿,爹爹找人专门做的。材质是铁檀木,特别坚固。云露记得祖母腿好后就没再用了,说等到自己老了走不动了再拿出来。
老夫人站在众人面前,看了罗管事一眼。罗管事右手手掌往下一按,示意家丁们放下手中的棍棒。
“各位,”老夫人开口道,“这次沉船事故,谁都不想,我儿与儿媳都不幸遇难,所以事故的原因我们肯定会查清楚,这一点你们不用怀疑,也不用担心。
“我尤家世代经商,走到今天,靠的是‘诚信’二字,事后该有的赔偿,我们一分钱都不会少;若你们还是不相信,大可到官府告我们,我尤家定居长安数十年,到如今也不可能席卷所有的财产一走了之。
“你们各位与我尤家办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我尤家何曾亏待过你们?”
家属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反驳。他们并不仅仅只是家属,其中有很多人同样在给尤家做工,从没受过苛-刻-虐-待,也没被拖欠过工钱。
“就算我们相信你。”有人喊道,“那我们的家人呢?他们怎么回来?”
“对啊,我们连他们的尸首都见不到。”
“你们必须把他们的尸首给我们,不能让他们无葬身之处!”
“对!”
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人死不能复生,于你们、于我都是一样。”
大家此刻忽然幡然醒悟,这位老人,他的儿子与儿媳都在事故中丧生了。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和他们是同一类人。
“我已派人到金陵与当地官府沟通,如有必要,尤家会倾尽全力参与打捞工作。”老夫人继续道,“从今日起,尤家在门前设棚,各位请将自己亲人的信息登记在册。各家选出一名代表,三日后共同前往金陵。”
老夫人说完,便有小厮在府门外搭帐篷、摆桌椅。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可闹的,家属们都到帐篷内登记自己亲人的姓名、性别、身上有哪些标记等等信息。
众人登记完后散去,相约三天后再到这里集合,锦绣山庄的大门前的混乱逐渐平静下来。
王嬷嬷馋着老夫人,司琴和司棋扶着云露,一行人回到主厅。
司琴给云露的脚踝检查了一番,叹道:“小姐,你的脚踝好像肿了。唉,要是飒大夫在就好了。”
云露揉了揉,微微有些疼,但不怎么厉害,便宽慰道:“没事的,等会拿点跌打损伤的药酒擦一下就行了。”
“王嬷嬷,”老夫人道,“把那瓶治扭伤的药找出来给露丫头。”
王嬷嬷转身去里间找药,片刻之后拿了一个画喜鹊双飞的蓝色圆盒出来交给司琴:“早晚各涂一次,记得边涂边给小姐揉着。”
司琴点头,把药给云露涂上。
“老夫人,表小姐来了。”丫鬟通报。老夫人道:“请进来吧。”
叶宁雪着一身素净的对襟长绸袄,面色发白,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神情哀婉,一直拿手帕点眼泪。她身边还有一个人,董浩然。
董浩然一看就是家世很好的,举手投足之间极有教养。他给老夫人行了礼,道:“晚辈董浩然,是尤姑娘和叶姑娘在书院的同窗。叶姑娘因家母一事悲痛欲绝,精神不济,晚辈特陪她前来。贸然打扰,还请见谅。”
老夫人见他礼仪周到,心中首先多了一层好感,说道:“无碍。府中事务繁多,疏忽了小雪,多谢你陪着她。”
“祖母,”叶宁雪带着哭腔道,“姨父的船真的沉了吗?我娘也在那条船上。”
老夫人点头,叹道:“金陵那边的官府已经发了通告。”
叶宁雪顿时啜泣起来,手中的帕子已经全湿了,董浩然在旁边低声安慰她。
“这可怎么办啊?”叶宁雪哭道,“娘亲走了,那我就成了孤儿了。”
董浩然轻声道:“不要怕,我说了会一直照顾你的。”
虽然之前与叶宁雪有诸多过节,但现在云露看着她,心里已没有半点恨意。她们都失去了娘亲,不同的是,云露身边没有承诺照顾她一生一世的人。
老夫人道:“小雪,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尤府,这里人多有个照应,你娘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
叶宁雪看了董浩然一眼,哭道:“多谢祖母关心,但小雪要回去日日给爹上香,求他保佑娘亲能够逢凶化吉。”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那好,你若有什么事随时来锦绣山庄。”
两人又略坐了一会儿,说明天再过来打听消息,之后便离去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对云露道:“露丫头,你回去休息吧。司琴,小姐的脚伤好生注意着。”
“是,老夫人。”司琴应道。
云露回到倚梅阁,看见妹妹抱着小兔子坐在院子里发呆,便问道:“裳儿,你冷不冷?”
云裳见姐姐回来,高兴地笑了:“不冷。”又见云露走路一瘸一拐,放下小兔子跑过去,“姐姐,你的脚怎么了?”
云露勉强笑道:“不小心扭伤了,没事。走吧,咱们进屋里,外面好冷呢。”
云裳扶着姐姐进屋,到床上躺下,然后对司画说:“叫凌姐姐,凌姐姐会治伤。”
“凌姐姐有事外出了。”云露道,“姐姐擦完药就好了。”
说到飒凌,云露自然而然就想到李璟风,不知道在哪里、在干什么。不过她现在没有精力去想他了,因为晚间,二族长和三族长就带着一大群人到了锦绣山庄。
在尤氏宗族里,云露的祖父排行老三,是三族长的兄长。他们老一辈的马上就要退下来了,据说去年就已经开始筹措家族会议,准备推举大族长的嫡长子接任新族长之位。
“弟妹,可苦了你了。”二族长的夫人胡氏一进门就握住老夫人的双手,老泪纵横。三族长的夫人戴氏也围过来,哭道:“嫂子,你可还好吧?我们听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
老夫人并没有为之动容,抽出自己的手,安排众人坐下,吩咐道:“王嬷嬷,上茶。”
众人按规矩坐好,丫鬟们捧上热茶和糕点。云露站在祖母身旁,看着神色各异的族人们,心中已将他们的来意弄清了几分。
三族长呷了一口茶,开口:“嫂子,元哥儿的事,可是真的?”
“是的。”老夫人答道,“金陵官府已发了通告,刘管事已去认领尸-首了,过几日就会回来。”
唉,三族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想来我元哥儿能干又识大体,多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不把我这老骨头的命拿去,换元哥儿一条命?”
他说着便流下泪来,戴氏忙道:“老爷,你在家就已经哭了一场,元哥儿他在天有灵也明白你的心意的。”
老夫人看了看他们,宽慰道:“三弟,人死不能复生,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就够了。”
这本是子孙对长辈孝道,如今从老夫人这个白发人口中说出来,只觉得无限悲凉。
二族长放下手中的白瓷蓝彩莲瓣纹盖茶碗,语气悲痛而郑重:“弟妹,如今元哥儿不幸遇难,你们家就没了主心骨。你放心吧,族里人会好生照应你们祖孙的。只要有我们在,没人敢欺负到你们头上。”
老夫人不动声色,婉谢道:“多谢族中挂记,我虽年暮但尚能勉力支撑,况且还有我孙儿在一边帮着,暂不用麻烦族中人了。”
二族长嘴角动了动,像笑又不像笑,整个面部表情扭曲的有些尴尬,“这就好。不过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告诉我们,别硬撑着。行了,我们也不叨扰了,等元哥儿回来我们再来祭拜。”
“家中事务繁多,我就不送了。”老夫人道,“各位走好。”
众人都走后,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一直默然不语。云露低着头,盘算着家中的目前的境况。
王嬷嬷低声道:“老祖宗,他们来意不善啊。”
“这个时候,来意有善的可不多了。”老夫人叹道。
尽管祖母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着与从容,但云露还是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无奈与疲倦。
尤项元在世时,族人对他多有仰仗,不仅因为他能对族中大事提供资金上的助力,关键是他事业有成、精明强干,是家族后辈中的佼佼者。他的存在,不但能为尤姓增光添彩,还能增强整个家族的实力。
现在尤项元遇难,按族归,族长是有权力将尤家的家产收归族里的。人没了,也不能多指望了,唯一还能觊觎的就是他留下的财产。
今年要举行新一届的家族会议,如能将尤家产业据为己有,那对新族长而言,无异于如虎得翼。
“今天只是来了二族长和三族长。”云露低声道,“等爹娘回来,大族长也会来的吧。”
老夫人看了云露一眼。这个孙女,倒是看得透彻,只可惜不是个小子,不然尤家即使遭逢劫难也不用受族人胁迫。
唉,老夫人拍了拍云露的手,道:“好孩子,回去睡吧。真正的难关,还没有到啊。”
云露点头,向门外走去。可一只脚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又停下了,转过头问:“祖母,您伤心吗?”
老夫人笑了笑。云露恍然发现,才几天的时间,祖母的头发就全白了。
“孩子,你要记住,现在这个时候,过度的伤心并不是悲痛,只是睿智与阅历的缺乏。”
尤家遭遇的灾难非比寻常,它几乎关系到整个锦绣山庄的生死存亡。适度的悲伤能够表现情感的深切,过度就不明智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情感都需要克制。
白鹿书院内,谈墨正在整理书柜。
“少爷,尤家又没派人来给我们报丧。”谈墨皱着眉头,“我们这样去会不会不好啊?”
孔孟侑合上书本,敲了一下谈墨的头,“云露姑娘是我未来的娘子,现在她父亲遇难,我怎么能不去?”
什么未来的娘子?谈墨小声嘀咕,婚约还没正式定下来呢。
世间总有许多如意和不如意,这边有人为灾难悲伤,那边就会有人为灾难而窃喜。
不管发生什么,水舞间总是一片莺歌燕舞,食客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荡漾着一片浮华。
“听说了没,老尤出事了?”
“真的假的,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是真的,尤家都去领尸-体了。”
“那尤家的产业怎么办?”
“唉,尤家现在只剩下一个老太太和两个丫头,那还不是任人宰割?你没见城里那几个商业巨头都虎视眈眈吗?”
“不过事情还是要做漂亮吧,怎么着也得等到他们家把丧事办过了再说吧。”
“谁知道呢,来来,咱们继续喝。”
二楼上的玫瑰包间,门悄无声息地被关上了。
含窗退进来,在小热炕桌边跪下。桌上是一套完整的紫砂材质的茶器,茶灶上的水正沸腾着,袅袅白气带着浓浓茶香消散在屋子上空。
“小姐,尤家沉船的消息已经打听清楚了,的确是真的。尤家已经派人去金陵认尸了。”
跪在她对面的林舒用棉布包着壶柄,将热水倒入五瓣花形的茶碗中,碗底的茶叶随即翻滚起来。
“尤家当家人遇难,那我们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对啊,小姐。”含窗笑道,“真是天助我们。”
林舒用滤网将泡过一遍的茶水滤掉,嘴角蒙上一层隐隐的笑意:“去通知李夫人,她可以开始准备第二阶段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