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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明风暗起晚日沉夕(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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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后第二天,云露开始掌管家务。每天卯时起床,先让有要紧事的婆子进来传话,由房嬷嬷在一旁指点,处理完毕后去书院上课。下午从书院回来,再着手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晚膳过后,又要复习白日里的功课,书房里的灯一点就是大半夜。
刚过几天,眼下的青色无论用什么胭脂都遮不住。司琴急道:“这可怎么办,出去莫被别人以为咱们小姐的眼睛被人打过。”
云露打了一个哈欠,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瞧着还行。”
司棋给云露系上鸭卵青绞金边纯色如意宫绦,皱眉道:“小姐,今天穿得太素了点,奴婢给你换条裙子吧?”
哪还有时间换衣服,云露催促:“快点,都睡完午觉了你们还这么讲究,院子里可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审度。”
“好了好了,小姐莫急。”司琴道,给云露披上一件白绫细折添花小褂,“今儿个好像要下雨,天气怪凉的,小姐别受了寒。”
正说着,司书掀了帘子走进来,“小姐,表小姐来了。”
叶宁雪,她来干什么?云露纳闷,稍微有些不耐烦:“她说了有什么事吗?”
“表小姐没说,就说过来看看小姐。”
“带去花厅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正好。”司琴笑道,“小姐上午说嗓子干,又风风火火地停不住脚。奴婢刚好趁这个点给小姐泡杯润喉茶。司棋,快去。”
“司琴姐姐,你惯会指使我。”司棋吐了吐舌头,见司琴作势要拧她,跳着跑出去了。
云露到了花厅,叶宁雪正悠哉品茶,见着她笑道:“特意掐着点过来的,就怕表姐没时间见我呢。”
知道我没时间还来?!云露在心里嘀咕,“表妹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过来看看表姐。”叶宁雪笑道,“这几天大姨母不在,你肯定忙坏了吧?”
“还好,有房嬷嬷在一边帮衬着,我不过处理一些小事。”云露实在不明白了,叶宁雪不会好心到专门跑来问候她吧。
“表姐真是逞强的性子,我看表姐的脸色都变差了。”
云露正欲发话,司棋端了润喉荞茶过来,轻手放到小茶几上。叶宁雪一见那玛瑙杯,眼眸中神色忽地变了几变,“这个玛瑙杯不是被摔碎了吗?”
司棋快人快语,答道:“李家公子那里有两个,又给咱们小姐送来一个。”
云露暗道不好,可说出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她瞅了叶宁雪一眼,果然她的脸上的笑很勉强了。
如果说在进倚梅阁前还有一丝犹豫,那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叶宁雪暗暗捏紧衣角,“表姐,可以去你书房看看吗?听说大姨父给你买了很多书,我想借两本。”
“可以。”云露点头,把叶宁雪带到自己的书房。叶宁雪随便在书架子上看了两眼,兴致索然。云露问:“表妹没找到想要的?”
叶宁雪笑而不答,拿起书桌上一张云露未练完的字,“表姐写的字真好看,可以把这张送给我吗?”
“这张还没写完,我让司琴找两张写完了的。”云露拿过她手里的宣纸,暗中给司琴递了一个眼色。司琴了然,从抽屉拿出一摞纸来:“表小姐,这些都是我们小姐写的,你看看喜欢哪张。”
叶宁雪随意拿了两张,笑道:“那我就不打扰表姐了。表姐记得复习夫子要我们背诵的几篇文章,过两天上课就要默写了。”
“谢谢表妹提醒。”云露道,让小丫鬟送叶宁雪出去了。
季节交替,杨老夫子自入秋后就开始咳嗽但一直硬抗着给学生上课,最近终于熬不住卧床休息。上次课结束之前他让学生回家背诵《大学》里的几篇文章,明日的课由其他夫子代替,督查学生默写。
云露这几日夜夜挑灯苦读,一来她对书院的课程天然持一种认真的态度,二来杨老夫子到时候肯定会检查他们的成绩,她不想写太差让夫子失望。所以直到上课前半柱香的时间,她还在小宿舍里默背。
代课人是杨老夫子的学生孙夫子,穿了一袭儒雅的长衫,嘴角含笑:“这次只是老夫子对你们前段时间学习情况的考核,不会计入最终成绩,大家尽力而为,不会写的不要逞强,夫子不会责怪于大家。”
书院是明令禁止作弊的,作弊而得的成绩不仅对其他学生不公平,更彰显了一个人的恶劣品质。不管是平时的小测验,还是最终考试,一旦查到有人作弊一定严厉处罚,轻者闭门思过,重者被开除学籍。
讲舍中一片寂静,学生们埋头默写。孙夫子坐在最上方,翻着手里的一本书,并没有像防贼一样盯着眼前的学生。
云露写到一半停下来,甩了甩酸疼的手腕。
“咚”,很轻微的一声细响。云露低下头,发现自己脚边有一个小纸团,什么东西?她捡起来,慢慢展开,居然是今天要默写的某个片段。
这是谁的?云露疑惑不解,正准备向孙夫子报告,就听见后方有人喊道:“夫子,有人作弊!”
云露回过头一看,是李璟蓉。
孙夫子本来教新生,因为要帮杨老夫子代课,所以让自己的学生也回家背诵,最后把老生和新生集中在一起,共同默写杨老夫子留下的题目。
有人作弊?孙夫子皱眉,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着下面的学生。李璟蓉站起来,指着云露,再次说道:“夫子,尤云露作弊。”
孙夫子走下讲台,停到云露身旁,正好看见她手中那张小抄,“云露,怎么回事?”
云露站起来,面色沉着,“夫子,我没有作弊。这张纸是有人扔到我脚下,我刚刚才捡起来,正准备向夫子报告李姑娘就喊起来了。”
“那是我眼睛好!”李璟蓉的声音极其明亮,带着女子特有的尖细,在寂静的讲舍中让人觉得颇为刺耳,“夫子,你不要听她狡辩,我早上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趴在宿舍的桌子上偷偷摸摸地在写些什么。”
哦?云露冷笑,“这么说,李姑娘,你亲眼看见了?”
“当然!”李璟蓉毫不犹豫地回答。
“夫子,”叶宁雪站起来,一脸的急切和关心,“云露父母这段时间外出,她每天要管理家务还要复习功课,精力多有不济,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请夫子从轻处罚。”
哼,真好!两人一唱一和、黑脸白脸,就把她作弊的罪名定下了。
“云露,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夫子问道,他对云露的印象不错,也经常听杨老夫子夸张这个姑娘。要说她作弊,他还有点不相信,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夫子,你不要再问她了。”还没等云露回答,李璟蓉就抢着说,“她肯定不会承认!我亲眼看见的,我可以作证她作弊,你必须处罚她!”
“李姑娘,”云露笑道,“官府审罪犯也会给人申辩的机会,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定我的罪是不是有些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吗?”
“李姑娘你一直说自己看见我在宿舍里写小抄,确定?”
李璟蓉有点发憷,不知云露为何这样问,但又一想现在纸条在她手里,她没办法狡辩,所以极其肯定地点头:“我当然确定。”
“那好。”云露微微一笑,把纸条递给孙夫子,“夫子,我一向用的都是墨宝斋里的澄心纸,您可以派人去我的宿舍检查,备在那里的纸都是澄心纸。但这张纸,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藏经御纸。”
孙夫人遣自己的书童跟随司琴去云露的宿舍查看,带回一卷纸,确为澄心纸不错。
“那,那又怎么样?”李璟蓉忽然有点结巴,“没准你故意用别的纸张,借此让夫子相信你没有作弊。”
“这样也说得通。”云露又笑了笑,“不过夫子,请您对比一下这张纸和我答卷上的字迹。”她拿起自己写到一半的卷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孙夫子,“夫子请看,两者的字迹是否一样。”
字迹差别很明显,孙夫子只扫了一眼,便道:“的确为不同人所写。”
怎么会?李璟蓉从孙夫子手里夺过两张纸,态度十分无礼,让孙夫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字迹真的不一样!李璟蓉暗地里瞪了叶宁雪一眼,让她去拿两张云露写的字给人模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李璟蓉把手里的纸掷到桌子上,“字迹不同又如何,也许你是让你的丫鬟帮忙抄的。”
“哦,”云露好笑,“李姑娘刚才不是再三肯定,亲眼看见我在宿舍里写小抄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此时,讲舍其他学生终于把一直放在云露身上的怀疑的目光转向李璟蓉。对啊,她刚刚不是振振有词,说云露在做小抄吗,怎么现在纸质和字迹都不对,恐怕其中有什么猫腻吧?
“你……”李璟蓉气得咬牙切齿,“我看错了。”
哼,一句看错了就想脱身,觉得她好欺负?
“夫子,”云露重新拿起那张小抄,递到孙夫子面前,“藏经御纸为宫廷专用,二等以上官员才有权使用,且不得转赠,一般人家是无法用的。夫子只要查一查,就能知道我们书院里有哪些学生可以做这张小抄。”
话及此处,李璟蓉脚下一软,几乎站不住了。她不过在大伯的书房里随手拿了几张纸,怎么会是藏经御纸?如果被查出来,那……不,这张小抄不是她写的,只要她抵死不承认,谁也没办法。
孙夫子根本不用查,在报名时他就把每个学生的情况弄清楚了。家中亲属有二等以上官职的学生,只有李璟蓉一人。从她前后矛盾的供词中不难猜出,这是一场与她有关的蓄意陷害,陷害的对象就是云露。
“夫子,学生开始时就说过,这个张是我从地上捡的。夫子也可以查一查,是谁把这张纸揉成纸团扔到我脚边的。”
这次,轮到叶宁雪脚软了。
“那人既能把小抄带进讲舍,一定是放在衣服的夹层中。每家姑娘都带的有香囊,这纸上一定有残留的香味。”云露凑近闻了闻,众人也不知她闻到香味没有,“据说小狗的鼻子最灵敏,孙夫子,可以把你的小墨借我用一下吗?”
孙夫子曾在街上捡过一条被遗弃的小狗,取名小墨,养在书院。孙夫子上课它就蹲在讲台旁,偶尔还会动动耳朵,放佛也在听课。
孙夫子唤来小墨,把小抄给它嗅了嗅,又指了指面前的一群学生。小墨似乎明白了,小跑着在众人之间穿梭。
叶宁雪悄悄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想把自己隐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但小墨转了几圈,突然咬住她的裙摆,吓得她失控大叫:“走开走开!”
“小墨,回来。”孙夫子喊道。小墨摇摇晃晃地回到他身边蹲下,口中低声呜咽着,似乎在思考自己明明找到了目标主人为什么不表扬我?
“夫子,不是我,这张小抄不是我的!”叶宁雪急忙为自己辩解。云露笑道:“表妹不可能拿到藏经御纸,这件事当然不是表姐你一人做的。”
叶宁雪没想到云露会为她说话,心生感激:“表姐,还是你最了解我。”
现在知道打感情牌了?云露摇头,“我说不是表姐你一人做的,没有说不是表姐做的。这张小抄肯定是表姐带进讲舍的,但至于是谁抄的,我想表姐你最清楚。”
孙夫子看了看满脸惶恐的叶宁雪,又看了看她对面的云露,神色镇定、一身正气,似乎早就预料到这场闹剧。
作为最初的嫌疑人,人证物证俱在却不慌不忙,抽丝剥茧,提出所有的疑点却又不点破,让众人暗自揣测,一步一步揭开真相。
“夫子不好了!”书童冲进来,“马叔刚派人来说,马厩里有几匹马挣脱缰绳,在书院里到处乱跑!南院里的男子现在都去捉马了。马叔怕马跑到北院来吓着姑娘们,让您赶快带着学生去院门外。”
众人一听顿时乱成一片……
“啊,那些马不会真的跑过来吧?”
“我听我爹说,马蹄子很厉害的,要是被踢一下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真的?那我们快出去吧,快回家吧!”
……
“大家不要急。”孙夫子大声喊道,“一个一个,有顺序快速向院外去,不要慌不要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