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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叶音绕身不见君,天为薄衾枕一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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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止已有甚久未曾觉得如此心气烦躁。白日头脑日复一日作痛,却也整宿整宿的睡不安稳,每日带着生人勿近的眼光看常轩在殿内擦剑时挑笑于她:“我这宝贝弟子可是觉得近几日没什么长进?”
“师父别忘了,昨日师父可险些输于我。”青止托着腮嘲道。
“青止。”重华坐在她身边看她眼眉仍有烦躁,道:“你最近可是睡不好?”说完,常轩擦拭剑身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二人。
“仙界灵气浓郁,许是我这昧谷之人还未适应过来。”青止对着重华笑意盈盈道。整夜心脏处灼热,连带着气色也与往日不一样,重华观人细致入微,自己有何异常他是能看得出来。头痛之事,虽近日来的蹊跷也急了些,但这是自小的毛病,也无须讲出来要重华跟着担忧。
“重华大人,赫连尊上请你至臼白崖处。”门外朱衣侍卫恭敬喊道。
“知道了,说我马上过去。”重华拿起放在青止手里把玩的玉笛,对着她笑道:“过了晌午便去休息,今晚再睡不着,我便过来陪你。”说完朝常轩点点头,转身赴向臼白崖。
“...”常轩嘴角轻笑,看着轻捻的手指:“我这内殿怎是他人能随意进的。”说罢看着望向自己笑的意味深长的青止道:“徒弟既然身体不适,下午就不修炼了,为师带你去个地方。”
青止抬头笑着看他一眼,道:“身体不适不应当好生在房里歇着?好,我去把梨梨和华然叫上。”
“不准叫,云子也不可带。”常轩眼中毋庸置疑的神色看得青止一抹笑色闪过,仍问:“云子也不带?那我们怎么去。”青止看着他似是愣了一下,摇头道:“若是师父不介意,弟子可否与师父共用一剑?”这后话竟要自己说,青止边笑着边起身,拍了一下常轩臂膀:“走吧,师父。”
直到常轩抱着她踏剑半空,她才突然似有恍悟,抬眼问道:“师父可是还怕云子?”
“...”常轩低头笑的快意:“是又如何。”青止微低了眼眸,嘴角轻笑。
“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你一个师姐妹,常荃上仙可是不收女弟子?”青止拽着他发端。
“曾迫于施压收过一个,后来过收给左山上的明祉上仙了,明祉上仙男女徒都收。”
“可美?”青止抬头看着他脸颊,常荃上仙门下,清一色男人,自己不是容桑仙域记册在名的弟子,可以说至今也未有什么仪式在容桑仙域明示过自己的身份,自然不可以与容桑仙域普通弟子般多有往来,顺带着青止也很久只见过顾梨一个女人。
“是个温婉的仙人。”
“…莫问,你若与她相比,那可是相差甚远。”常轩看她抬眼望着自己,忍俊不禁道。
青止笑着一下一下点头,却不言一句。
“到了,我们下去。”常轩轻扯了下她耳朵,嘴角的温度合着风掠过青止眉眼。
“好。”青止微推开了他靠着自己发顶的下颌,脸有微红,大概是因为耳朵太痒的原因。
“花海啊...”青止落了地才突然惊呼一声,她来的时日少,不知容桑仙域仙域还有这好地方,漫地的合篍葛随着微风摇曳,整个大地都是青蓝一片。
“如何,喜欢吗。”常轩摇晃着脑袋,脸上似微有急切之情。
“喜欢。”青止回身,烟霞霓裳扬的迷了前人眼。昧谷因了黄泉水气,终年只有姻缘木能存活,虽开时极美,漫天红花似雪吹遍昧谷每个角落,但这万年,也总是看的平淡了。少时爹曾从容桑仙域带回一簇合萩葛,那时自己便爱极了这青蓝之色,只是可惜不过三日便凋零。
“青止,我想问你一事。”常轩一脸专注的拨开面前人散落在额角边的碎头发,嘴角含着笑,长袍翻飞。青止一只手拽着胸口处,看着常轩眼中从未有过的眼神,深笑道:“师父何时与我说事,我不曾回答。”俊朗的身影低头看着只知道以笑意对他的女子,笑着摇头:“为师奇怪得很,你可知什么是女儿娇羞?”
“呵。”青止还未言语,有赭衣男子便由远至近,生生打断二人。
常轩未回头便冷了眼,将青止拉至自己身后抬眼看着来人:“孟子臻,你来做什么。”
“我曾与你说过,莫再出现在我眼前。你当我说笑?”
此人定与常轩有着极深恩怨。青止看着常轩眼中的嫌恶之意,摇头打量着来人,常轩平日见人虽眼有漠然,却还是笑意对人。若说此番模样,自己倒是头一次见了。
“常轩上仙,你我二人也曾经同门一场,你不必这么不给师弟一个情面吧。”孟子臻笑了笑,抬眼看着青止。
“情面这东西贵的很,是你,给不得。”常轩以身子挡住孟子臻的视线,语气淡然:“你来,是想再见刀戈?”
孟子臻摆摆手,笑得亲善:“常轩上仙是在说笑了,我如何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青止收了眼神,脸色恭恭敬敬的看向常轩:“师父,若不是什么重要之人,便走吧。”
常轩听闻此话淡笑道:“我弟子向来烦这些客套之事,有她在,我总要顺着她。”说罢,看着青止:“你倒是个懂事的,为师便应了你,不惹你心烦。”
“...”青止淡然看着孟子臻,微点头笑了笑便欲走。
孟子臻想要拦住常轩,却突觉手臂被什么东西紧压住,低头看去,竟是细小的银针抵住了自己的臂膀,变了脸色道:“常轩,你以为有常荃上仙给你撑腰,上十三仙的位子你就能坐的稳了?”
“自然。”常轩似是认同的点点头,看着那银针脸上笑意轻泛,刚想带着青止走过他身边,却被一只手抓着袖子阻了下来。就见身旁的女子手动间将银针往前了几分,在他面前笑道:“我给你此番机会,你也仗势欺人一个?”青止将常轩强扯到自己身后,笑意盈盈:“便是给你一个常荃上仙,你可进一个上十三仙?”说话间银针已划破面前人衣物:“便是我此般待你,你却分毫不敢碰我,是惧我师父在身边,可是?”
“...”青止看着孟子臻眼底神色,笑了几分收了针。
“赫连...青止?”孟子臻压下已微抖的手紧攥了一下,才重又抬头笑道:“早听闻昧谷少尊主虽身为女子,却不是什么善与之人,今日我也见识到了。”看着身旁常轩微皱起的眉,冷不丁地一笑:“今天这事是在下失礼。不过,赫连姑娘也不必仗着自己嘴快,你护着别人,不见得别人也护着你。时日还长。”说完转向常轩抵了一番密语,不明所以的笑着转身离去了。
“师父,他是在提醒我你日后会害我。”青止来回想着“时间还长”四个字,没有抬头的对身边人道。却不去看身边的人沉了脸色,眼里寒光一闪而过。
“走了。”青止拍着他笑道:“如何还看那人,他是眼红师父罢了。”上仙可说是世间一人之下之位,天道轮回,无论何时万古能踏入上仙之列绝不会同时超过十三个,又因了寿龄至高九万年,万古这一辈的上仙也只有十一人而已,上十三仙的位子都坐不满。像冀华然,年至今日也不过是个普仙,容桑仙域众人最多不过仙人,更多的是修仙者。便是这世间有资格修仙的修仙者,也不过千人。那孟子臻,可不是分外眼红了常轩?
“他本是我爹门下弟子,我爹虽不喜他的做派,但对他已算是尽心尽力。一万六千年前那场上十三仙内斗,他差点害我爹断命,要不是我爹念及旧情还保着他,当日他连往生都不能。”常轩淡淡道,却是看她:“你倒是聪明,听出了他话中之意。”
“这话若还不能听出,莫不是那痴傻之人?”青止抬眼笑道,脸无半分异色:“师父若是打好了算盘害我,那可要好好藏着,我这人最喜察言观色,也最心狠手辣。”
“那你刚刚还帮衬我?”常轩与她并肩走着,眼底笑得温暖,阻了她前行的脚步,躬身低头看她。
“旁人可肆意欺负了你,我这做弟子岂不是跟着没面子。”青止稍微向后退了一步,笑道。却见常轩一只手握住了自己肩膀处,晃神间已有身影欺压上前。
“青止。”
“...”
“躲什么。”常轩深深环住青止,唇角从她脸颊蹭过点上了她额间,未扎起的头发散落在她脖子上,而后他似孩童般将鼻尖轻轻放在青止的颈间:“谢了,你说的那些话,还知道挡在我身前。”
青止头埋在他胸口深笑一声:“那如今你是要我如何?”“如何?”常轩臂弯加深,似愿把她融入骨子里:“此话又是什么意思。”他轻笑出声。
“师父既然自诩聪明,不妨猜猜看。”青止见推他身子不动,笑着一脚踩下去,又不敢踩狠了,倒是把常轩踩开了。其实那一脚根本不疼,他只是觉得,若再不放开,青止这剑,便要指着他了。
“师父,我对你有意不假。但你也曾与我说过那名为卿平的女子,你说你有愧与她,她还存在你心中,我便不介意;但我不知我在师父心中的位分可比她高一些,若是不能,还请师父...解了心中心结,再来。”青止低头淡笑:“若是师父未曾对我有意,也不必感到烦扰,我这人,情感一事也消得快。”
常轩嘴角噙笑的看着远去的身影,想想不过是前年时候,冀华然还因了自己的捉弄悲愤不已又信誓旦旦的指着他鼻子道,就你这脾气,你就是往生了你也不会喜欢上谁。你不信你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姑娘,我从方峒之渊上生生跳下去!
等了那么多年,如今,终是等来了。
看着满地的合萩葛逐渐有了点点亮色,常轩微捻了手指。孟子臻刚刚那番话绝非他一人所能知晓,只是那人偏偏选了孟子臻做这个传话筒,亦是注定不想要孟子臻多活几日罢了。
此番,是自己大意了。
“…”青止淡然的眼角看着水面,将整张脸浸到水里,泡起来,又放下去。
你喜欢上了他,也算是个好归宿。顾梨约莫于半个月前放肆笑意的声音在耳边重重回绕。
“我喜欢他是一回事,他可否对我有意,是他的事。”青止摇头点着面前人的脑袋,她早知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梨梨。自己亦曾细下里琢磨过,那清朗之人可曾有过心上人,又可曾有过婚约;常轩长于自己两万年,早该过了仙界婚娶的好时候。后来,便知她曾有过一心意想通女子。
见他时却总是难掩笑意,愿看他一动一笑,一言一语。若问他可曾为自己做过何心动之事,却当真是没有,偏偏自己便离不开他身。
“你喜欢他什么呀。”顾梨想来还是难为另一人平心,正着脸色问她:“我也未见你对男子动过心思,你可要知晓,有些自己没把握的感情碰不得。”青止是与她不同的性子,事事藏于心,最爱以笑衬着自己的波澜不惊;只有做事决绝,拿得起放得下这点二人像极了,她单单看着青止的眼睛,是看不出青止的心思的。
“许是他那日于花深处一身白底绣鹤青衣,好看极了。”青止将糕点递到顾梨嘴边,笑意不减:“若真如你说的一般,你以为我会如何?”
“我大可回了昧谷,做我威名四扬的少尊主;或提了剑踏遍四方,与你逍遥。”
青止看着湖边縠皱乍起,手指探入水中微动,水中人便失了模样。直跪坐到晚霞也欲下,才提起裙边慢慢走了回去。见常轩就乖乖的坐在原地等她,半分也没动,她倒是笑出了声。
“师父,也曾这样等过他人吗?若我今日不回来了,你当作何?”
“你自会来找我。” 常轩低头看着眉眼含笑的青止,眉间一皱,自己这三万年的时光,走的太过漫长。娘亲虽无仙力,却精通命理;认定自己总会遇上这样一个人,始于情初,忠于情深;自己那段段仙姻,也是娘亲一一笑着给天帝拒了。就像姜明只见了一面便看出了端倪,调笑他,你难得与他人能笑的亲近。
“师父饿吗。”青止摸着自己的腹间,开了口,自己坐于湖边太久,竟忘记了时日。
“还好,你饿了。”常轩看着她的模样忍俊不禁。
“嗯。”
“那…”常轩心下了然,刚想说那我们回殿内,却硬生生让青止摸着包裹的动作截住了。
“师父若是不饿,那徒儿便自己吃了?”说罢,便从很小的包裹内掏出尚且软糯的米枣糕咬了一口。果然,柘城说要随时随地带着干粮是对的。常轩咬着嘴角笑的坦然,眼底之色却看得青止手脚莫名抖了一分,正着脸色恭恭敬敬的又拿出一块米枣糕:“师父,请慢用。”常轩挑着眉接过,笑了笑终是放到了她已空的手里。
“今天孟子臻的话你不必介意,既然你我为师徒,我自会护你周全的。”
青止摇摇头笑道:“就是师父护不了我周全,还有我爹,重华与整个昧谷。”便是不论重华和爹,单说起梨梨,仅差着几千年道行就进妖仙,岂是池中物。更何况,她这少尊主,非空有其名。
“…呵。”常轩低头轻笑:“倒是我担心过了?”
“正是。”青止似是想到何事,偏头正对他道:“孟子臻虽不是好相与,但也是平庸之辈。”
常轩微顿,低头轻笑:“知道。”
青止总觉得容桑仙域仙域的夜晚来的比昧谷要快些,刚刚还日落西山,不过眨眼间便星辰浩瀚。风吹着合篍葛簌簌而响,青止有些认真的数着天上一颗俩颗的星辰,眼睛在黑暗里的熠熠而亮。
“师父,我知道你去过天宫最高处,天帝住的地方。这些星辰天界之人可曾看过。”青止坐的酸累,平身躺在地上用胳膊撑着头,不去看身侧一动不动的常轩:“我虽去过天界,奈何从见不得这些星辰本来的面貌。”
“人界总以为星辰该是天界之人掌管其升落,孰不知天界之人也只能坐看万物生息,日升月落。星辰许是离天宫还要远上一些,在天宫的上方。只是在天宫向上看,不再如此遥不可及罢了。”
“总有人见过它们。”青止自言自语道。
“你可曾喜欢重华。”他偏头看她,字字句句问道。
“喜欢。”青止眸光突然间便温柔了三分:“虽然我毁了与他的婚约,但重华在我心里的位置,无人能替。”她偏头看他:“师父不高兴了?”
“若徒儿的喜欢少了姻缘之意,我倒没什么不高兴的。”常轩朗声道,却不看她。只是随手折了一片草叶,横在嘴边,渐渐传远的低低长长的叶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舒心。
青止嘴角轻挑,闭了眼。是自己的曲子,便知了那日是他。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于此时,真的,好听极了。
很多时候,你曾坚持笑着永远不会发生的事,可能隔天便一一而来。权利,地位,争斗,世间之事都可以计算。唯独人心与情谊,虽算计多年,也是你意料之外的事情。我最庆幸的事,不是后来我们有了如何难舍的结局,而是在很久之前我遇见你,是我未曾预料。有一天你能陪我以天为被,合篍葛为床。我有一首藏着心意的小曲,给你听。
横抱着青止回院子时已是深夜,常轩低头看着怀里睡得安稳的人,轻手轻脚的放到床上,给她脱了鞋,盖上被子静看了一会儿,才关门走了出去,对着暗处淡淡道:“出来吧。”
重华神色晦暗的看着青止的房间,低沉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臼白崖
“关于青止的?”常轩看着背向他的人。
“常荃上仙说三年后,青止一定要走。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你我之中,必定要有一个或者都陪她离开。”常轩顿了一下,笑道:“当然,有我亲自跟着青止,你大可放心回昧谷。我想你到时候要应付的事情,会很多。”
“此事再议。”重华轻描淡写道:“东南之地,魔界已经蠢蠢欲动,虽然现在动不得神器,一旦时刻来临,他们应是做足了万年的准备。九莽之人虽尽死,天界也难放心。”重华皱了皱眉:“是当年常夫人笃定了阿止,除了常夫人有此等能力外,昧谷已知的,暂无他人。”
“你可是忘了青山一族了。”常轩看他回身淡淡道:“出不过三件神器,仙界定知。”
“青止的事,有他人知道。”
“谁。”重华看着他:“天帝和冥帝都不可能此时知道的事,如何有可能有他人知道。”若不是常夫人身份特殊,敢笃定青止身世,这个世上就绝难有人知晓。
“此事只有昧谷可去一查。”常轩摇头:“虽然此人尚在试探我,他对于当年一事,却可猜个三分。”说罢,他慢慢脸将今天下午遇见孟子臻的经过重述了一遍。
“孟子臻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以他的作为,不过是个传话人。”
重华点头时风吹衣袂,道:“那个孟子臻,我会亲自去查。只是…”抬头凝眸,他带了一丝冷意:“你莫打青止的主意,你当年之事未曾赎罪,青止也从来不知,你莫要...对她说了此事。”
“我信不过你,同样地,我也信不过常荃上仙。”
“你多虑了。”常轩侧身看向崖下,崖下透不出一丝光亮,静得不寻常。他不会,他爹也不会。若不是顾忌着自己,娘的死,哪怕他爹葬身于天宫之上,也要有人来偿命。
“莫要伤她。”重华抬头看道,终是回身离了此地,只剩一人。
“...”常轩看向远处。
有些命盘,开始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