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伤》wellnight

2、第 2 章

　　1章。

　　遇见你，在你已经垂老之时。
　　爱上你，在我还是少年。
　　此生最痛，莫过妾生君已老。

　　微雨。暗夜。龙游酒馆。
　　“爷，已经晚了，您也早点休息吧。”小二陪了笑脸，点头哈腰说话，面前的蓝衣男子满是胡渣的脸听了他的话语微微转过，眼睛因了酒意深深眯起。
　　“爷，天色已晚，您明日再来吧，您看，您已经醉了。”小二深吸一口气，却是丝毫不敢怠慢，这个男人这几日在酒馆里喝了许多酒，算来也是龙游难得的大主顾。
　　“我没醉。哦。”这个男人吐出一口气，满是酒气，连小二都禁不住皱了眉，那男子却再不理会于他，抓起酒碗，呼噜而下。喉结蠕动，更有酒水延了他的胡子坠在他的衣裳之上，只是他全不在意，醉眼看着满桌酒菜，一片茫然模样。
　　“爷，我们要打烊了。”小二的话语里终于露出些微的不满，虽是一介跑堂小二，却是日日为生计而忙，面前这样终日以酒为乐的闲暇人他最是看不起，“爷，我们要打烊了。”他的话语重了几分，只是那个男人沉在酒中，丝毫不曾听见。
　　“爷，我扶您吧。”小二说话间便去要将这位难缠的客人抬出门去，却猛然撞上他凶狠的眼睛，不由一怯。
　　“我要喝酒！”他大叫起来，满身都用上力气，一阵胡打乱踢，都往着小二身上招呼。
　　“格老子的。”
　　这是龙游土生的浑话！
　　小二恼将起来，一拳不找意便打在男子的小腹之上，那男子毕竟喝了酒，那高大的身躯竟如同被子一样摊倒下来，倒在地上，呜呜叫痛。
　　“以为老子好欺负！”小二将男子摔将在酒馆门口，拍拍手，关上门，一回身正撞见出将门来的老板娘。
　　“老板娘，我，我。”小二的话语支吾起来，“是他先动手的！”
　　“我看见了。”老板娘无奈苦笑,转过身去，一阵长长的叹息，“他也是个苦命人啊。”

　　天色阴霾如是。
　　寒夜冷风不断，男人躺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冰冷延了地面不断传入他的身躯，忍不住颤抖。
　　“不起来么？”
　　一个清脆的声响，柔软直入心肠。
　　“不要。”
　　他一扬手，满是干涉的音调。
　　“不起来么？”
　　那声音带了微笑的趣味，一眨眼，男子忽然想起那时的故事，心头一颤，“滚，给我滚！”他咆哮着说话，大口大口地喘息，不一时，满腹的酒水都因了情绪的波动而被引将出来，一堆土黄色吐在地上，沾了不少在他的衣上，更是辛辣味道，虽是自己的，男人也不禁深皱起眉来，却依旧赖在地上，不动弹。
　　“小丫头，要我拉你么？”
　　那声音里满是调笑意味，忽然杂了笑声，清脆悦耳，男子不由心头一荡。
　　“格老子的。给我滚！”
　　男子依旧躺在地上，笑起来，偌大的身躯都随了笑声不住颤抖，一时间许多污秽都沾到他的衣上，更是落魄模样。

　　风。
　　漫天的乌云。
　　龙游，原本便是阴霾的小镇。

　　那声音忽然消失。四下里安静只剩下风声。
　　男人躺在地上，污臭的味道饶了他的身。酒并不能令他麻醉，尤其是当他忍不住去尝试是否忘记的时候，那种彻底的疼痛又殴在他的心口，一阵又一阵。

　　再没有人理会，再没有人可以挂念。
　　天地虽大，却没有去处，归来路，归来人，早都成了空谈。
　　那时候的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想到这里，男子眼中忽然坠出泪来。
　　“该死！该死！格老子的！”他吼叫起来，却早已是满带了哭泣的腔调，双手重重地打在地上，疼痛，似乎有血液随了破碎的伤口流出来，却丝毫不能掩盖他的伤心。
　　那时候的她，那时候的她。
　　漫天漫地的冰冷，他想自己是真的醉了。
　　就此闭上眼去，醉去，或者死去，其实对于死心的人并没有区别。
　　“小丫头，怎么这样不知好。”
　　那个细柔的声音忽然又出现，仿佛就在他的身边，仿佛。
　　他猛地张开眼来，一个细小的身影将他抱在怀里，满是桃花的芳香气味，迷茫中他忽然想他曾经的家。。
　　是的，那个满是桃花的家。
　　“红，月红。”
　　他不能控制自己，忍不住去摸那倩丽的身影，一阵清凉，由了手心传到他的心里。
　　“小丫头，我送你回家你还敢勾引我？”那声音里杂了几分娇羞，却依旧是强横模样，只是他身上分明满是污浊那人居然丝毫不恼。
　　“你不是红，你不是，你不是。”
　　说到最后，男人的声音里满是落寞，虽是粗壮的男子，此时却令人心酸无比。
　　“那么痴情，呵呵。”
　　那身影一笑，男人心头又是一荡，心头不禁茫然，这分明，分明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家的味道，那焚烧于大火中桃花院的味道，即便是是梦，即便是虚幻，他也愿意享受这片刻的温暖。
　　“带我回家，好么。”
　　他的声音依旧苍老，因了酒醉，分明满染沧桑。
　　“小丫头啊，小丫头。”
　　那声音分明是细柔的女子的声音，却是风流少年的挑侃味道，男人也不恼，或者酒后的他并没有足够的气力来反抗，倒在那模糊身影的怀里，闻着浅淡的桂花气味禁不住沉沉睡去。

　　若是梦里能看见她，那么这一生这一世，我都不愿再醒来。

　　淅沥的雨声。
　　逢见清晨时分的龙游下起寂寥的雨来，并不大，不过是稀落的雨点而已，只是，将明未明的天气，杂了这样雨，竟是别样清冷。
　　男人从温暖的床上爬将起来。
　　那是梦么，又或者，只是他一厢情愿所造出的虚幻。
　　罢了，罢了。
　　以自己现在的身份，纵然那些人，那些事又一次出现自己的身边，又如何能守的住，所谓幸福，原不是口说便可以成真的。
　　“万安。”
　　他叫唤起来，忽得想起老仆人昨夜等候自己，此时早就睡了，心下愧疚，也不愿再问，长叹息一声，度步出门。

　　微雨。
　　那些冰冷的雨点坠在他青色的衣衫之上，酒气渐渐消散，连模糊的头脑也因了这冰冷慢慢苏醒过来。
　　男人笑起来，用手揉了揉额头，嘴角轻斜。
　　他叫柳无双，五年前他的家宅桃花院因了一场大火而变成灰烬，连带他所有的亲人都归于虚无，唯有他的一个老仆因为随他出征而得以幸免。自此，他日渐消沉，终于辞了官，回到龙游终日沉在酒肆。
　　日日买醉，夜夜梦虚，只是那噬骨腐心的疼痛，从来都是都不是酒可以消减的，何况，他是这样的聪慧的男子。
　　柳无双仰起头，听凭冰凉的雨水点在他的面上。
　　清凉如心，他忽然禁不住想起那时候抚摸的那个身影的面颊，似有还无，可是入手的清凉，分明如此时一样清晰，还有那散漫的桃花香味。
　　只是桃花院再也不会回来。
　　他长长叹息，一阵酒气又冲进入头，顿时晕眩了一阵，脚下无力，竟是又要倒下去。
　　“小丫头，你怎么没有力气么？还是，想让我多抱一会儿。”
　　那个声音，那时候的声音。
　　柳无双忽然有几分激动，想要证明的自己的力量，却无奈身上乏力，立个不稳，又
　　身子向后仰去。
　　“哈，果然，是怀念我的怀抱么。”
　　柔暖的怀抱，桃花气息，柳无双心头荡漾，却终于只是恨恨地说话，“请姑娘自重。”
　　“呵呵，小丫头你说谁是姑娘？”那声音分明是轻柔得一如女子，柳无双兀的回过头去，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白衣少年，满脸清秀不是女子，更甚女子，虽是醉于往昔，但这样的风华仍是引了柳无双怔怔地呆了。
　　“小丫头，在我的怀里很舒服么？”白衣少年笑将起来，柳无双这才醒悟自己还躺在少年的怀里，形态暧昧，不禁止面颊微红，淡带愤怒。
　　“公子，是你带我回来的么？”
　　他分明对这个调笑于自己的男子满是愤怒，此时却丝毫说不出责难的话语，毕竟是这个人忍了自己的酒气，忍了自己的污浊将自己带回宅里。
　　“是又如何？小丫头，你要以身相许么？”
　　白衣少年的话越加放肆，他的发与衣在雨中湿了小半，格外清凉模样，那桃花的味道浓烈入骨，一笑一眨眼都是风流姿态。
　　“公子！”
　　他的声音响起来，却只觉得身上全然没有力气，多年醉酒，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柳无双，纵令一个小二也可以对自己拳打脚踢，何况是面前的这个人。
　　苦笑起来，柳无双忽然失了对话，心想着转身离去，却正瞥见那少年的猩红眼睛。
　　他想是等了自己一夜吧，不然如何能在此时遇见呢。
　　长叹息。
　　柳无双又转身过来，对上少年的双眼，“公子究竟有何贵干，不妨直言！”
　　“不愧是无双将军，说话真直接。”那人笑起来，柳无双细眼看得分明，那张浅白色清秀脸上分明是一对微曲的酒窝，引人痴迷，看得到柳无双又是呆了一阵。“丞相想请将军重为家国效力，再战沙场！”
　　“将军是同意了，还是，还是。”少年的眼珠一转，满是媚惑神色，衣衫半湿，更有少许发丝散在额前，凌乱之中，露出皎洁的肌肤。
　　“怎么了？”少年看出柳无双眼中的痴迷，笑了一笑，却是故意将衣衫更往下拉了一拉，“小丫头，是不是要把身子也给我？”
　　玩笑！
　　“格老子的！”
　　柳无双骂将出口，却立刻后悔起来，摇摇头，苦笑说话。
　　“无双已死，眼下我是一个被小二羞辱也无法反击的废物”
　　白衣少年笑一笑，躬身做了一拜，面前的男子确实看起来毫无本事与抱负，只是他的一切分明还都在，只一句话便折了他的请求，谢了他带他回府的恩情，顺带还将他比做小二。
　　少年摇起头，面上却是兴奋无比，柳无双啊，柳无双，你果然不曾辜负我那么多年的辛苦。
　　“丞相大人手下猛将无数，谋者如山，何必强求我这样的废物呢？”柳无双笑着说自己废物的时候，带了平静的笑容，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
　　“那么就不讨扰了，将军，不，丫头好生休息去哦。”
　　白衣少年这样平静地回答，居然就此别过。那背影倩然，白衣若花，柳无双又是一阵发呆。
　　终不过是一声长叹息，柳无双手上无力，酒气入心肠，往昔历历在目，终于摊坐在泥泞里，大笑于天。
　　雨坠了他一身。

　　初次遇见，你我便匆匆别离，总以为有缘自能再见，却不曾想，是一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