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封情书》金一欢

2、第二章

　　姚茗在凌初工作室的职业生涯就这样开始了。没有人愿意以全名称呼姚茗，大家非常默契地统一称她为“小姚”。

　　工作地久了，小姚更加发现，凌初与“狐狸精”及“心理变态”这两个词并无丝毫关系，也许男人婆可以在极少数场合使用。比如在装修工地掳起袖子与木工师傅谈论接榫，以及瓷砖拼接的时候。

　　这天早上，凌初刚到工作室，就听见小姚在打电话。

　　电话另一头的嗓门洪亮，中气十足，隔老远都能听得见，小姚不得不把听筒拿得离自己的耳朵远一些。

　　“我付给你那么多钱，你就拿这种东西糊弄我？”

　　小姚有点懵，“赵先生，你不是要现代欧式么？”

　　回答接近咆哮，“我是要现代欧式。可你发给我的，是毛坯房！全是白墙，没有吊顶，管道都在露在外面！你别骗我。我们家是做建材的，我懂行！”

　　赵先生接着痛陈小姚的设计缺陷，为什么没有水晶吊灯，凡尔赛的沙发，枫丹白露的茶几，路易十四的墙纸，路易二十的窗帘……

　　客户就是上帝，小姚唯唯诺诺地应着，又疑惑地问，“法国皇帝好像没有排行到路易二十？”

　　赵先生顿了一顿，只做听不见小姚的问题，“你别糊弄我，重新把图给我做一遍。你们老板呢？小冯呢？叫她来接电话。”

　　阿弥陀佛，大早上就碰到这种狂轰滥炸。凌初忙对她使眼色，一个劲儿摇头摆手。

　　小姚无奈地说，“老板还没到，等她到了我让她回给您。”

　　那边很不悦地把电话挂了。

　　小姚瘫在椅子上，捂着脸瓮声说道，“路易二十的窗帘！我的尊严，尊严呢？”

　　凌初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那镀金名牌马桶你找到没有？”

　　小姚摇摇头，以一句唐诗回答，“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诗真是应景儿，凌初拊掌大笑，“那就再回到人间寻找。”

　　小姚叹气，“原厂说没有现货，需要定制，至少要等半年，但是沈先生要得急，每天一个电话催我，老板你说我该怎么办？”

　　“找上一家客人，装装可怜，看看出个高价他肯不肯让。”

　　小姚更加郁闷，“我的价值就在于替别人寻找金马桶？”

　　凌初看她一眼，“你名下可有房产。”

　　“我租房居住。”

　　“可曾为将来的儿女存下欧美大学的学费？”

　　小姚掸掸自己身上的套装，“我每月给自己的零花都剩不了多少。”

　　凌初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谈什么尊严和价值呢？”

　　小姚垂头丧气，“我上小学时立志要当毕加索那样的大画家，上大学时立志要当贝聿铭那样的建筑师，可是现在，我靠给人找金马桶为生。”

　　“不要不知足了，现在找的好歹是镀金马桶。想当初，我曾被逼着找500块以下的马桶，还要求是欧洲货。阿尔巴尼亚也是欧洲。”

　　老板真是难当，不但要发工资，还要当心理咨询师。

　　凌初说，“你瞧瞧，我这样的老板哪里找？”

　　小姚心情好了一点，但是半晌又愁眉苦脸地说，“这赵先生怎么办？当初他口口声声要现代欧式，给他各种样板图他也不要看。人家法国人早就摒弃这些花狸狐哨罗哩叭嗦的玩意儿了。偏他还当成宝。”

　　凌初不慌不忙地说，“等我把咖啡和松饼吃完，养精蓄锐一下，再对付他。”

　　最能振奋精神的就是碳水化合物，胃里充实才有力气与人打嘴巴官司。

　　她喝了一大口水，清一清嗓子，拿起电话拨赵先生的号码。

　　“赵先生，我刚从巴黎回来。。小姚说您找我有急事，我早上刚下飞机，家都没回就赶到公司。小姚说您不喜欢她的设计？”

　　……

　　“可能是当初的沟通有些问题。您当初也并没有看我们给您的样板，小姚就给您定了时下最流行的北欧简约风格。”

　　“您要经典的？不要流行的？要artdeco的风格还是neo-classique风格？”

　　……

　　“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那麻烦您来我们工作室看看样板，我们沟通一下。”

　　……

　　“FontaineBleau的茶几？没问题，我在HuguesChevalier看到一只很美的法式茶几，放在您的salon里肯定典雅又大方……”

　　凌初平时最讨厌讲中文时夹杂英文单字。有些人，骂脏话都要讲句shit。shit难道就比“狗屁”更优雅？但这次她竟然主动夹杂法文单字。没有办法，对于那些追求“洋气”而又不懂装懂的人，你要比他更“洋气”才能镇得住他。

　　赵先生被她的法文单词唬住了，答应明天早上来工作室面谈。

　　小姚一脸崇拜地说，“老板，还是你行。”

　　凌初出了会儿神，笑道，“这老赵虽然审美堪忧，却不是个坏人。现在流行贵易交富易妻，老赵发了迹，还守着糟糠，没有一点别的心思。”

　　接着又是徐女士的案子。

　　徐女士的要求也很高，她书房的壁灯与顶灯已经换了五次了，仍旧不满足。

　　凌初坚决而果断地说，“一定得满足她的所有愿望。上次她要一面感觉会跳舞的墙，我们都办到了，现在不过是灯而已。徐女士还有一位密友苏女士，苏女士说，如果徐女士的家居装修得好，就把她那别墅及公司装修一起交给我们做。所以，一定要满足徐女士的所有要求。”

　　一桩桩一件件的琐事如流水般涌来。等到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已经下午六点半了。

　　方芳打进内线电话，“老板，今晚七点半有个酒会。很重要，千万别忘了。”

　　凌初闭上眼睛，休息五分钟，随即打开办公室的衣橱，拿出常备的小礼服与高跟鞋。裙子是最简单的一字肩小黑裙，长及膝盖。鞋子则是一双10厘米钻扣缎子高跟鞋。再配上一只同牌子的钻扣clutch。

　　她将衣履换上，对着镜子把头发挽成髻，左右审视一番。

　　镜中人身量苗条，体格风骚，只是苍白的脸上写满疲惫。

　　她皱皱眉，在化妆包里翻一翻，挑出一支YSL9号正红色唇釉，化一个饱满鲜艳的唇妆，马上由元气不足变作容光焕发，像是戎装完毕的战士提上宝刀一般，可以上马四处拼杀了。

　　这次酒会是本城首富为孙子摆的满月酒，他的儿子儿媳都曾在英国留学，不喜欢传统的满月酒，因而摆了西式的酒会，能收到邀请的都是有名号的人物。偏巧首富从事的是建材行业，凌初因缘际会地也得到一张请帖。

　　这是拓展业务的好时机，绝对不可以放过。

　　凌初打起十二分精神，与每个潜在的客人聊天寒暄，顺便奉上自己的名片。

　　鼻翼冒了油，凌初去洗手间补妆，甫进门来，便听到里面窃窃私语。

　　“都是一般的设计师，怎么姓冯的短短几年就冒出头来？”

　　听到这句话，凌初不得不停下脚步。到场的姓冯的不多，八成讲得是她。

　　“长得一副狐狸像，吊眼梢，风骚气遮都遮不住，做装修的时候勾搭了不少有妇之夫。据说一个有钱有势的做建材的老板把她包了。所以她才开得起自己的工作室。”

　　女人刻薄起女人，更加凶狠，而且并不核实消息来源，只要自己开心，便可以随便编造不实新闻。

　　“我就说，我们要脸面，不做这样的事。”

　　“可不是，自己辛苦一点，赚得都是清白的钱。绝不会夜里良心不安睡不着觉。”

　　“她夜里还要睡觉？只怕夜里比白天还忙呢。”

　　又是一阵吃吃的笑，异常暧昧，简直可以想象得出她们脸上恶意的龌龊相。

　　这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凌初认不出来，另一个则确凿是柳琪琪，这把声音，烧成灰她也认得。

　　凌初与柳琪琪颇有渊源。某种意义上说，凌初工作室的成立也有她一份功劳。

　　三年前，柳琪琪帮一对新婚夫妇做装修，最后麻烦不断，不是洗手间嗒嗒漏水，就是房间莫名其妙墙纸脱落，连灯泡也常常爆掉。更加恐怖的是刺鼻的装修气味经久不散，屋子里呆久了就头痛嗓子痛。

　　客人与柳琪琪吵架，她一开始抵赖，抵不过终于答应重新装修。但是客人已经受够，他的表姐曾找凌初来装修浴室与厨房，便向他们推荐了她。

　　凌初本来不想接这种麻烦的倒手案子，但那新婚的女孩子哭着说，这是他们的婚房。

　　新婚夫妇住在管道漏水，墙纸脱落，灯泡不亮的新房里，心情会多么抑郁。由抑郁而争吵，搞不好会变成矛盾爆发的导火索。生活里的大转折往往是由一些小事引发的。

　　凌初心一软，答应了他们。

　　一进大门，那装修风格也似柳琪琪本人一般造作，处处都带蕾丝，旋涡，蝴蝶结。一只蝴蝶结叫做可爱，三只蝴蝶结叫做俗气，十只蝴蝶结叫做密集恐惧症。

　　凌初带着工人把外面洇水的装饰都敲开，终于发现柳琪琪以次充好的事实，水管电线用的都是低劣货色，胶水涂料质量也堪忧，室内甲醛超标严重，呆久了搞不好会得癌症。

　　事情被揭穿了，柳琪琪并不知悔过，只是恨揭发的人。

　　夫妻俩的一个亲眷是个记者，把这件事情写出来登在报上，又由报纸转到微博，做事不讲良心信誉的人太多，好不容易有个靠谱的，凌初因此小小地出了名。

　　这下凌初出了名，柳琪琪也出了名。柳琪琪从此与凌初结下梁子。

　　许多客人开始慕名前来找凌初做设计。

　　辛辛苦苦好几年，还不如一则微博的效力大。

　　凌初原先在梁氏设计公司效力，前辈宋效军说，“也不能把功劳全算在微博上，你的工作确实出色，冒头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凌初苦闷地蹙眉，“只是这种方式太过戏剧化了。我宁可是通过得到奖项。”

　　宋效军哈哈一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只可惜，你的爸爸又不是出名的大人物，靠自己之力，确实慢些。但是社会绝对不会亏待真正有才能的人。凌初，你记住我的话。”

　　后来一个客人问凌初，为什么不自己执业。

　　这个念头一直存在，像潜在水下的气泡，冰面打破，便腾地冒了上来。

　　凌初咬咬牙下了狠心，辞了职，动用所有的积蓄租了办公室，将理想付诸实践，凌初工作室就这样开始了。

　　而且，现在竟然也小有名气了。

　　但是，这名气此时派不上用场，凌初无比希望自己有一个男朋友，就可以由他出面教训这两个恶妇。

　　残酷的现实则是，凌初是孤家寡人，参加酒会连男伴都没带一个。

　　进去与她们争吵？把自己降到她们的高度，叉起腰来，站得好似一只圆规，再与她们厮杀？还要以一敌二，何必呢。

　　凌初连妆都没有补，就转身走回厅来。

　　但是这也不表示她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一路走回来，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柳琪琪晚上跟谁应酬，她便紧盯上去。凌初的名气比她大，人又比她美，大家见凌初过来，大多撇下柳琪琪来应酬凌初。凌初偷她的雷声，抢她的风头，刻意跟她过不去。

　　反正她已经把恶毒的谣言散播出去了。抢她些风头又算什么。

　　回到家中，踢掉十公分的高跟鞋，捏一捏酸胀的小腿肚，反手困难地将晚装背后拉链拉开，肌体归位。凌初又悲从中来，家中竟然连个帮忙拉拉链的人都没有。她喘息一口，换好睡衣，走去洗手间卸妆。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她静静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赫然发现右边眼角下的细纹。这化妆镜是美国货，手对它一挥便亮起来，像是白雪公主后妈的那只魔镜。直径八英寸，五倍放大，脸上瑕疵看得清清楚楚。有个客人指明要这个牌子，帮她弄来的时候凌初也顺便买了一只。

　　凌初张皇失措。细纹，斑点，下垂……独身，冻卵，养猫……最终结果就是孤老终身。

　　顾不得夜深人静，邻居都在梦乡，凌初猛地尖叫一声。

　　第二天来到工作室，凌初心事重重，做什么都没精打采。

　　小姚问她，“老板，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我再帮你打一杯espresso？”

　　凌初无力地挥挥手，“小姚，我算是想明白了，女孩子呢，还是早早嫁人的好。自己打拼，多么累。你看我那同学，大学一毕业，就嫁了个厂子的小开，活的有多自在。天天不是北海道就是东京，每年去两次巴黎选购时装。我呢，一天到晚忙成狗，我也去过巴黎，只是早上刚到，晚上就回，怕堵车误了飞机，连老佛爷都没去逛。”

　　她双手捂住脸，“瞧我，年近三十，孓然一身，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晚上醒来，自己都可怜自己。”她搂住自己双肩，身体缩成小小一团。

　　听完她这血泪控诉，小姚忙来宽慰她，“老板，不能这么说，你看你年初才得了业界大奖。多少行业老人都得不到这奖呢。”

　　那奖杯摆在工作室最显眼的地方。它是凌初心血的凝结，能力的象征。

　　现在看来，却有些像笑话，赤裸裸地嘲笑一个将全部时间花在它身上的人。

　　凌初喃喃地说，“奖杯有什么用呢？感冒了，它都不能嘱咐我多喝热水。”

　　“老板，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辛辛苦苦的，赚得是清清白白的钱。晚上睡觉也睡得安稳。”

　　正对上柳琪琪的话，凌初怔住了。

　　小姚一拍桌子，“老板，还有个好消息。早上刚接到电话，苏女士的私人别墅及公司设计，正式决定让我们做了。今天中午她就来签约。”

　　那可是个大工程，凌初的疲态被这好消息一扫而光。

　　她一轱辘坐起来，这一单要是做成，她基本上就可以提前退休了。

　　她浑然忘却刚才的抱怨，摇摇鼠标，把休眠状态的电脑唤醒。

　　“苏女士的要求很高，我们这次一定要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把全副精力都投入进去。她家在沪市，与她协商好时间定最早的机票。”

　　小姚见她转变得如此之快，倒呆了一呆，“老板，你刚才还抱怨没有时间找男朋友。”

　　她面不改色地推翻刚才自己说的话，“男朋友能给我发薪水么？能替我买房子么？买房子肯写我的名字么？吵架时肯次次让着我么？会替我做家务么？我自己能赚钱养活自己，要男朋友干什么？”

　　“……老板，只要你高兴就好。”

　　“小姚，明天帮我买只小猫。”
　　也许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吓住了，小姚呆呆地，脑子有点脱线，“老板，你脸长得像王祖贤，169的身高，50千克体重，长腿细腰，c罩杯，妆化的有水准，衣着也很有型，但是……”

　　她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她鼓起勇气来，“但是你就是一个男人。”

　　哈？滑天下之大稽。

　　小姚说，“你不信？那我就来考考你。”

　　凌初一撇嘴，“放马过来！”

　　“蛇和大象你能想起来什么？”

　　凌初嘴角往上一斜，扑哧一笑，“少儿不宜哦。”

　　“电脑系统崩溃了你怎么办。”

　　“重装就好了么。”

　　“矿泉水喝完怎么办？”

　　“买一提领回家。”

　　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凌初有些不耐烦。小姚却继续问道，

　　“饮料瓶拧不开怎么办？”

　　“那就用更大的力拧。不行就垫块抹布拧。”

　　“宜家家具买来怎么办。”

　　“组装啊。配的工具太简陋，不够顺手，还是我家里的手电钻螺丝刀好用。”

　　“马桶水箱漏水坏了怎么办。”

　　“买一套内芯换了就是。”

　　“墙面开裂怎么办？”

　　“砂纸打磨边缘，填上腻子，抹平。而后盖上一层同色漆。。。”

　　凌初正讲得眉飞色舞。

　　小姚重重叹口气，打断她，“老板，你连墙缝都会补。好些男人还不会这种活计呢。”

　　“怎么办，难道喜欢diy也是错。”

　　“不能装得柔弱一些？发发嗲，让男生也有种被依赖的自豪感？”

　　凌初说，“我为什么要放低身段去取悦另一个人？”

　　“那是你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中午，苏女士果然过来公司。她签好合同，握着凌初的手说，“小冯，我的家就全交给你了。你办事，我放心。”

　　凌初满口打包票，“苏女士，您也见过我的作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慈禧太后的座钟我都找的来。”

　　苏女士刚走，小姚陪着凌初一起初定设计方案，方芳打进电话，“老板，有位谢先生找你。说打你手机总是接不通。”

　　“没看我正在忙着么，帮我推掉推掉，无论看电影还是吃饭，叫他等我有空时再来找我。”

　　小姚嘀咕一声，“天天抱怨没有男人追，男人来追了就这样打发。”

　　凌初开始装腔作势，“怎么这么跟老板讲话。乖，这单生意做成，你的首付就有了。”

　　风风火火一白天，晚上去茶餐厅吃一客云吞面，而后精疲力尽地回到家中。洗完澡躺在真丝被单上，突然又觉得寂寞。

　　凌初忙忙打电话给小姚，拨了三次她才接听。

　　“小姚，我好无聊。”

　　背景声很嘈杂。

　　小姚懒洋洋地说，“吴瑶？吴瑶不是出差了，明天就回来。”一边说，一边笑。想来不是对着凌初笑，因为那笑声是纯女性的笑声，又娇又嗲，像蜜里拌了糖。

　　凌初对着话筒大声喊，“我说我好无聊。”

　　“听见了听见了，老板你不要这样喊，会把人耳朵震坏的。”

　　“小姚，猫还没买吧？不要买了，就当我发神经。”

　　“没买呢。”

　　那头的音乐有很强的鼓点，凌初问，“小姚，你在哪里呢？”

　　“我在酒吧。”

　　“这么晚到酒吧去做什么？”

　　小姚叹了口气，“酒吧当然是要晚点去，人家白天不开门啊。来酒吧为了认识新男人啊。”

　　凌初咄一声，“那种地方能碰见靠谱的男人？那妓院里也有从一而终的男人了。”

　　“老板，不要这样愤世嫉俗，多认识点人也没什么不好。老板，你要不要来？我看有不少帅哥呢。”她吃吃笑起来。

　　醉了，肯定醉了。

　　凌初把手机按熄，扔到床脚。

　　才不要在酒吧里认识的形状暧昧的男人。

　　他最好与她在奥赛博物馆相遇，两个人同时观看莫奈的睡莲。她希望他能与她讨论红楼梦与西游记，会用法文点菜，一起去巴塞罗那看米罗的雕塑。他要风度翩翩，保持健身习惯，身材要是倒三角，臂膀坚强有力，穿起西装来像业界精英，不穿西装像越野车广告模特。要英俊，又不要太过英俊，水仙花畔的纳西瑟斯也吃不消。更重要的，心中必须只有她一个人，不求他遇见她之前情感一片空白，只求遇到她之后他的生命被她全部占据。对了，最重要的一条，他一定得吻技高超。

　　她渐渐睡去，梦里见到一个英姿勃勃的背影，一切都如她所愿。

　　他缓缓转过头来，竟然没有脸。

　　她又尖叫一声，大汗淋漓的醒来。

　　第二天，电梯里碰见邻居，她很是关怀地看了凌初一眼，“冯小姐，你这两天是不是长做噩梦？昨天那声喊吓得我要报警。”

　　果然扰邻了。凌初满脸抱歉的笑，“对不起对不起，每次换季的时候我就睡不好。”

　　她打量凌初一眼，“冯小姐，最好还是去看看中医，调剂下阴阳。阴阳不调和，睡眠质量就差，人就老得快。”

　　什么阴阳不调和。凌初越看越觉得她是故意的。有老公了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