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年华》白广羽

22、争锋

　　这一年的夏天过得非常快，仿佛叶子绿了一阵很快又枯黄落入土中，候鸟再一次往更南方迁徙。陆少他们嗅到了危险的信息，开始分批秘密向外转移有限的资产，而二少却不顾危险瞒着哥哥和日本人做起了交易，引起了强子和陆少的注意和担忧，陆少出面干预的次数越来越多，二少却认为哥哥不相信自己看不起自己，兄弟二人杠上了。
　　“浩波，你知道你这是在瓦砾上跳舞吗？”陆少道。
　　二少愣住了，道：“哥，你怎么知道？”他隔了一会儿开始生气道：“你派人跟踪监视我！？”
　　陆少道：“我不是监视你，是担心你。”
　　二少还是很生气：“是，你不放心。从小到大，你就只信你自己，你放心过谁？哈，你觉得我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陆少无奈道：“不要意气用事。爸爸在这里打下的江山不容易，作为子女如果不能开疆扩土，守住也好。可是你怎么能和日本人做生意呢？你知道……”
　　“我没有意气用事。日本人怎么了？跟谁做生意不都是利益交换吗？他们出得起大价钱，我们就敢接订单交货。这订单做成……”
　　“做生意不是只看订单大小就能做成的，你要先评估风险。就算你掌舵一艘载满金币的大船，驶不过波涛翻涌的大海又有什么用？只会输得更惨。”
　　“你怎么知道驶不过呢？这世上不是只有大哥你才能掌好舵，只有你行的。”二少很不服气。
　　“那你说说，你清楚跟你合作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吗？”
　　这一下，把二少陡然给问住了，他紧了紧眉头道：“说是北边来的商行。”
　　“哪一家？”陆少紧追不放。
　　“这……华兴商行。领头人是个日本人，身边常带着一个翻译。我很多时候都是跟他的翻译接触的。”
　　“你接了他们的订单？”
　　“是……是。”二少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这么早就告诉大哥。
　　陆少眉间忧虑和怒气更深了，他压低了声音，尽量克制着怒火：“货款呢？”
　　“嗯……那边说货款等出货验收后再结。我们工厂的货是不用担心的。”
　　“任何事情都要考量最坏的情况。何况现在工会力量逐渐强势，不可小觑，罢工罢电罢市那么频繁。如果出了问题呢？协约上解决条例是什么？”
　　“嗯……双、双倍赔偿。”二少头上开始冒汗了，他觉得局势不至于那么坏吧，大哥做事太过于小心和刻板。
　　“现在各种势力在上海交织的很多，你初来不久，不了解局势，又贪大贪多，这个订单量占了整个工厂一半以上，一旦有问题工厂将无法运转，还说不是意气用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爸爸做事太过刻板，你又太过小心，这个一旦成了工厂将获得巨额利润，我们就可以购买更先进的生产机器，扩充地盘，这是多大的商机啊！”
　　“这么大的商机怎么会砸在你的头上？你当秦老板他们是傻子吗？？”
　　二少最恨的就是提到秦卉声，提到这个人就像抽自己耳刮子一样，生疼。一股牛脾气腾起来，抬脚就走：“你等着瞧吧，我一定会做出一票大的！”
　　二少怒气冲冲地出去了，陆少一人留在书房里，他拨了一通电话，询问账房，陆少对他的不知情大为光火，管账的支支吾吾地说是陆太太亲自打电话担保出资，所以没有经过陆少的批准。
　　这个女人……陆少挂了电话，半天不出声，半饷，阿春她们听到一阵杯子砸在地板上的碎裂声。
　　“这是怎么的呢？我从来没见到少爷发这么大的脾气过。”阿春呆在楼下，也不敢进去。
　　“我去吧，你忙你的。”薇龙看了楼上一眼，对阿春说。
　　“谢谢你啊苏小姐。”阿春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脸上堆着歉意的笑，转身做别的去了。

　　门没关，薇龙推门而入，轻轻地靠在书柜边，道：“夏天都过去了，还发这么大火？”
　　陆少不回答，伏在桌上。
　　她往地板上看，满地的碎玻璃渣子，像刚经历过激励厮杀的战场，没有皱眉反倒轻轻笑了笑：“杯子都摔碎了？不怕划伤脚吗？”说着就要去找扫帚来清理。
　　陆少还是伏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薇龙拿着扫帚极仔细地一下一下把玻璃渣子扫开，丢到小提桶里去。又蹲下去细细地检查地板。
　　“薇龙。”陆少抬起眼来唤她，争吵过后的双眼还是红的，神色疲倦。一直以来在别人面前都像一个手指刚健的斗士，这时的他却像泄了气的皮球。
　　没有人一直都是神的啊。
　　薇龙轻轻走过去，靠着桌边，陆少伸手把她拉得更近，双手环抱，俯头埋在她的腰间。这时薇龙觉得他像极了一个受伤的孩子，一头疲累的困兽。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肩，轻声道：“要不要去睡一觉？”
　　陆少闷声道：“我一个人睡不着。”隔了一会，他又闷声道：“你陪我。”
　　“好。”这时候薇龙就变得极好说话，极为温顺。她又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陆少睡在身边，盖着他的棉被，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微风吹动窗帘的声音都觉得很响。世间万物仿佛都静止了，唯有时间像一条悠长悠长的河，流过平坦宽广的草原，无声无息。
　　薇龙觉得两人像草原上的牛羊，头上是蓝蓝的天，脚下是绿绿的草，牛羊的肩背上生出一对翅膀，一会儿随风飞上去成了天上的云。
　　……　……
　　不知道过了多久，薇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了，她伸手往边上摸去，除了柔软的棉被，什么也没有，陆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出去了。
　　一会儿，阿春在门外敲门叫吃饭了。
　　“陆少呢？”
　　“陆少出门办事了，走前说晚上不回来吃饭，让我们不要吵到你，等你醒了再叫你吃饭。”
　　“啊，几点了？”
　　“七点了。这就安排摆饭了么？”
　　“好。”薇龙扶额撑起来，自己好像又做了个梦一样。也许要很久以后她才会明白，陆少欣赏一个独立坚强、可以自食其力的新时代女性，但他更需要一个温暖、可以停靠、给予支持的港湾。又或许说谁是谁的港湾，还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