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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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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桂生虽然是个及其酸腐的文人,但不得不承认,丁家确是一书香门第,丁家三子一女,这四房如今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户,二子丁贵华是隔壁县城一所半工厂半技校的校长,四弟丁贵鹏是省城警卫室的警卫员,三妹丁桂英则是南华女校的女教员,先生姓吴,省城报社的主编。这样的丁家,算不上豪门,也可称得上贵户了,丁桂生当然有资格睥睨苍生,在家里俨然是个土皇帝,朝上的那个真皇帝倒了,家里这个土皇帝还在。
这天,丁桂生的三妹丁桂英造访丁宅,丁桂生自是高兴,虽然是亲兄妹,但既嫁到别家就是另一家人了,当以亲友待之,便叫厨房准备了一大桌菜肴,机构里的事务也暂时推掉了,待在家里陪客。
丁桂生待在家没出门,这对丁琳和薇龙两个丫头来说并非好事。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们俩是两只灵动的鸟儿。只要他在家,她们就像两个乖宝宝那样循规蹈矩,就是装也要装得像,不然就是一顿呵斥。丁桂生从来不动手,但他动嘴比动手更叫人难受,薇龙说这是心理压抑和摧残。所以这天,一早起来,薇龙就觉得天都是低沉沉的。幸而来的是丁桂英,因为在女校读书的缘故,她对这位女教员比较熟悉,丁桂英不像大哥,性情温和,亲切有加。所以薇龙也很愿意跟着丁琳叫三姑。
一桌吃完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后院里的石廊上,丁桂英取出携来的两套文房四宝,递给丁琳和薇龙,笑着说:“字如其人,姑娘家应当把字练好些,这些东西是老吴去苏州出差带回来的,现下送给你们俩吧。”
丁琳接过来笑道:“谢三姑!”
薇龙也跟着谢,郑重地接过来,没有打开,只是就着外壳扫了一眼,只见那叠宣纸绵柔有力,两根墨条乌黑油亮,确是佳品,心里着实感动。
丁桂生也是文房弄墨之人,看得出这套东西所值不菲,见三妹一下出手两套,在薇龙接过来的时候,皱眉道:“何必又送她们这些东西。”
薇龙听了,心里莫地一紧,并不作声,手上捧的仿佛是一坨铅块,沉甸甸的压着她的手。
丁桂英也没想到大哥会说这样一句话,马上笑道:“哥,这些东西又不值什么,送给她们俩算是物尽其用了。”不知为什么,薇龙总觉得三姑在用眼神示意大哥不要在她的面前说这些话。丁桂生果然就不再置一语,很快又聊到丁桂英的丈夫老吴的业务上去了。
薇龙心里一方面感激丁桂英的一视同仁,一方面又感叹自己究竟不是人家的正经亲戚,或许是为了面子才也送给自己一套吧。而她只是一个穷学生,确实无以回报,别人又能图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又是周末了,薇龙向三姨道了声别,林玉芬托她向她母亲问好,薇龙应了声好,便收拾一些简单的衣物,准备乘船回乡下去。丁琳待在家里无聊的很,非要跟着薇龙去乡下玩,林玉芬拿她无法,也准了她跟着去住两天。叮嘱了一阵,丁琳就跟着薇龙两个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去了。
她们先乘了一艘小火轮,一路波浪似的到了二里镇的滩头,两个先去镇上村校见了薇龙的父亲苏辉,然后走小路去薇龙的家。那是一片割了穗的田地,光秃秃的穗杆旁有些已经长出了几溜青草,旁边的菜地里绿油油的,种着棒菜、油菜和一些她们也叫不出名儿来的菜,中间横着竖着高高的田埂,她们穿过几阶田埂就到了薇龙的家。薇龙的母亲林玉芳正好在院门前剥豆,老远就瞧见了她们,她喊道:“丁琳,你跟着来家里人知道了吗?你妈妈好吗?”
丁琳朝林玉芳甜甜一笑道:“二姨,我妈知道的,她托我向你问好。”
薇龙拎着她和丁琳的包袱先进去放好,再端了两条小板凳出来,递给丁琳一条坐下,自己端到母亲跟前的簸箕边上,坐下来帮着母亲一块儿剥豆。
林玉芳一边剥豆一边问:“你俩吃过午饭没?柜里有饭菜,端出来热热就可以吃了。”
丁琳摆手道:“不用了,我和表姐在镇上的时候就吃了。”
“哦,好。”林玉芳点点头,道:“赶了半天路,累了没,累了去休息会。”
丁琳笑着摇头道:“不累,我在家里的时候天天待在家无聊的很,就是想跟薇龙出来四处去走走。”
林玉芳笑道:“那就让薇龙带你去周围转转吧。薇龙,你别做了,跟丁琳去转转,黄昏前回来吃饭就行。”
薇龙应了声好,放下手中的豆子,便带着丁琳出了院子。她们数着田埂慢慢地往前走,田埂数完了,前面是一条窄窄的小河,两岸是一丛茂盛的竹林,中间连着一座竹木藤条编制的小桥,走上去吱呀吱呀地响,丁琳笑着问:“这桥看起来那么脆弱,会不会断呀?”
薇龙摇头说不知道,一会儿转过头冲着丁琳笑:“你会游泳吗?要是桥断了,咱们当中可要有一个会水啊。”
“啊?”丁琳讶然道,“还真会断呀!我不会呀!”
薇龙把头转回前面笑道:“那可就要快点走了,不然走到中间桥突然断了怎么办。”
丁琳苦了脸道:“不行呀,用力重了桥不断的更快吗?”
薇龙见她相信了,玩心更起,提起脚一溜烟地溜过桥去,桥身吱呀吱呀叫的更响了,把个丁琳吓得抖着腿跟着就跑过来了,生怕自己落在后面掉水里。一面溜一面喊:“臭薇龙!臭薇龙!”薇龙在前面哈哈大笑。
正在两个女孩儿嬉笑打闹的时候,从竹林处的小路那头走过来两个身影,未见人先闻声:“苏七七,是你吗?”
薇龙和丁琳转过了头一看,是强子和陆少,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强子听见她们的声音先认了出来。“哦,七七?”陆少一挑眉,这是她的小名吧
走近了,强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丁小姐也来了。”
丁琳道:“我跟着表姐一起来的,刚到没多久。你也是住在这儿吗?”
强子哦了一声,点头道:“我住二里镇上,滩头口那家酒馆就是我家。”
丁琳拍手笑道:“啊,那家,我们下船的时候见到了的。”
薇龙问:“你怎么想起到乡下来了?”又问:“陆少是来体察民情吗?”
这次,陆少替强子回答的:“强子总说他家乡如何的有趣,趁着闲暇我就来了,看看他有没有撒谎。怎么,这里不欢迎外来客么?”
薇龙被他误解倒不好意思了,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胡乱揣测哦。这又没刻着谁的名字,说什么欢迎不欢迎的话哩。”
陆少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改口道:“你和强子都是这里的主人,那么就请你们带路吧,时间还早,可以去别处走走。”
薇龙想了一下,道:“既然都到河边了,不然就沿着河滩走吧,下游那里有片芦苇丛,这个时候芦花应该都已经开了,要去瞧瞧吗?”
薇龙这么一提,大家都没有异议,四个人便顺着河边的小路往下游走,遇到河滩宽处时也下滩地上去走走,果真看到了一片白花花的芦苇丛,今日的阳光不错,照得芦花更加耀眼,像天上的白云落下来漂浮在水面上。
陆少撑开双臂成满弓样,向着河对面和芦苇丛深处大声喊了一声:“喂——视野真开阔啊!”
许是一路走来,最初的那份疏远和陌生已经消失殆尽,大伙纷纷都用手笼在嘴边呼喊起来:“喂——我们来了!”“喂——有人吗?”
这时对面还真有一个声音回答:“系哪个?”听着声音,用的方言,应该是当地的村民。
大伙都笑了起来,并不回答,对面那人听不到回答,倒也不理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飞逝,转眼就要日落西山,薇龙先提出要回家了,四个年轻人便挥手各自离去,太阳的余辉像金光一样洒在层层泛起的水波上,又给芦苇丛上雪白的芦花镶上了一层金边,如果人生的每一天都如同此刻那样快乐祥和、安宁恬静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