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三十六烦恼风

2、 二

　　翌日

　　等雁戈身着紫衣玉带随自家父亲来到天心殿时，她这骠骑少将军的名号已经传遍四面八方。
　　未逾双十，位列从二品，领中央禁军，授金鱼袋，福泽家亲，大肆封赏......无一不令人咂舌。
　　初到朝堂，恭贺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冷眼者有之。雁戈自然没什么想法，只当看不见，老老实实垂首立在她老爹身后，听完了整个朝会。朝会结束后似乎有人来跟她老爹搭话，她站旁边等了会儿，就见竹子气喘吁吁跑过来，
　　“少，少将军，陛下传你至御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端坐在椅上的美貌皇帝微微眯着眼，半张脸隐没在暗处，让人看不清表情。
　　“......可还满意？”
　　“能为吾皇效犬马之劳，是微臣的福气，谢陛下恩赐”
　　颜初双目沉沉地看着前方微微垂着头，态度恭谨地挑不出刺的女子，面色平淡，心像被揪住了一般。她已经将“陛下”二字喊的如此恭敬客气，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少将太冰冷，戈儿.....又怕她腻烦。
　　“并无恩赐，所有封赏都是按规矩来的，历来武状元得到的也都是这程度的封赏。”
　　“谢陛下封赏。”
　　“……雁戈”
　　“陛下”
　　“你还记得以前我常去将军府和你……”
　　“陛下恕罪，陛下该自称朕”雁戈顿了顿，“那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微臣在天山四年，儿时的轻狂不懂事，微臣早已忘了。”
　　她一直恭敬地垂着头，颜初看不见她什么神情，只听得出她的语调，似清潭一般，无一丝波澜。许久，他才淡淡叹息一声，
　　“也是”
　　是他执念了。
　　“是我……对不住你，若非当年替我，挡了那一刀，也不必孤身一人被带去那天山，离家六年……”
　　“能为陛下挡去刀光剑影是微臣的福气，何况，若非去了天山，微臣也不会遇上楚叶，微臣该感谢陛下才是。”
　　她忽然抬起头，于是颜初清楚地看到她满脸满眼的温柔——为那个，叫楚叶的男子。

　　楚叶……

　　他是知道的，她去天山两年时，忽然在传回的家书里提了一笔，
　　“小女有一师兄，名唤楚叶，女甚喜之。”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封家书都被他命人偷偷拿来给她细看，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看到那一句，忽然像无法呼吸了一样，整颗心脏被狠狠揪住，撕扯。那双为他画眉，为他拔剑的手，用给他誊书的飘逸隽永的字体，对别的男子，写了喜欢。

　　之后的每封家书，都或多或少会提到那个楚叶，他甚至听说雁将军夫妇准备去天山瞧一瞧这个令他们向来眼高于顶的骄女喜于颜色的楚叶。不过天山向来不许外人进入，又轻易不许弟子下山，所以无论是想一观未来女婿的将军夫妇，还是他派去探查的人，后来都未能见过那个楚叶。
　　后来，就在半年前的家书上看到那句，
　　“叶与同门们于风雪之夜上峰头采摘雪莲，遭雪崩覆于雪窟之下。寻到，已故多时”
　　那封信最后，提了她半年后回京。
　　他从来不愿回想，他看完那封信时，心里竟是窃喜的——竟如此卑劣。可他管不了自己。日日幻想着她回来后，会在他的深情久伴下重新爱上他。她不是也说过吗，他这么漂亮，她怎会不爱？

　　后来他就知道他错了。
　　当他迫不及待，没等百官报完就退了朝，急躁地奔向将军府，喜不自胜地跑到她面前，迎接他的，是那样一双陌生的眼睛——冰冷，漠然。

　　他一下子慌了。

　　被她捧在掌心里呵护了太久，他都忘了，他人心中的将军府的世女，超越所有皇家子弟的雁戈，本就是个性情冷漠之人。
　　他都忘了，从小到大一直用温柔纵容的眼神看着他的那双迷人的双眼，看其他不相干之人时的生冷空寂。
　　　他现在，真的成了她眼中的其他人。

　　后来他夜夜睡不着，用那半吊子轻功跑到她房前的一棵茂盛地开着花的梨树上，着魔地看着那抹常常立在窗前的身影，一坐就是半夜。
　　他们曾在那棵树上刻下名字，雁戈颜初四个字挨得很紧。
　　他们还在那棵树下比身高，两条身高线也挨得很紧。

　　而现在，他只能藏在这棵树上，偷偷地、心酸地看着那个人。

　　夜总是很长，露水很凉。

　　堂堂皇帝，年过二十，却不知道在那棵树上瑟缩着哭了多少次。直到那一天，他一个没留意被树上的树枝勾了头发，痛的叫出来，然后，正巧被站在窗前的雁戈发现。
　　他记得她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的温暖，也记得，她直直地、冰冷地看着他，说出那句话时的残忍。
　　那是她最后一次没对他用敬语。
　　她说，

　　“无双，我心里只有一个楚叶。即使他离开了，我也不会再要别人。”

　　他记得自己瞬间哭了出来，顺便还想起，若是以前他在她面前这么哭，只怕她心疼地手忙脚乱。可那时，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哭得撕心裂肺，却无动于衷。

　　他边哭边把她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丢在地上，然后哭着回了宫。第二天晚上他没忍住，又跑去她院里，不过远远看了一眼，呆了一下就离开了。

　　那棵有他们共同时光的，后来又作为他藏身之处的大梨树，已经被砍了。
　　凋残的雪白梨花铺了整个院子，月光照着，明晃晃的。然后他就发现，不光那棵梨树，全将军府，稍茂盛一点的大树，全被砍了。
　　后来，他就再也没去过将军府。

　　呵呵

　　不知道她记不记得，她曾对书院里那些想拉她手的男孩们说过，

　　“我心里只有一个颜初，即使颜初变丑了，我也不会再要别人。”

　　连话都这么相似。这么几年，他没有变丑，相反，所有人都说他登基几年后，更加成熟，仪态万千。
　　可她，这个曾经发誓永远爱他，保护他，会为他杀人为他挡刀的人，还是要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