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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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府上房正堂内，宋夕月端坐在主位，手边的八仙案桌上放着一盏清茶，她端起茶盏捏住盖子刮了刮茶叶，自氤氲的茶雾中看了眼板板整整坐在下方的单云苍。
按照寻常宅门府邸的规矩，哪有女子坐主位男人坐在下方的道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别说像单家这种名门望族，就连普通的寻常百姓家，也是男人当家做主，女人连话语权都没有。虽说宋夕月是南楚长公主，但嫁到了单家那就是单家的媳妇，按照规矩还是该以夫为天。
然而宋夕月进门第一天，单大将军就说了，以后单府你当家，单家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自今日起，我单云苍就交给夫人了，以后由夫人管着我。
众宾客哄堂大笑，跟他关系好的将军们，笑着调侃道：“单大将军，这媳妇才刚过门，就定家规了呀。”
单大将军搓搓鼻子讪笑道：“规矩还是要有的，媳妇的话还是要听的。”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自此单大将军妻管严的名声也传扬了出去。
半晌，宋夕月放下茶盏，问道：“单云苍，成亲当日你说的那些话，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为夫怎能不记得。”
“既然你记得，那我就不用向你复述一遍了。我最后问你，真的要把松音送走吗？”
“怎能叫送走呢，夫人你这话说的就很不中听了，只是把她送去书院学习个三五两年收敛下性子，又不是不回来的。”
宋夕月不由得拔高声音：“可她是姑娘，她今年九岁，你送她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学习，你让我怎么放心？”
“那要不这样，我让老五跟着她一块去，有他在，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宋夕月横了他眼：“亏你说得出口，老五也才九岁，他俩都是半大孩子，我哪里放得下心？”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老大跟过去，他可是单家嫡长子，再者说，他都十四岁了，我正打算让他跟着我上战场去历练。”
“那就别让她去了，把钱给我退回来。”
“这……交都交了，哪有再退的道理。”单云苍无奈地看着她。
“怎么就不能退了？这是我南楚，管他是谁，在我的地盘上，还由得他任性，明儿就去把钱退了，否则你就别回来了。”
单云苍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女人呀，就是善变，前两日还嚷嚷着自己要离开去宫里住，今日又强横起来要把他赶走。到底谁走，能不能统一下？
宋夕月正要站起身，门外传来单松音的喊声：“娘亲，娘亲，娘……”她呼哧呼哧地跑了进来，朝她爹咧嘴一笑，快步跑到宋夕月身前，两手抱着她的腰身，撒娇道，“娘亲，我要去书院嘛。”
“你呀，娘还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就是图好玩想去那里玩，可你以为陆吾书院是咱的单府大门，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高兴了还能把门板都卸了。”
“娘——”单松音拉长音撒娇，“干嘛还提以前的事，我以后会改的，不会再顽皮了。”
“你改，改得了个啥，你打小就是这暴脾气，七岁时因为跑得太快在门槛绊了一跤，你硬是吵闹着把国公府的大门都给拆了，弄得整条街都在背地里笑话咱单家，至今将军街上的人还在拿这件事打趣你爹，八岁在皇宫御花园玩，不小心被一株带刺的花扎了手，你一把火将整片御花园都烧了，差点连你外祖母住的宫殿都烧着，你舅舅说了你几句，你竟然把他的宠妃给打了，你说说你这脾气，真要到了外面，得吃多大的亏，你再厉害也只是个九岁的女娃，没了爹娘的庇护，谁还会让着你。”
“你在湘都城称王称霸，那些世家子弟让着你畏惧你，不敢动你一分一毫，说到底，还是忌惮咱家的权势。倘若你没了这层身份，你以为他们还能一再的忍着你让着你，由着你嚣张跋扈。你外公若不是南楚开国皇帝，你爷爷若不是南楚的开国功臣，你爹若不是南楚大将军，你若是出生在布衣之家，纵使你有通天的本领，你任性一下试试，你看看会不会有人让着你，依着你这性格，没了这层身份的庇护，你早就被人扒皮抽筋了。”
“娘，我……”
“娘也知道，你的暴脾气一半是随了你爹，一半也是怪我给惯的。你出去要是为了收敛性子，倒不如就在家里，及笄之前别再出门了，就在府中给我绣花，搁我眼皮子底下，我看你能翻出多大的浪。”
“……”单松音。
这是她第一次被她娘严厉的教训，不管前生还是今世，这都是史无前例的第一回。上一世，她娘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不管她做了多嚣张的事，她娘一句责备的话没有，一直都是护着她。她打孟怀维，拆府门，烧御花园，殴打皇上的宠妃，屠山寨等……她娘从始至终都没有训斥过她，倒是她爹，每每都被气得跳脚，拿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她。
今日她娘说的这些话，上一世，她爹倒是对她说过好几次，然而那时她心高气傲，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她心里很骄傲的认为，就算没了家世，没了单府小姐的身份，她凭着自己的双手照样能闯出一片天，所以她才在成亲前夜离开家参军入伍。
十九岁当上将军时，她更是自信满满的认为凭的是真本事，后来才知道，若不是她表哥宋泽漆有心提拔她，她又岂会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就当上征西将军。单论冲锋陷阵，她确实是杀敌的好手，可要是论谋略，论作战经验，她还不够格做三军统帅。因为有军师陆芒在身边，有他给自己出谋划策，所以她才不至于吃败仗，而宋泽漆死后，她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单松音抿着小嘴吐了口气，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宋夕月：“娘，你就让我去吧，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不会任性，更不会对外说自己的身份。”
宋夕月压着怒意道：“你说了也无妨，你当陆吾书院就你尊贵，能去那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各国的王孙贵族，没人会让着你。”
“娘，我不需要别人让。”
……
至夜，单松音披着衣裳，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从后院来到了正院，她扭头四处看了看，确定爹娘的大门紧闭着，她来到单松节的房门前，敲了敲，压低声音问道：“大哥，睡了没？”
单松节已经脱了衣衫快进入睡眠状态了，听到门外有人喊他，迷迷糊糊间回应了声：“谁呀。”
单松音四处看了看，又道：“是我，松音，大哥，你要是没睡的话，我就直接进来了哦。”
一听是单松音的声音，单松节猛地直起身来，急忙应道：“先别进来，等下我给你开门。”
单松音听着她大哥慌张的声音捂着嘴吃吃直笑，她一边笑，一边转身朝对面的西厢房走去，来到单纯钧门前砰砰敲了两声：“五哥，快开门。”
单纯钧早就睡着了，此时两腿大喇喇地叉着，歪着小脑袋睡得呼呼的。
单松音一脚踢开他的房门，借着月色看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单纯钧，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白袜，然后揉成一团塞进了单纯钧嘴里。
“噗噗噗，呕！咳咳……”单纯钧被她用袜子弄醒，气得直瞪眼，“单承影你是不是欠揍？”
“来呀，你打得过就来。”
单纯钧却笑了：“赢一个人并不一定需要武力，更多的时候是需要脑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需要这里呀，笨蛋。”
“好了，我错了，五哥最聪明了。聪明的五哥，那你帮我去劝劝娘，让她同意我去陆吾山。”
单纯钧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你很想去啊？”
单松音背着小手站在屋中央，点了点头：“对呀，我很想去。”
单纯钧看了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裳，招招手：“过来，今晚就在我这睡吧，我知道你一个人睡在后院还是有些害怕。”
“噫～这要是让五嫂……”话一出口，她急忙刹住，抿着小嘴巴不再说话。
尽管她刹得及时，然而单纯钧还是捕捉到了她话里最重要的两个字，小眉头一挑：“你刚才说什么？五嫂？单承影你才多大呀，就会说这些话了。咱俩还差两个月才满九岁，我哪来的媳妇，你哪来的五嫂，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单松音打着哈欠懒懒地笑道：“啊哈哈，可能是做梦吧，我梦到了你长大后的样子，还娶了一个很彪悍的媳妇，我经常跟你媳妇打架，她总是问你，要是我跟她同时掉河里，你会救谁。”
单纯钧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着她。
“嘻嘻……你猜，你是怎么回答的？”
单纯钧送了她一个白眼：“你做的梦，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内容，还有什么叫我娶了一个彪悍的媳妇，单承影我看你是真的想挨打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彪悍的女人！我……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他哼了声，小大人般扭过头去。
单松音心情愉悦地哈哈笑道：“话可别说太满，以后的事谁说的清呢。”她又继续接着前面的话说，“你媳妇问你，要是我跟她同时掉河里你会救谁，你回答的是‘我家承承会凫水，你要是不会可以让她救你，但她救不救那就看她心情了。’哈哈哈……你不知道，当时五嫂脸都要气绿了，我在旁边大笑，被她用鞋底子砸了脸，啧啧，那真是世间少有的悍妇，整个一傻白彪。”她一直都很好奇，她五哥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看上那个傻白彪的，以她五哥的容貌才华和头脑，不说娶公主郡主，那起码也得娶个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才配得上他，谁能料到……唉，世事无常呀。
单纯钧：“……”这样的妹妹能不能丢了？！
“谁是傻白彪？”门口传来单松节的声音，他身后还跟着单松脂。
单纯钧气得不轻，瞪着满脸笑容的单松音，打也舍不得，骂也不舍得，真是拿她没办法。
单松音笑着摇摇头：“跟五哥开玩笑呢，我说做梦，梦到五哥成年后娶了个悍妇，他正生我气呢。”
“哈哈哈哈……”单松脂很不厚道的大笑出声，“老五，你以后要娶个悍妇，那可有得你受了。前些日，我看到荣安街上的光禄大夫被她夫人拿扫帚追着打，好多人在那看热闹。”
“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别在这烦我。”
单松节轻拍了下他的头：“臭小子，让谁滚呢，没大没小的。”然后看向单松音，“小妹找我们什么事，是为了去书院的事吗？”
单松音猛地点头：“嗯，正是这事。”
单松脂急着插嘴：“不想去就不去呗，反正有爷爷罩着你，到时候你一哭二闹，上吊就不用了，只要你闹到爷爷那，大伯就不会再送你走了。”
单纯钧踢了他一下：“能不能让承承把话说完，她想去陆吾书院，可娘不让她去。今天娘还把她训斥了一顿，娘从来都没严厉的说过她，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既然小妹想去，那我就去劝劝娘。”
单纯钧摇头：“你自己都要走了，你去劝反而惹她生气，还是别去了。”
单松音点头附和：“是呀大哥，爹下次出征就会带上你了，一走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你想想，娘她怎么受得了。”
单松脂道：“就是，咱们兄妹六人，任何一个离开家，大娘都会难过的。唉，可是我们迟早是要离开的。”
单松音郑重地点头：“是呀，我们迟早是要离开家的。我们出生在将门世家，就注定了要上战场，爷爷说了，咱们单家原本是北方游牧族，因陪着太 | 祖皇帝征战得了天下，这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我们若想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就必须得在战场建功立业，必须得开疆拓土，哪怕马革裹尸，也强过在夹缝里苟延残喘。”
更何况，他们的身份，由不得他们安逸自在。俗话说，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摔下来时越痛，他们既然已经站到了高处，那就只有拼尽全力稳住脚，不能让自己摔下去，否则就会粉身碎骨。
南楚国的太 | 祖皇帝，也就是南楚的开国皇帝宋清玉，是宋夕月的父亲，单松音的外公。大晋朝末年，天下动荡，狼烟四起，而当时的宋清玉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中过得很苦，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十来岁就在江边拉纤扛包。
单公台比他好不到哪去，他本是北方游牧族，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由于北方干旱加上频繁的战乱，他们一家举家南迁逃到了南楚，当时这里还不是南楚国，叫楚湘郡。也就在那时，单公台认识了宋清玉，俩小伙子都是穷人，为了讨生活，一起在江边拉纤扛包，久而久之便成了好兄弟。
后来天下彻底混乱，各地诸侯争王称霸，单公台跟宋清玉揭竿起义征兵讨伐，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单公台跟宋清玉俩穷小子不怕死的四处征战，仅用了四年时间就占领了楚湘，最后单公台协助宋清玉统领楚湘一带成为了一方霸主。
宋清玉戎马半生统领楚湘各洲郡后，建立了南楚国，将楚湘城改名为湘都，设为南楚的都城，并在湘都登基称帝。单公台成了南楚的开国功臣，官至右丞相，授爵一品国公，世袭罔替。
两个穷小子一跃龙门成了南楚最高权利的象征，这让楚湘郡那些门阀世族万般不是滋味，在他们眼中，南楚皇帝就是个身份低贱的奴隶，而他们这些贵族，竟然被一个奴隶给统治了，那叫一个不甘啊，但不甘归不甘，他们却无可奈何。让他们更气愤的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异族莽夫，竟然成了开国功臣，这叫什么事？
这些暗潮汹涌，单松音年少时并不知情，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她看清楚局势时，南楚已经风雨飘摇了，他们单家更是岌岌可危。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南楚国的太平只是表象，是因为她舅舅还在，她爷爷还在，她爹还在，所以能够压制着那些门阀世族，然而到了后期，她舅舅表哥都死了，只剩一个年幼的侄子皇帝，她爹也去世了，爷爷也去世了，二哥、三哥、四哥、也都离开了，就剩下她跟她大哥、五哥兄妹三人、这下子那些老士们联合起来，一致打压他们单家，最终将她逼上了绝路。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再重演，所以她必须要足够强，要让单家屹立不倒，只要单家军还在，就算将来君主弱小，他们也能力挽狂澜，不至于被逼上死路。
“大哥，四哥，五哥，你们都是单家的男儿，将来必定驰骋沙场，而我不一样，我是女儿身，所以我没有你们那么重的责任。正因为如此，我可以活得自由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亲不让我去陆吾山，她是怕我闯祸吃亏，但我心里有数，一旦跨出单家的大门，我定然会收敛性子，不给自己惹麻烦。”
单纯钧半晌没发话，此时听完单松音的想法后，他轻点了下头：“我明白了，此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你娘同意你去书院。倘若她实在不放心，我去书院陪你一年，待你在那稳定下来后，我再回家。”
单松音开心地抱住单纯钧的胳膊欢呼道：“哇，五哥最好了，我最喜欢五哥了。”
单松醇拽了下她的小辫子：“就你五哥好，我们都不好，那以后有事别再找我们了。哼，大哥我们走。”
单松节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单松音交代道：“以后到了书院，你不可以跟任何一个男子同睡，就算是七八岁的男童也不行。你现在跟老五都还小，暂时还能睡一起，日后也不能再和老五睡同一个屋，记住了没？”
单松音很想笑，但她不能笑，硬是憋着笑点点头：“丫头知道了，一定谨记大哥的话。”
“臭丫头，快早点睡吧。”然后他又看向单纯钧，叮嘱道，“丫头睡觉喜欢往外翻，还老爱踢被子，你睡外头挡着些，醒来时记得给她盖下被子。”
单纯钧不耐烦地回道：“知道了，她又不是第一次赖在我这，早在母胎里就赖在了我旁边，我比你更了解她。”
单松音不满地踢了他一脚：“谁赖着你了，分明是你赖着我，娘亲都说了，她想生个女儿，你是多余的。”
“我先出生，我比你大，你才是多余的，单小六是多余的。”
“单小五是多余的。”
“单小六是多余的。”
“小五，小五，是单小五，单小五是多余的。”
“好，我是多余的……”呼噜噜的鼾声飘了出去。
单松音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头，闭着眼睛抿嘴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双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