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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九 锱铢 ...


  •   秦友谦顶着黑眼圈坐在账簿前,几次差点把脑袋砸在算盘上。

      也许是乍暖还寒的缘故,他这几天睡得很不好。昨夜更是,全程化雪,檐下雪水滴滴答答,到现在不了。只要触目触手可及,没一处不是冷丁丁、湿漉漉的。送在神经衰弱的秦友谦耳中,真是无上酷刑。

      他忍着剧烈的头痛翻看了几页账目,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已经看不进去一个字以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手摘下挂在一边的剑。这剑黝黑细长,剑尖圆润,看起来不像个剑,倒像个棍子。当然秦友谦决不认为这是棍子;准确点说,是个秤杆子。

      他挥了几下这柄名为锱铢的秤杆子,又在手里端详一会,百无聊赖的抬起头。不易堂大门敞开,童叟无欺大字醒目,不过这半下午也没什么生意,一个小伙计,借口去买两文钱的茶食,一个时辰还无影无踪。两个人跨进门来。

      “天哪。”秦友谦说,以为自己眼花了,抬手去揉。“天哪,看这谁。看这谁来了。”

      “秦掌柜!你日子过了倒逍遥。”韩烬说,熟不拘礼的研究桌上摆那大铜□□,那样子愣是像早上刚见着。秦友谦想这倒省事,转向另一位。“小孟。”

      孟芳回笑道:“别。我哪里还是小孟,都是老孟了。”

      “哟,偏这心,许他叫不许我叫?”秦友谦一个挤兑歪打正着,孟芳回脸有些发烫,咳嗽一声岔开。“掌柜,这次来……”

      秦友谦一摆手。“你打住,存心气我。十年生死两茫茫啊,忙怎的?有甚鬼要紧事?总之既然来了,不住上十天半个月别想走。老桂!马上回家告诉夫人,好好安排。你俩来后面歇会,一路上冷吧?下雪不冷化雪冷。过年都没下雪。这会子下雪了,不是好兆头!”

      不易堂燕赵第一大门派,极盛之时门下有百多慷慨悲歌之士,等到秦友谦手里,只剩二三十个弟子,作为当铺的名声俨然要超过江湖道上的名声。除了这老字号当铺,秦友谦还坐拥数百里田庄,一家生药铺,一家绸缎铺,产业经营的变本加厉,娶的又是极有威望的司狱之女,赫然成了当地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比起十年前来,难免要心宽体胖一点;但也只有一点,他一直引以为傲,这时候看着远道而来稀客,有底气下评论:“你俩气色都不咋地。”

      韩烬忙着喝酒,并不说话。秦友谦实在够义气,酒浆醇美,菜色朴实刚健,舞姬也不负邯郸美人之名。酒过三巡,夜深人静,正是推心置腹好时候,奈何孟芳回没法领情:“再喝下去就不是气色了,我可能死了。你看韩烬,越喝气色越好。真不能奉陪,你两位慢聊。”

      “什么话,小孟!”秦友谦拍案。“要不要拿个镜子照照?你都不上脸。我早觉得弄不好你才是个无底洞。今天非得给你探出个深浅不可!”

      韩烬不冷不热的道:“让他去。”

      孟芳回看了他数秒,苍白面颊几乎透明,微微一笑道:“多谢。”起身就走。秦友谦一脸的不明所以,还问:“刚才有没有可心的?要不要人陪?”

      孟芳回声音远远传来:“不用。你俩留着吧。”

      秦友谦喊道:“你别坑我了!我是有家室的人。”扭头问韩烬。“你要不要?”

      韩烬摆手道:“你也别坑我了。”

      秦友谦心满意足的一笑,拿起酒壶又斟酒,酒壶已经空了,干脆直接把坛子提过来,灌了满满两大碗,拾起方才话头。“谢庄主确实厉害,把你折腾成这德行。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虽说魔教不猖獗了,不愁没有用武之地,当年闭关闭到清济山庄都快成乌有,如今看看到底他老人家高瞻远瞩,也不算白搭。”

      韩烬道:“我已经好了。”

      秦友谦失声:“不能吧!伤成那样都好了?”

      韩烬大怒:“你们都一样,没一个盼我好!”

      秦友谦自知理亏,强行把自己撇出去。“怎么说话你。小孟对你还不够上心?”

      “我知道。”

      “你知道屁!”

      韩烬烦躁起来:“我就是知道。”他把整碗酒一口闷干,突然抬头瞪着秦友谦。“你心里明镜似的。你他娘故意的?可是别误会。小孟越上心,越没半点用。”

      “这我哪能误会?”秦友谦安抚的说。“你现在看他的眼神,就跟当年看王姑娘时候一模一样,而且太可怕了,你都完全不想掩饰。兄弟,不是不盼着你好,就你这一天一个念头,能好才怪了。”

      韩烬张嘴就要骂,话到嘴边无端消失,闷声道:“你说的也是。”他把酒碗倒过来,倾出最后一滴在地下,突然道:“这么喝法,没点意思。不如来点彩头。”

      秦友谦叹道:“你真死性不改。”

      韩烬道:“你有脸说我。不是你当年率先垂范,以身作则,我就染这毛病了?”

      “那我不曾教你去倾家荡产啊。”

      “我只是运气差些。”韩烬硬着头皮说,他好赌,赌技又平平,也就剩下那个一往无前的气魄还可取。秦友谦胡乱摇脑袋。

      “你不是运气差,你是不知道收,别管见好收,还是见差收。”他语重心长。“拿我自己做比方,今日想赌了,揣一百两银子。到花完,不管是输是赢,都要离席,一刻不多待。赌徒他好歹输了想赢,赢想更赢,孔方兄在上欲罢不能,你连想要什么尚不清楚,怎么收?”

      韩烬冷笑道:“真是奇了,我一个不肖子,打哪认得你们这些圣人!一句话说不到点,倒领受半天教诲。不玩算。”

      他眉一立,唇一抿,秦友谦酒醒三分,他毕竟不是孟芳回,说老实话对韩烬是有些怕,急忙道:“开玩笑而已,我舍命陪君子。赌什么?”

      韩烬四下扫了一眼,把柜上双陆棋盘搬过来。“一千银子。”他说完,啪一下掷出俩一点,秦友谦叹气,一晃骰杯,两个六。“你当真要去万崇岭?”

      “你不打算去?”

      “我只是觉得甚恍惚。你看,十年了,物是人非,——人是物非,虽然缺几个。居然咱们仨又上万崇岭,又去打魔教,好像十年前戏码,重新来一遍,演给谁看呢?”秦友谦举着白棋思索。“你肯定觉得我生财有道,胆小怕事,我也不怕你笑话。谁有谁的考量。但就谢庄主——得,还好小孟不在,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你受了不知道谁的唆使去杀他,那自然你犯浑。不过这好前辈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多吃一碗饭也未可知。”

      “你还算的是你爹当年的旧账。”

      “那没办法,父债子还,父账子催嘛。”秦友谦耸耸肩膀。韩烬默然。“你去不去我不管,反正我得去——我欠他一个大人情。”

      “也罢,尉迟连都死了,魔教还有谁是你对手?若是张朝光来搅混水,那场面还有趣点。”秦友谦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去也好。堵堵人的嘴。你不知道近来我都听到点啥。差不多去年凡是有点名气的没头案子,都归你了。那话咋说来着?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我不是说你是纣,你别误会啊。”

      “这不算事,虱子多了不愁。”韩烬懒洋洋又扔出俩一点。“段冲?”

      秦友谦楞了一下,才醒悟过来他指什么。“没有。他们倒没把这账算你头上。至少我没听见。”

      韩烬笑了一声。“那他们对我还算留情了。”

      “是人嘛,总有三分情分在。”秦友谦通情达理的说,皱眉看着棋盘。“我说,真要赌?不然还是算了,我也不缺你那一千两。”

      他话说的再老实,韩烬也当激将来听。“赌!”他当然也看出这局面无力回天,补一句。“你要赢了,先欠着。”

      “行吧,你赢了我给你两千两。”秦友谦没脾气。韩烬摇头。“我不要你那两千两。”

      “那你要什么?”

      “去劝小孟跟我好。”

      秦友谦一口酒喷了韩烬一脸。“大哥,你杀了我吧!向来你们城门失火,就要殃及池鱼。拿我当出气筒算了,还要我做媒人?招谁惹谁!”

      韩烬也不着恼,自己用袖子抹净。“那你说说小孟对我这么上心,为什么不愿意?”

      秦友谦:“你问的未免太好了。”

      他把棋盘往旁一推,骰子骨碌碌滚到地下,赫然又是俩六点。“咱就不论他上的什么心,也不论是怎么上的心。就退一万步,小孟跟你一般想头,又怎样?瞒着谁?头一步小孟要被潇湘扫地出门,赵翊平起码折寿二十年。那苦命老头子!都未必能再活二十年!他喜静不喜动,你两脚不沾地,难道跟着你浪荡江湖?我敢保险你没用脑子想过。当然你要不论这些,当务之急就是睡他,那另说。你想咋地就咋地,反正我又打不过你。”

      “你这对我评价也太低了。”韩烬低声道。“你倒是分析一下那个另说。”

      秦友谦赫然觉得还是高估了韩烬的底线。“你风月场里混惯的人,有的是方法,还要来问我?!”

      “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韩烬拾起骰子把玩。“这八字没一撇,你倒说到二十年后。我现在得不了手,扯什么二十年后?一步一步来。小孟那样子你不知道?他不松口,什么都没辙。我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你觉得我是不是胡搅蛮缠?他到底为什么不松口,我想不明白。”

      “这就是一回事。”秦友谦坚决的回答他。

      “行啊。”韩烬意外的好说话,指棋盘给他看,黑子蓦然已经不见踪影。“到底怎么回事,交给你了。”

      再过一日,四处收干,天大放晴,只泥土表面残留着湿润的、闪耀的神采,柳枝上雪融尽,洗出势不可挡的青绿。因突如其来严寒冻僵的花苞,一丝不苟的又开始舒展。秦友谦起一个大早,惯例到各处铺子里转了一圈,回来一问客人,一位还在蒙头大睡,另一位据说在园子里看花,秦友谦一路走过去,家里一多半丫鬟都埋伏在附近。

      “今天天儿倒好。”他拍拍孟芳回肩膀。孟芳回抱着剑,手揣在袖子里头。“你这花也好。”

      “那是。”秦友谦迅速扫一眼,满园花草高低错落,将吐未吐,他也分不清楚是白是红。“这都贱内收拾的。我是全不懂。我老婆真一个奇人。天天看死人长大的,喜欢花!前几日好容易我有兴致,在这走了一套剑式,弄坏一株海棠。三天没得晚饭吃,说是可以清心。”

      孟芳回听得牙倒,面上还要羡慕嫉妒。“贤伉俪真神仙眷侣。”

      “见笑见笑。”秦友谦照单全收,随即发难。“那你呢?”

      孟芳回淡淡道:“秦掌柜,虽然咱们的交情是历久弥新,怎么说四五年了,有重新认识一个过程,你这样单刀直入,容易破坏我们的友谊。”

      “还有友谊!那就好办了。”秦友谦大喜过望。“小孟,我不是来劝你娶亲的,你不要慌,我又不是你长辈。实不相瞒,我是被韩烬威逼利诱,来问你嫌弃他哪点,你要不嫌弃,为什么不从了他。”

      孟芳回:“……你还不如劝我娶亲呢……”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秦友谦可怜起他来,心想长痛不如短痛,紧追不放。“是你觉得这事有悖人伦,大逆不道,或者这厮不足以托付终身——什么终身,一天也难,还是你心里愧对你那枉死的师弟,过不去这坎,还是说你到底,意难平?”

      他这连续四个问句一点缓冲没有,句句砸的人头昏脑涨,孟芳回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我不知道,可能都有。”

      “那也人之常情。”秦友谦眼见韩烬面前艰难险阻,居然没抓紧机会为之窃喜,反倒下意识替他说起话来,一时间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算站在哪边的。“但你要分清。不能这么得过且过。毕竟韩烬于你而言……太不同寻常。”他到底心软了,把话说的有余地,像沾墨的字纸浸到水里,成了黏糊糊的一团。

      孟芳回执拗的沉默着。

      “我分不清。”他几乎是赌气的说。“我把什么都弄混了。”

      秦友谦赫然听出点乐在其中的意味,恨不得把他俩捆一起淹死。孟芳回反倒回过神,微微一笑,像千百剑过招刹那,一个念头就能反客为主。“你道我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没有第三条路了?”

      秦友谦没答话,去摸腰间,只摸出一杆烟袋,在手心磕了两下,又揣回去,只觉得浑身燥热。按理说不应该,紫藤花架下还有潮湿的阴影。日光晒出来黑白分明一道线,他其实没多喜欢花,主要是不喜欢那气味。他小时候闻见花香常打喷嚏。

      “孟芳回。”他说,叫全名也不意味他就怒或者翻脸,只是没得选择。“你实在是极难伺候、极难满意的一个人。你不是真的淡泊,只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但你又不去争取,不肯死个明白,所以干脆一无所有,守着自己的欲念过活。”

      “不会吧,秦掌柜,你真这么想我吗?”孟芳回又惊又笑,显然觉得有趣。秦友谦早已断定韩烬这次栽了血本无归,倒是孟芳回这自命不凡样子叫他有些不服,情不自禁的想将他一军。“那我肯定一不小心管窥蠡测了,你别当真。虽然也有旁观者清说法,但你什么样人,自然你自己再明白不过!只要你自己觉着合适,那谁也不能多嘴。至于韩烬,那都他活该,看他百爪挠心,你敢还更高兴点。”

      孟芳回毫无反应,又像说中,又像没说中。秦友谦心一横,和盘托出。“韩烬带着王姑娘回去宣城岳阳之前,众人给他俩践行,杯盘碗盏闹腾一整夜。你坐他旁边,敬酒时候说:你何苦事事抢我前面?好歹也等一等我。全场哄堂大笑,韩烬二话不说自罚了三碗。我在你旁边,只一个念头:幸好我从没妄想过江南第一美人,也从没妄想过天下第一!”

      “陈年旧事了。”孟芳回模模糊糊的说,对秦友谦这解读很不见得就苟同,却全然懒得辩解。实际上跟他说话倒是真不用顾忌,他想也多,心思也重,但到底他不会把旁人说话真放心上。那痛处不是太深,反而太浅,反复折磨之下,永远别指望恼羞成怒。“尘埃落定早都。何况我们……并不曾有过什么龃龉。”

      秦友谦痛感跟牛交流也没这么费劲。“龃龉!谁跟你说龃龉!就有天大龃龉,你现在反而做了是什么事……你就从没想过,你图是个什么?“

      “我明白你意思。”孟芳回犹疑着。“你说我喜欢他,我也不是很清楚。要说愿意在一处,我并非时时刻刻愿意跟他在一处。要说看见他就幸福快乐,我很有些时候看见他就不幸福也不能快乐。”他又想一想,补上一句:“我这次见到你倒很高兴……我喜欢你吗?”

      “饶了我吧小孟。虽然若是真的,我没什么意见。”秦老板嘟囔道。“我不管了。生逢何幸,看你们互相残杀。不如吃饭去,今天中午有新鲜野猪肉。”扭头就走。孟芳回一把薅住他袖子。“秦掌柜,你不能不管!”

      秦友谦用这件事糊弄另一件的意图被戳破,只得干笑一声。“小孟你看,我胖了十斤。”

      “哪怕你胖一百斤。”孟芳回大义凛然。“江湖兴亡,匹夫有责。你亦是当初剿灭魔教的有功之臣,怎么可能独善其身?不如趁此机会,一起解决这后顾之忧,你再回来过你神仙日子。锱铢匿名已久,再不出,要钝了。”

      “早钝了!”秦友谦不惜自我贬低。“我拿算盘子时候,可比拿剑的时候多多了……手往金盆子里湿了一半,你不要劝我拔出来。就昭儿,长大后让不让他学剑,也还未知之数。祖宗传下来的就是什么好东西?我父亲什么结果!”他本来只是应付,渐渐激动起来。“杀人人杀,何时有个头?你们这么多聪明人,是真看不破,还是欲罢不能!十年前那场浩劫,不易堂元气大伤,要牺牲有牺牲,要责任有责任。如今江湖人听风就是雨,到处吵嚷着魔教要东山再起,闹半天连个有名有姓的头目还说不出来,我看你们俩人就大材小用,更别说还有谢庄主坐镇全局,放过我这日薄西山的当铺子吧。”

      孟芳回听他口沫横飞,半日冷笑道:“平原三千客,谈笑尽豪英。歌酣易水动,鼓震丛台倾……我只当你不易堂,都是英雄豪杰。秦掌柜这么滴水不漏,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秦友谦恨声道:“说的倒轻巧。”然而潇湘已被卷入,孟芳回势在必行,真不能说是己所不欲,只得硬起心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非要逼我,休怪我不念往日情谊——”

      孟芳回哼了一声。“就怎样?现在就给我请出去?”

      “下次过邯郸,就别想进我这门!”

      “那就不劳秦掌柜了。”孟芳回比他更狠,一个台阶不下,居然当真拂袖而去,霎时留他一人在这对抗馥郁花香。秦友谦看着他背影愣了一会,只觉得头痛欲裂,没消化完的早饭在肚中翻滚。他朝花根吐了口唾沫,叫来一个小厮。“晚上请各管事来商议。”

      韩烬正睡得好,突然被人晃醒,睁眼看见孟芳回满面怒容,一时间吓了一跳,以为秦友谦临阵反水,俩人谈崩,孟芳回要跟自己恩断义绝了。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孟芳回拖着他就走。韩烬一头雾水,跟他跑了足有二三十里路,俩人出了邯郸城,停下来打尖,才找着开口机会。“老秦怎么你了。”

      孟芳回气还没消,看道旁姹紫嫣红,都像有心针对,闷闷道:“没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

      韩烬明白过来,不由失笑。“多大点事?他那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精得很。当年开玩笑不就说:别说荆轲高渐离,秦舞阳都八竿子打不着。你让他韬着光养着晦,不缺他那几个人。”

      孟芳回道:“什么缺人,你眼里就没人。他铺子里账房先生,都是一流好手。不提了,人各有志。我们也好回清济山庄与众人会合——只没法向谢庄主交代。”

      韩烬完全没有善良到还去顾及谢怀德的心情,只憋着一肚子话想问孟芳回,装作不经意道:“他还跟你说别的什么没有。”

      “说今天中午有新鲜野猪肉吃。”孟芳回不疾不徐,把一碟包子往他跟前送。“耽误你一场好梦,又耽误你一顿好饭,真叫我过意不去。”

      韩烬满腔苦涩,半日骂道:“他真不是个东西。”

      既然谢怀德所托无果,二人只得返回清济山庄。好容易到邯郸一趟,连日劳顿还没缓过来,跟秦友谦莫名其妙闹这一出,赫然要晚节不保,两人都没多大劲头,这路比来时松散,天不黑就早早歇下。次日上路,没走多久,突然听得后面传来杂沓马蹄声,回头一看,一骑直冲他们飞驰而来,马上人高喝:“兀那贱奴,还不束手就擒!”

      韩烬道:“这谁养的狗?”微微一侧,与马擦身而过。那人勒住马头挡在他们面前,短鞭在空中响亮一甩,厉声道:“姓韩的,还认得我么?”

      韩烬连人带马打量了他一番,悠悠道:“让你混到这场合,大关刀剑看来是没有人了。”

      那人怒道:“死到临头,还在嘴硬!”不由分说,阔剑劈头就砍。韩烬身形一动,已在数丈之外,皱眉道:“刘老二,你要知道好歹。就凭你刚才几句,现在多活一刻是赚一刻。我是看在旧识面上让你两下,你就想蹬鼻子上脸?”

      来人骂道:“谁是你这贱奴旧识?”却不再贸然出手,只瞪视着对方,阔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孟芳回乍然道:“先生且慢,这中间或许有所误会——”

      刘岳连正眼也不看他。“你堂堂潇湘大弟子,与此人狼狈为奸,杀害不易堂堂主,还要狡辩?”

      此言一出,两人都呆住了。孟芳回失声道:“秦友谦?你说他怎么了?!”

      刘岳冷笑道:“装得倒像。你二人前脚刚走,后脚秦友谦被人所杀,现场毫无争斗痕迹,显是熟人所为。虽然早知道你素行不良,韩烬,没想到你就狼心狗肺到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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