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琼枝烟罗 ...

  •   九歌此次形势虽不是有多凶险,但累及从前弱体,太医局日夜不停,性命却也保住了。
      能下床时已是半月后,只有些精神不济。
      淮瑾之早早地在府门前等着,辰时刚过,一辆玄色马车停下,先是下来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着了一身芝麻白窄袖镶花边褶裙,淮瑾之立时喜道:“合欢姑姑。”
      合欢行了礼,只将车帘子掀开一丝缝儿,轻声道:“殿下,到将军府了。”
      九歌在车内低低应了声,缓缓将手伸了出来,那手素白如玉,指尖莹莹,淮瑾之不禁心中突地跳了一下。
      她今日着了樱色对襟云缎裙,外披雪貂毛领白大氅,顾盼间眉眼流光,长眉玉面。
      淮瑾之站在原地,手心里竟不自觉生出一层密密的汗来,九歌下了马车后抬眼向他笑:“你穿得这样少,却怎么像热极似的。”
      他慌忙去探自己面颊,触手炙热,想必已是彤红一片。
      怀德殿内肃静无声,间隔有一二声朱批沙沙,伍盛端了一份点心茶盘,从殿外敛息蹑步而进,悄无声息立于一旁。
      壑渊将朱砂笔搁下,啪嗒一声响:“又是她送来的?”
      伍盛应道:“眼见快过正午,碧宸宫的那位也算是有心,担心帝上龙体辛劳,这点心是她亲自摘了玫瑰花瓣儿做了花饼,又怕帝上觉得甜腻,掺了些藤萝花汁与杏仁,吃来唇齿生香,润颜健脾。”
      壑渊抬眼瞥他,似笑非笑牵了牵唇;“说的这般好,倒像你吃过似的,”
      “这位对帝上是有心,不像那位……”伍盛被他目光瞧得不自在,只得继续道:“况且,陛下对那位这番情形,日子久了难免会有人说些闲言碎语,依奴才的,全天下那么多女子,容貌过人且会琴棋书画的解语花比比皆是……”
      壑渊淡淡道:“你懂什么。”
      伍盛偷偷抬眼去觑,不过半月光景,倒连累上头的这位也消瘦不堪,又思及卿鸿女帝当年同样心软,收了余孽,终究是养虎为患。
      他不敢再细想,索性低下头去,心一横大着胆子道:“若不是帝上当年舍不得,早点了了,也犯不着而今这样折腾,不过是每年忌日多添份碗筷罢了……”
      壑渊面无表情,将笔霍地掷过去:“朕的事情,几时要你们多嘴?”
      伍盛吓得面上惨白,匍匐跪下去,再不敢言语。
      碧蓝天上,如羽流云几许,掠过眼际,雪白松软。
      淮瑾之如今住在新封的上将军府,因想着给九歌逗趣,便在她养病时日里请了百余花匠,于后花园遍植西府海棠。
      九歌被他引着,满目竟是奇花异草,海棠林花开繁盛,风乍起,吹落满目缤纷。
      她兴致甚好,与淮瑾之一起走到林子尽头,正是一汪浅碧水塘,她扶着朱色栏杆,轻声道:“若是到了夏季,种些绿荷,开上满眼的荷花也是极美。”她回身朝淮瑾之笑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小的时候,我们还偷偷在净善湖里掐过荷花。”
      淮瑾之喉头一梗,竟不知说什么话来应。
      良久,他才低声道:“殿下以前怕热。”他嗫嚅,“吃多少冰碴凉糕都不行,非要自己下水去摘花。”
      除了卿鸿帝,她向来就只听壑渊殿下的话,本就是生来骄纵惯了的帝姬脾性,他哪里拗得过,只得由着她赶走宫侍,自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
      樱色的衣裙,粉白的花瓣,长长的绿茎,掐断的时候带出许多的透明长丝,绕在她的羽睫发间,像极了年画里观音座下手捧莲花的童子。
      “那时候真好玩,”九歌笑笑,“可如今是不成了,我早已不是怕热,而是怕冷,怕到极点了。”
      从前纷乱的往事像碎纸片一样拂到面前,看不清,抓不住,听见她的最后一句时,淮瑾之心中只觉大恸,几欲要转过身去不敢看她,她却笑起来,轻声道:“行啦,你不爱听这些,我便不说了。”
      风吹乱她的细碎额发,她抬手去拭,淮瑾之惊道:“殿下的手?”
      “嗯?”
      “殿下……”他如遭雷劈,呼吸间已是惊恐交加,再说不出话。
      九歌不动声色将手笼回袖子里,道:“皇兄只许我出宫一个时辰,我该回去了。”
      从前在西关,他曾见过麾下的兵士对待穷凶极恶的战俘,或割去双耳,或挑断手脚筋脉,那不单单是肢体上的创伤,更是永生的耻辱。
      “殿下是帝姬!是当今圣上的嫡妹!”淮瑾之连话音都颤起来,“谁胆敢、胆敢……”
      九歌默然半晌,轻声道:“你何必要将自己牵扯进来。”
      淮瑾之既悲且愤,电光火石间心中竟浮出那人的音容,霎时惊惧不已,失声喊道:“是他?”
      九歌淡淡垂下眼,“瑾之,我不愿说。”
      风过林动,碧波春水皱。
      她轻轻一笑:“十岁生辰的时候,母皇赠我一柄银鞘短刀,她说这刀杀过敌人刺过恩人,这辈子太长,出刀的时间又太短,来不及深究孰是孰非,却只需知晓一件事,杀了别人,让自己活下来,你就对了。”
      淮瑾之讶然去看她,那张倾世玉容与从前的色若春晓并无半点肖似,远远有脚步声疾行而来,来人正色道:“殿下,该回了。”
      九歌微微颔首,与他擦肩而过时,却开口低声道:“城南,永安巷。”
      淮瑾之浑身一震,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夏初的风拂面而来,心间渐渐转凉,却是安定了大半。
      九歌回到菁华殿时,壑渊正坐在正殿内喝茶,他手边摆了一份点心盒,漆黑的盒面,白玉修长的右手端了蓝花瓷釉的茶盏,碧螺春的香雾袅袅而起,将他的面目几乎都要隐去。
      九歌极少见他如此慢条斯理的模样,立于殿外踌躇了片刻,壑渊从那团茶雾里抬起脸来,幽深墨瞳定定看着她:“去了这样久?”
      “海棠漂亮。便多看了几眼。”
      “为何站在外面不进来,怕朕吃了你?”壑渊嘴角一牵,低眸将茶面上的浮叶吹开去。
      九歌双眸一弯:“近看你惯了,想隔远些,也有不一样的情味。”
      她轻步走进殿里,在他身边缓缓坐下,抬手将点心漆盒的盖子揭了,皱眉道:“这是哪里的点心,做的这样腻。”
      花香扑鼻,倒让九歌侧面而避,合欢忙着将点心盒子移开,又将殿内的纨扇拿来在周遭轻轻扇了几回,担心九歌畏寒,并不敢扇的太过。
      壑渊斜瞥她:“只你最刁。”
      在一旁候着的伍盛躬身小声接道:“这是碧宸宫里的宸妃亲手做的,听说您今日出宫去看了海棠,便应景做了海棠丝糖饼。”
      “我是个俗人,吃不得花儿朵儿的,”九歌笑笑,起身将鬓发掖到耳后,随即走到了壑渊身边,将手拂到他肩头,“那宸妃连兰香也会熏,可见是个妙人。你过来这么些时辰了,这香味儿竟还在。”
      壑渊神色未动,她继而笑道:“伍盛办事倒有几分意思,当真把哥哥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的。”
      她说话总是轻声,暮色西沉晚风渐起,她的话音隐在风中,被吹得几近无声。
      壑渊似笑非笑:“不若此时你随朕一同去碧宸宫瞧瞧,看她当不当得起你这声夸赞。”
      伍盛与合欢见状,知他们二人又要闹将起来,低眉便退出殿外去了。
      九歌把玩着腰间的小福结,笑了笑:“她既已封帝妃,何必让我去瞧,”她似有片刻失声,转瞬又道:“只是哥哥,你父亲传家的玉佩还在我这儿,只怕她顶多也是个宠妃,封不了帝后。”
      “你倒是会拿话来气朕,”壑渊弯着眉眼似在笑,面色却冷下去,殊无笑意,“若哪日真把那玉佩寻出来,给了别人,你就高兴了?”
      还未等九歌言语,壑渊又道:“只是她从不与朕置气,这样想来,确实她要好些。”
      “你尽情宠她便是,只等她诞下你的子嗣,”她温软笑着,“我便一把掐死他。”
      她的嗓音是最能销魂蚀骨,壑渊起身凝视她半晌,拂袖便要离去,九歌看那抹明黄色的影子似风而过,心里仿若被旁里伸来的利爪掏空得一干二净,她咽下颈喉深处窜上来的血腥,叫住了他:“哥哥,我现在就把那枚玉佩还给你,你往后,也不必再来了好不好?”
      那抹身影顿住一瞬,随即就走远了,她茫然地睁着眼望着,像是过了极久,从眼尾终于渗出数颗巨大的泪,簌簌滚下来。
      城南永安巷,是京城最风光的官妓坊。姑娘们不叫红樱翠绿,一应只用药草的名字。
      淮瑾之怕人起疑,连亲信也未带,素服乔装,去了永安巷。
      问了姑娘才知,庆历元年前后入坊的官妓足有百余人。那名册上清苦的药草名入了眼,却全无头绪。
      淮瑾之手心微微出了一层薄汗,闭眼去想今日九歌说出的所有话。
      在她道出“城南永安巷”之前,她道:“十岁生辰的时候……”
      他定了定神,十岁生辰……
      十……
      九歌。九。歌。
      九、十。
      他疾看过去,名册上一个名字赫然入目:十萼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