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不同归》风间千月

2、第二节 夏家少年

　　十六年光阴瞬息而过。
　　彼时的单薄少年已然成长为一名谦谦君子。江末一身水色青衫，背着一柄光芒黯淡的长剑，怀中抱着只毛色油亮的玄狐，只身一人行走在这热闹的街市间。
　　清秀的脸上挂着波澜不惊的表情，但紧抿的下唇却透露着他内心的紧张。
　　自从六岁入了望秋，二十六年过去了，江末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人，更遑论这些人间有好些人正用若有似无的目光打量着他。
　　江末的脚步不觉得便走得更快了些。
　　他哪里知道，众人只不过觉得这位少年郎长得俊俏，又抱着稀世珍兽玄狐，所以不免都多看了几眼。
　　江末自从四年前筑基之后，形貌就无什改变。他本就清瘦，看起来便比真实年龄还要小上一些，此时看上去也就是刚及弱冠的样子。
　　这样美妙的年纪，又有着一身近水含烟的气质，加上怀中那只有价无市的玄狐。
　　街市上已有不少妙龄女子暗自许了芳心。
　　更遑论跟前这个十分大胆的。
　　“小哥哥看着眼生，不知要往何处去呀？”
　　怀中的玄狐兴奋地竖起了耳朵，哎呀看戏啊看戏啊。
　　“姑娘有事？”
　　“我看小哥哥行色匆匆的模样，所以就多事来问一句。我自小在这街市长大，小哥哥若有疑惑尽管问我便是。”
　　“不劳姑娘费心，在下还要赶路，就此别过，告辞。”
　　江末刚绕过这位姑娘，就听见脑海中一个声音响起，“小末末让她给我们带路不是很好嘛！”
　　“今日来此只为寻找师弟，并无与他人结缘的必要。”修仙之人与平常之人结缘必须谨慎，这是此次来东洲大陆时，青渡对他反复告诫的。
　　江末以为师尊只是有心试一试他，却不料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可是……可能……我们要找不到了……”
　　“不是沿着街市一直往前走吗？！”
　　“啊，你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这里人又怎么多，你师弟的味道容易闻不到……”怀里的玄狐默默啃了啃爪子。
　　江末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六年前，本该青渡来接师弟回望秋。奈何懒于修炼的青渡竟莫名其妙地迎来了飞升灵仙的劫难。这几道天雷一劈，青渡便去了半条性命，来东洲找师弟的事情便就此耽搁了下来。两年后，勉强出关的青渡本想履行这师徒之约，却不料江末终于筑了基。这一番折腾，师徒二人一个半残，一个干脆退回了原形。偏偏俩人一个是脑子一热一拍大腿就说走就走，一个是倔劲上来了暗自和自己较着劲，就一起共赴东洲。且不说东洲和望秋隔着凶险茫茫的如烟海，就光是东洲大陆上这二十四国的疆域也令师徒二人着实寻得苦。于是这一找，竟又是两年的时间。
　　江末停住了步履匆匆的脚步。
　　一人一狐之间，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热闹的街市，喧哗的叫卖，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些声响仿佛隔得很远……
　　“师尊……”江末蠕了蠕喉头，然后叹了一口气，“也罢，我们慢慢找吧，总会找到的。”
　　怀里的玄狐却仿佛要哭了出来。
　　自己这个师父真是没用！
　　平时要小末末照顾也就罢了，关键时候还不顶用，就知道拖后腿！
　　全然不想自己在飞升灵仙伤势未愈之时，便帮筑基时走火入魔的江末重新塑了一副筋骨。
　　青渡陷入了自怨自艾。
　　而江末则是在仔细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寻找师弟才好。
　　此时的两人竟全都没有听见周围的惊呼声。
　　直到——
　　一柄利箭从抱着玄狐的右手背划过。
　　躲过利箭的江末，生气地抬眼望去——
　　逆光的视野中，少年一袭红衣，不羁的脸上尽是张狂而又轻蔑的神色。他骑在骏黑色的马上，左手执着一柄空了箭的弓，那弓弦还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青渡的毛都要炸了起来。
　　“十六年未见，你这个小师弟这是要弑师灭祖啊！小末末，今日你就替本尊清理门户！”
　　江末听到青渡之言也是一愣，这……就是他的小师弟？
　　江末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相信。
　　其实在修炼的空闲之余，他也是有想过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师弟的。
　　他想那样可爱的一个小婴儿，到了两三岁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小团子的模样，再大些长开了想必会乖巧地读着《三洲地志》摇头晃脑，然后再大些……
　　还未待江末回神，他便觉得自己的下巴被挑起。
　　那是弓的一端。
　　而这张弓被少年轻佻地握在掌间。
　　“身手倒是不错。”少年牵起嘴角似是笑了笑，“你挡了我的路，便用这只玄狐来赔罢。”
　　“哎呀！这个逆徒！居然还敢调戏你师兄！真是师门不幸！”青渡用双爪捂住了眼睛，脑壳儿疼好嘛！
　　江末也不躲，他望向少年，波澜不惊地问道：“你姓甚名谁？”
　　少年迎着江末沉着如水的目光，觉得有趣，便答道：“东墘夏家三百里，修竹一人着红衣。”
　　少年漫不经心地给出了一个舍我其谁的回答。
　　江末眯了眯眼。
　　这便是他盼了十六年的师弟——夏、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