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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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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比平时更快,转眼间离过年只有一旬的时间了。林修虽然是一个人过,但也觉得最近比往常要更加忙一些。忙着学业,忙着各种公文的代写,忙着休沐日出去写信,忙着收拾一家四口的生活。除了那日在书院出现过的道士后来不知如何知道的林宅地址,又找来过一次,但是并没有什么发现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
梅融从灵识沉息状态下醒过来的时候,难得有须臾混沌的感觉——不知日月,意识朦胧,这大概是百年前他刚刚修出灵智的时候才有过的经历。他尚且半梦半醒,只能感受到自己身边环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伴着清亮的唱词:
“霎时间杯盘狼藉,车儿投东,马儿向西……”
青年声音不大,却能听出有一把好嗓子,字字击玉敲金,又似是和风拂柳,燕语呢喃。梅融脑海中只听着这唱句由远及近,一句句清晰响亮起来,逐渐苏醒,重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林修正拿着一本话本坐在他“身上”,朗声念唱着,正是《西厢记》,梅融早多少年就听林家的先人读过。梅融一边听他唱,一边感受了一下他的重量,好像最近又消瘦了一些。林修背靠着他的主干,一条腿搁在树枝上,另一条腿从半空中垂下去晃啊晃的,十分悠闲。
“……知他今日宿何处?梦里难寻……”
林修九曲十八弯地唱完这句,伸着手往树干上摸了摸,嘴中念念有词地琢磨了一会儿,又似乎觉得自己刚才唱得不够味儿,于是又唱一遍:
“……知他~今日~宿~何处~~~梦里~难~~寻……”
唱完又觉得不甚满意,大约是旦角儿的唱调太难把握,于是他问道:“林白,你觉得为父这句唱~~得~如~何~~”
和林修坐在同一条树枝上的小白猫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这半念半唱的腔调,只是喵了喵,两只爪子紧紧扒着树皮,瑟瑟发抖地向下面张望着,下面两只听到了,也将前爪拍在树干上,抬着头呼应它,一时间树上树下喵成一片。
林修假装它们都在叫好,拿腔捏调地作了几声大笑,侧了侧身,将两条小腿都放下去,来回晃悠,手中话本翻到下一页继续唱着生角儿:
“……学得来‘一天星斗焕文章’,不枉了‘十年窗下无人问’……”
这句意气风发,铿锵有力,林修比较满意。其实他心中也是正有此意。他已经考过院试,来年开春就要上省治临关参加乡试。林修准备的不错,乡试中举还是志在必得,不过能不能一枝独秀,连中三元,就不敢打包票了。
区别就在于张生有崔莺莺在家里等着,而他只有孤身一人罢了。林修想着,人生在世,大概活得越久,与旁人的联系也就越浅薄。小时候的玩伴那么多,如今年年纪不过二十,友人已经屈指可数,大家志向不同,并没有人能够和自己一道离乡赶考。不过他现在还有三只小猫要带着,倒也很忙。可惜的是这棵独一无二的好梅树没有办法随身携带,只好暂时分别。
他又伸手摸了摸树干。自从林勤出事,他身边好像一下子冷了下来。和他玩了这么一段时间的梅融一句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无影无踪,就别说要弄清楚他的身份了。书院的一部分同学因为捉妖的事情总有点冷落他,连这棵以前会发热的大树都失去了温度——好像它从来就是一棵普通的凡树,之前的温热都是他的错觉似的。不过大约真的会发热才是妖异事件,难说自己身上的妖气就是这棵树带来的。可林修转而又觉得如果当真是个树妖也挺好的,这样林家可能就有了第五口人。
林修笑了笑自己的天方夜谭,合上话本往怀里一揣,捞过旁边抖成筛糠的林白放到自己腿上顺了顺毛,又将惊魂未定的林白搁到肩上,纵身一跃跳到地上,一手一只捡起地上的猫,向屋子里走去,嘴中念唱道:
“小生这一去,白得一个状元,正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呀~~哈哈哈~~”
一边唱着,双手还在空中做着简单的把式,看起来倒是有板有眼,只是提溜着的两只小猫已经吓得肝胆俱裂。
第二天是休沐,林修起了个大早,就背着个竹筐出摊了。过年前,客居的商户,远行的游子都要托鸿雁传信,遥寄尺素,问候家中的亲朋好友,林修的生意也比往常要好。若是平时下学时间早,他都会再出来代写一两个时辰,也能再赚一些笔墨费。生意好做,自然有人来抢,可是代写信件也是旧客带新客,林修已经做了好长时间,文笔好,字也好,人家就算排队等会儿也愿意,这段时间小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此时天刚亮不久,还有朦朦胧胧的晨雾弥漫着,只能听到街对面早餐铺传来的吆喝声和小二忙前忙后的模糊人影,客人们还要过会儿才来。林修拿出带着的书来看,为来年的考试做准备。
蓦然间,林修鼻尖捕捉到一丝清香,这香味太过熟悉,正是他日日闻着的梅花香。他正待再仔细嗅一嗅,却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一鼻腔的肉包子香,随即一个油纸袋便落到自己怀里,露出里面白白胖胖的几个包子。林修一个人过,懒得折腾早餐,本来早上也没有胃口,可是此时却被深深地诱惑了。
他抬头看去,左顾右盼没有人,一低头,却看见自己腿边一片白色衣角,便慌忙转身,只见自己近月未曾见到,也无处寻找的人正坐在旁边的一块青石上,手中稳稳端着一晚小米粥,伸到自己面前。
林修惊得一蹦,手中的包子没有拿稳,就要掉落,连忙去接,幸好没有掉到地上。他抱着一袋包子语无伦次:“梅!梅融!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却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也许是要问的事情太多,最后只憋出一句:“好久不见了啊。”
梅融点点头,冷静道:“好久不见。”又把手中的粥碗往前伸了伸,“粥也不错,先吃吧。”
林修回过神来坐回石头上,听话地拿出一个包子开始啃,啃了一半才想起来把油纸袋递过去问:“子消兄你吃了吗?”
梅融还是点点头。林修举着包子道了声谢,安静地吃起来,心中却在想着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该从何刚开始和他说呢。
没等他想好,梅融就开口了:“那天你受伤之后就昏了过去,我先把你送了回来,又回去将他们带回来的。”
林修道:“大恩不言谢,一定费了你不少周折。谨之早已铭记在心,毕生不敢忘。只是那之后不知子消兄去了哪里,我以为你受了伤,找遍了县里都没有找到,也不知……”
梅融道:“我无事。只是那时突然收到家中传来的急信,回去看了一趟。”
林修作出放心的样子,道:“如果没有受伤就太好了,不然我真不知……”可是他心中却不相信这套说法,毕竟这样的巧合实在太蹊跷,并且是什么样的急事会让他连一张纸条都不留,在没有和任何人道别的情况下就离开呢?他几乎认定梅融已经为此受伤,并且在外疗伤近一月才回来。他愧疚不已,林勤三人本就是自己的私事,和梅融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他相识区区数日的友人为此数次甘冒危险,林修大为动容,愈发想与梅融亲近。
他只在心中悄悄记下这位挚友的好,表面上却不揭开“真相”,只道:“近日我这书信摊生意不错,小赚了一笔,今天打算中午就收摊,请你到杏花楼小酌,如何?”
梅融照例答应了。林修见有客人来了,又道:“那子消兄可以忙自己的去,我们午时在杏花楼见吧。”
梅融见他有事要忙,便道了声好,自行回到林宅调息去了。
中午的时候,梅融刚走到杏花楼门口,就遇见了正好同时过来的林修,二人一道走进门去。这杏花楼也算是云水县最有名的酒楼了,自酿的原浆白酒很是不错,林修平时几乎算是滴酒不沾,如今自己无拘无束,也是想趁此机会尝尝酒味。
二人刚进门,柜台内一名红衣少女就注意到了他们,当即一脸欣喜,快步迎过来,拉住林修的袖子道:“谨之哥哥,你竟然来了,我、我这都有大半年没见到你了。我前几天都想好了,要在年前准备一些腊肉年糕之类的给你拿过去呢!没想到今日你自己来了。”少女快速地念叨着,脸庞都微红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明眸皓齿,倒是个清秀佳人。
林修伸手摸了摸她头顶,道:“是好久没见阿杏了,看着都长高了。东西千万别……”
“哎呀咱们站这儿干什么,我私留了上座,今日招待你们。”不等林修讲完,阿杏就打断道,并拉着林修的袖子往楼上走去,也招呼梅融道:“这位哥哥第一次见,杏花楼好酒好菜,一会儿定叫您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