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晨光如故

2、旧 友

　　这本是个极普通的名字，早在三年前，周雨便与这名字的主人彻底失了联系，如今就算将这人的电话转存出来也是徒劳；只是周雨心中倔着一口气，哪怕这早已是一串失了效的数字，他也不愿就这样失去与这个人最后的一丝联系。

　　饶是如此，对“苏越”这两个字，他平日里却是极力避开的，因为若不小心看上一眼，就会出神傻愣良久，心中各种情绪翻腾涌动，白白就让自己受一场折磨。

　　可今天，他面对这个名字，心中先涌上来的却是一股委屈，便想着，若是苏越的话，与自己面临同样的离职境况需要处理时，想必绝不会像自己一般最后将场面搞成这样吧。

　　苏越其人，雅俊内敛，时刻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帅气。周雨一辈子都想成为这样的人，仿佛任何事在他手中都能干脆利落的迎刃而解。

　　后来他发现太难了，便安慰自己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结果偏偏遇见了苏越，他才知道自己的见识何其短浅，这么大的世界，自然是有这样的人的。

　　他是苏越大学本科阶段的同学、室友。与苏越后来的成绩比起来，本科阶段的他并不十分显山露水，不太参加社团活动，成绩也不到拔尖的程度，更不会刻意卖弄自己外表的优势。以至于等到四年大学以后，他以绝对优势从他们那个二流大学的二流专业里考到了国内最顶尖的大学最顶尖专业的研究生时，惊掉了一干人等的下巴，那时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打听这个叫做苏越的男生是谁，而他们寝室几人却淡定如斯，并不意外他最后的一鸣惊人。

　　早在开学不久，寝室中相熟起来的几人，便渐渐发觉，这个性格随和，从不缺课，做事又稳健的人，是个名副其实的隐藏大神。

　　因为他实在是具备了大神的诸多特点：寝室第一个过了六级的人，学期末为大家整理的笔记恰好就是考点；最最特别的是，空闲时间他并不像他们这些男生一样全部精力投入到游戏或撩妹中，而是泡在图书馆，去阅读那些艰涩枯燥的专业书籍。

　　他们这些室友心里都清楚，苏越很早就知道自己以后想要干什么，并一直在为将来做着准备，这一点，他比他们任何人都强。

　　苏越身上自带的学霸属性，一看便属于自小累积的那种。所以，他们寝室无聊时也曾偷偷议论，为啥这么个认真踏实、学习用功、明显属于别人家孩子序列的潜在大神，最后会沦落地到他们这样一所二流大学里读了书。

　　苏越身上，除了学霸属性外，还有一点，也很是与众不同，便是他的极度恋家。

　　苏越是本地人，每天下午都会回家，雷打不动，这种极度恋家的行为让他根本不像个刚从高中解放的大学男生，为此很是得了寝室里包括周雨对他的一顿耻笑；他们相信，一旦他们升入大二，不再是查寝最严的一年生，苏越一定是不会再回宿舍住的。

　　对于苏越雷打不动天天回家这件事，大家笑过几次也便习以为常了，只有周雨一直好奇，心想这人身上怎么这么多未解之谜。

　　那时周雨就对这人上了心。

　　对于周雨来说，其实一开始与苏越并不是寝室中关系最好的哥们，周雨是知道自己的毛病的，所以他从十六岁起就再不与同性太过亲密，唯恐发生什么自己也难以控制的事情来；但他同时又极怕其他人察觉到他的克制，反而弄巧成拙的暴露。

　　小心摸索了多年，他终于参透了某一种与人相处的规则，既能够灵巧的融入到正常人群，看起来与每个人都交好，又不留痕迹地保持距离，只与自己做最亲近的朋友。

　　对待苏越，也不例外，他会与这个人勾肩搭背地一起跑步、一起吃饭、一起到图书馆借书、一起去操场踢球……他们是看起来关系很好的同寝室友，但他们从来不交心，他们只是看起来很好但是不交心的哥们。

　　周雨一向觉得这样是很好很安全的，这是他能给予别人最大的体贴。

　　只是，很多事情的发生是没有原因和道理可讲的，就如同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与其他人有着本质的不同，也不知道为何就偏偏对苏越这人上了心。

　　原本，周雨只是把大学当成是一场对过去自己的逃离，十六岁那年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掩盖自己的秘密，在惊惧茫然和不知所措后，他的世界便只剩灰暗的处处小心与索然无味，他用游戏用动漫在自己的世界里划下了一个消极虚幻的圈，他坐在圈子里，时时刻刻警惕着自己，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但是，在这场逃离中，他遇到了苏越，这个人虽有些沉默，却并不孤僻，和每个人都能好好地相处，踏实学习，对任何事都认真专注，他被这个人沉静向阳的力量吸引着，他也想像这个人一般为自己的将来计划些什么。

　　他才十八岁，虽然对于自己与其他人并不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这个事实仍旧感到束手无策，但他想，倘若将来他终究要独自一人踏上那条未知的路，如今为自己立下些目标，为将来力所能及地做些筹谋，将来或许可以变成保护自己的铠甲。

　　于是，他开始自觉或不自觉地观察苏越，观察他跑步的姿势，观察他记录笔记的内容，观察他平时日常看的书籍，观察他为人处世的方式……

　　哪怕这个人生活规律到了无趣的程度：八点他会干什么，上课坐在哪个位置，跑步一般跑几圈，下午通常几点回家……短短几天就能够摸清楚这个人单调重复的生活，哪怕就像看了无数遍的电视剧一般，所有剧情都已烂熟于心，但他仍然期待并乐此不疲。

　　也许是因为每天忙着琢磨这个人，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也许是远离故土，远离了曾经的羞耻和愧疚；渐渐地，周雨竟品味出了一些生活的甜味，他开始尝试离开游戏离开漫画，去参加活动、去踢球、去流汗、去读书，虽然心中的那个圈仍旧牢固地存在着，但充实的生活让他觉得，只要不碰触某一种的情感，他甚至仍然可以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这种踏实的幸福，如同期盼了很久的风吹散了雾霾。

　　因为知道雾霾终究还会再来，所以格外珍视短暂的蓝天，这就是十八岁的周雨对幸福的认知，从十六岁开始，那个无法自欺也无法面对的秘密就是笼罩在他心中的霾，而苏越，除却是他关系好却不交心的朋友外，还是他的榜样、他的目标、他追赶的方向，以及……他短暂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