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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浪里来煞:昆吾鏖战 ...


  •   当敌手是呼兰桓时,情形简单,澹台槿已是他最有妙用的一枚棋子,今日这棋子出局,想必他震惊之外,还有些懊悔。可若叶谕还活着,那情形就要复杂许多,她当年就是皇宫里最能掐会算的女人:蒙人心智,谋害皇嗣,如今技法越发炉火纯青。

      三年来,她通过宫中送入牟英水牢的饭食,一点一点将平间大蛊下在了凤栖梧身上,极有耐性。照她的盘算,这几日正是两军对峙,倘若凤栖梧此时蛊发对自己人大开杀戒,那场面才叫漂亮,可她总归久居深宫,消息不够灵通,不知道凤栖梧方圆三丈总跟着个百里檀,而百里檀已然倾尽毕生所学,暂掣住了蛊毒爪牙。

      假如凤栖梧能在府上乖乖等他回来,不要掺合今晚这档子打打杀杀的糟心事,待百里檀得了药引子回来,蛊当是能治好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

      宫云息甫从躺在地上一滩浓血之中的素玉簪子处收回目光,准备杀出宅院,再想办法从八百人蛊手中尽可能多的救下几个活人,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她照理说不会惊奇或是害怕,可此时此刻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张着嘴喘气,嘴唇变得干而冷,她并步上前,举起斩风月从杨荆的后颈刺进去,血从缝隙漫出,刀尖穿过喉管,带出半块红肉。但已然来不及。半刻之前,她亲眼目睹杨荆手里那柄脏而丑的金面剑,贯穿凤栖梧的心口,剑面上一整块不知道来自于谁的污浊血沫,堆积在凤栖梧极漂亮极繁复的紫色衣襟上,令人格外不适。

      宫云息伸手揽住了凤栖梧的肩膀,地上太脏了,满是尸块与血渍。在旁人眼里,凤栖梧为人淡薄,最讨厌唧唧歪歪生离死别,过去寻欢作乐,倘若戏台子上演到这一出,哪怕怀里正搂着排了三个月才排上号的第一花魁,他也能即刻厌弃地拍屁股走人。

      而今轮到自己死别,他也的确秉承一贯作风,没给宫云息留下什么嘱托遗愿,一双狭长凤眼沉沉阖闭,就算是作别了。

      紧接着是子淇,被根镶着铁锁链的尖锤刺穿心肺。锁链高抛挂上房梁,他则被猛地吊起,锤身从胸口划到肚腹。尉迟三问身上的铁甲遍布锐器刺穿的血 洞,苟延残喘,未能立死。卢小北原本就硬扛着三五人蛊的攻击,而今左右支绌,又因凤栖梧的变故彻底分神,遭敌人抢了先机。青筋迸出的青白色指爪扼住卢小北的右手腕,将他的右臂硬生生拽了下来。

      宫云息揽着凤栖梧,将他轻轻靠在软塌上,又将已然楔进杨荆脊骨的苍央剑拔出,搁在他身侧。厅堂被地上熊熊燃烧着的火球照得亮而红,往日只有些管家侍婢无声洒扫的清净地界,如今热闹地塞满了尸体、血迹和绸缎燃烧的灰烬。

      宫云息的眼睛十分红,也许是映了火光在里面,也许是燃透的灰烬飘了进去,也许是斩风月实在饮了太多的血,她几乎收拾不住,把挡在面前的人蛊卸成八块还不算完,连带着身前的黄花梨茶桌也被殃及成五瓣。窝在墙角流血的卢小北瞧出不对,想出声拦她,却败在右肩茶碗大的伤口上,只能喘出些嘶哑的薄气。

      许是过了很久,又或是只过了片刻,前厅最后一只人蛊被九十九穿过胸口钉在墙上,人蛊吱哇乱叫了两声,不再动作。宫云息垂首立在中庭,场面显得有些诡异:她身边倒卧着众多尸首,血多的几可淹没衣摆,可斩风月的刀刃上却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地闪着银光,光彩夺目,甚至十分耀眼。持刀的人抬眼看了看四周,她那双眼睛也像刀刃似的,什么都没有。

      一泼血蓦地溅上素白窗纸,殷红颜色从外渗入,侧门被撞开,恩提着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摁着腹部的手已经被染红,样子颇为狼狈,院子里也再无声响。

      房梁上倒悬着的子淇的身体,恩看见了,但也只是远远看了那么一眼,他跪在地上,用佩剑勉强支撑着身体,低声道,

      “属下失职,让呼兰桓逃脱……”

      澹台槿既是呼兰桓的心腹,偌大一个澹台府,能保呼兰桓的也就不止一个顾长生,顾长生的尸体此时正躺在后院尸堆的最上面,桓帝倒是不顾及什么礼义尊卑颜面廉耻,躬身从小门灰溜溜地走了。

      恩并未等到宫云息的回答,只看到银白色的刀锋从身侧缓缓掠过,在青石地板上留下深而长的白色划痕。

      院外的响动持续不断,分不清是撕咬与惨叫还是刀刃入肉的声音,总之密集而怖人,对此时的斩风月来说,充满着诱惑。她心里那根绷了多年的弦终是要断,属于兵器特有的锋利与寒冷会越过最后一寸防线,所有的理智与悲悯将会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杀戮中荡然无存。那之后,她就会成为斩风月最完美的刀鞘。

      今晚月色很白,像一轮羊脂玉,月光透过银杏树洒下斑驳碎影,宫云息就站在那一片黑影里,她身上被刀剑刺穿或是被指爪刮挖的伤口正在极为缓慢地愈合,这是生死卜融合的最初表现,等到人与兵器全然一体,活死人肉白骨不过转瞬小技。早有前人贪图这份能耐,寻来神兵利器做卜,最终迷失心智乱开杀戒,成了被刻在天息门石墙上的恶典,数百年来警醒后世。

      谁也不想做师门的恶典,除非大敌当前,除非别无他路。

      她抬起仍有些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手搭上门柄。

      漆雕木门抢先一步从外面被打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站在她面前。斩风月方抬起的刀锋被重铁剑身巧妙格挡,来人握住她的手腕,反手扣在腰际,一双桃花眼倏然垂下来,锁住她的目光。

      宫云息想要问些什么,然而未及发出声音,嘴唇就被他衔住,像是猫衔鱼鹰啄肉,光是含着仍不餍足,还要用牙齿咀嚼,用舌头舔舐。来人似乎已经觉察出宫云息身上的异样,好在十多年来经验丰富,早习惯她是条冰冻成的木偶桩子,扣在腰窝的手越发使劲,把她狠命拥在怀里,吻那么热,冰总会化的。

      她原本要问他院外的情形,军将有多少死伤,百姓有多少罹难,八百人蛊有多少还在街道家院恣意妄为。周身的宁静,或者说是死寂回答了她的问题。颜青平一向能在死境中寻活路,珞伽行府那样险峻的战事尚不足以让他双输,而今他完好无损地站着,就说明昆吾城中的人蛊早凉了,而且凉的透透的。

      宫云息恢复了些知觉,钳着斩风月刀柄的手指松了松,在颜青平胸口挪了挪脑袋,才发现他也不算完好无损,这胸口并不温热,反而湿凉,还有着鲜血特有的腥味儿与黏腻。不过看他施吻咬人的架势生猛状态上佳,可能也就是流个血意思意思。

      ————————

      在雅西,贵胄之地当数昆吾十三城,十三城里又以昆吾王城最为繁盛,花街柳巷,牌局酒场,有时到了三更天也不结束,待到节庆日子,更是通宵达旦,一壶酒穿肠下肚能闷到第二日。

      今夜却格外安静,安静又漫长。

      子淇死状凄惨,未得全尸,身上那个巨大的空洞被丝绸棉缎塞满,本来雪白的丝帛被血浸成发黑的锈红,倒与旁边的残躯没有太大分别。尉迟三问重伤失血昏迷不醒,已上了药躺在宫府朝露厅的侧殿。

      卢小北失了右臂,血如瀑涌,本也命悬一线,好在他底子糙硬,又及时封住穴道,临走时还有气力重回前厅,从一片火海中寻了自己的右臂捡走,美名其曰“留个纪念”;恩的情形极不乐观,他腹部的剑伤并不严重,却因人蛊的撕咬抓挖变得愈加虚弱,先前跪着回完话就难以站起,如今更是神智不清全身滚烫,喘息声越来越弱。

      至于……凤栖梧。他躺在沐风堂的内殿,苍白的脸色被摇曳红烛映得回了三分暖,整张脸拢在干净的狐裘里,像块玉似的泛着光。

      床榻旁,小小的火炉上坐着个白瓷的药盅,里面的药汤翻滚沸腾,偶尔翻出几片红参鹤胆,都是价值连城的孤品。百里檀端坐在一旁,眼中略有些疲态,他右手持一柄精致的镶玉匕首,银色刀身一抬一落,正仔细切着托盘里一块状似尖桃的红肉。百里檀刀工仔细,同时惦记着药汤火候,嘴里低声默背着一篇药方,便是数个时辰前,在流云间九层塔北细辛交给他那篇,堂庭生时所著,能解百毒,只是药引难得。

      好在自己已寻得药引了。百里檀如此想着,将一小瓶白色粉末倒进托盘,片状红肉上很快聚起泡沫,在灼烧声中,化作一滩沸腾的绛红液体,他将液体倒入药盅,药汤瞬间凝成黑色,其间的龟甲鹰骨也一并化了。

      百里檀一向心静手稳,施针刮骨从不出错,今日却有些冒失,盛药时撒了几滴在自己手臂上,皮肉很快被灼红,渗出一层血,他没留意,端着白玉药碗来到凤栖梧身侧。

      “喂,起来喝药了。”

      百里檀拍了拍床,力道很轻。

      “你不想喝?”

      力道略重了些,见床上的人仍无反应,百里檀蹙了蹙眉,用有些嫌弃地声音说,

      “这种时候耍什么小孩子的脾气?堂堂宫家的玉衡将军也会怕苦吗?真丢人。”

      宫玉衡是凤栖梧的本名,没有外人在的时候,百里檀习惯这么叫他。百里檀垂眸看着床榻上始终没有动静的人,起初有些恼,末了却淡淡地叹了口气,十分认命地用汤匙盛了药,喂到他唇边,又轻声安慰道,

      “别怕苦。”

      “我给你备了蜜饯儿了。”

      黑色的药汁溢出来,滑过脸颊,染脏了雪白的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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