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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玲珑四犯:皇家夜宴 ...


  •   三日无事,巨大漩涡藏在水底,一寸一寸地向上涌动,总算到了夜宴这日。
      皇帝携眷出宫并不常见,也不便声张,只在夜幕落下后,有两顶华贵非常的轿辇从东侧门出来,前后左右跟着十数宫婢,后方八匹高头大马,分别是七军统领杨荆,上林军顾长生,中林军尉迟三问,下林军卢小北,及将军府中四位首将,杨荆另带了两列侍卫,夜色朦胧,十六名步兵小跑着跟在马后,喘息声却比往日粗重很多。
      春和死了之后,又从宫府来了四个小婢女顶缺,子淇也整日抱着他那根银鞭子坐在宫云息那间院子前槛上,谁来了都要被他多瞪一眼,说是护主心切,可随便哪家的刺客,接不接的了他主子一招还两说呢。只是如此一来,宫府前院的人事就越发清简,只余下凤栖梧隐居的后院,和呼兰渊暂居的听海楼,仍常有人来去。
      夜宴当晚,宫云息遣恩跟澹台槿的衔令人一道护送皇帝车辇,恩申时就已候在宫门,现在正随着将军府的人马一道往澹台府去。行至封云街口时,一匹黑马从侧边巷口窜出,堪堪停在他身侧,恩连剑都懒得拔,因为来人太过熟悉。
      子淇坐在马上,手里揣着银鞭,对他说,
      “哥,你先回府去吧,主子吩咐我来替你。”
      恩没即刻回答,只抬头一瞥,子淇眼神往下挪了挪,压低声音接着说,
      “我那天听到了,将军不是让你回府里一趟吗?你别耽搁,这就去吧。”
      说着拽紧缰绳,就要挤占恩的位置,恩看了子淇一眼,时间短促,但眼神很重。他趁着头顶仍有月色,深深地看了他这个弟弟一眼。子淇不是他的亲生弟弟,而是他有一年随凤将军征讨边城,从饿死鬼堆里捡回来的,所以与他并不很像,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子淇小他五岁,笑容活泼,神容恣荡,很讨女孩子喜欢,子淇讲义气,重感情,满腔热血红而滚烫,沉不住气,也不想沉那口气。
      恩从春和死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猜到子淇要做什么,却并无立场去劝他,反正早晚要有一战,不如纵他痛痛快快放手一搏。
      “快去吧,哥,别让将军等你。”
      子淇只骑着马说话,声音已有了恳求,却故意歪过头去不看人,恩也就不再看他,别过脸望了望漆黑的小巷。
      “那我走了,你保重。”
      恩说完,绕路从小道往宫府去,子淇连人带马并进护送皇帝车辇的队伍。
      其实从封云街到澹台府,左不过三五里路程,哪有什么保不保重的呢?他俩心里都清楚,路太短了,短到剩不下时间告别。
      ————————

      凤栖梧自从知道呼兰桓要去澹台府上搞夜宴,就一直对这场血雨腥风十二分期待,他那把精钢玄铁的苍央重剑,太多年不见血,闷都要闷死了。
      可今夜恩走进后院,正好碰上百里檀推开院门,这位永远风轻云淡又谦和有礼的伽南司首座,今日却脚步飞快,目不斜视,脸色发白,白色的衣摆上还溅了一泼药渍,对他的拘礼全然不顾,径自出了院子,委实不大对劲。
      恩莫名有些紧张,他走进房间,却看见凤栖梧如往常一样倚在藤椅上,手里揉着白雪球似的狐狸,一脸轻松自在,仿佛百里檀所急之事与他毫无干系似的。
      恩跪下问了个礼,又走上前去躬身回禀,
      “陛下已往澹台府去了,杨荆杨统领护驾,三林军总将顾长生、尉迟三问、卢小北随行,杨统领另率了将军府四位首将和十六名亲兵。”
      恩将陛下所带兵力一一禀了,越发体会出当下情形的不乐观,顿了口气才接着说,
      “这几位里,卢小北卢将军是您的人,尉迟将军立场摸不清楚,剩下几位,都是任凭陛下差遣的。”
      凤栖梧听了,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狭长凤眼暗藏一点亮光,是点十分愉悦的光,愉悦当中又饱含着危险。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笑,揶揄道,
      “这兵力,足可攻下一座北境城池。呼兰桓是去吃饭,还是去吃人?”
      “凤将军的意思是,陛下他……可属下以为,赤蒙大敌当前,陛下不至于在此时对付三君。”
      “倘若那个赤蒙奸细就在其中呢?”
      “将军是怀疑……澹台大人?”
      “澹台?”
      凤栖梧对这个名字不大敏感似的,
      “他我倒是从未信过。”
      “属下愚钝,这位赤蒙奸人一可轻易杀死墨将军,二能将卢将军调离职守,又引得皇后注意,必定身居高位,时常出入皇宫,朝中除了三君与杨将军,属下再想不到别人了。”
      恩说完,正巧凤栖梧膝盖上那只白狐狸调皮跑了下来,他便趁机抬起了头,用一双全然揉在一起的眉头向上座那位请求答案。
      “你想的不错,只是忘了最高位的那个。”
      “陛下?”
      恩几乎被话噎住,站在原地。呼兰桓身为皇族,与“赤蒙奸细”这四个字八杆子也打不着,恩想要问,又实在没有反驳的习惯,只愣愣地看着上首的人褪去肩上的袍子,起身拿下黄花梨木上摆着的苍央剑。
      “两国相争,自然无人疑心君王,他藏的极好,我也是到了今日,才窥得端倪。”
      后者没有再多解释,垂眸瞥了一眼自个儿手臂,轻笑了一声,提剑出门。
      恩回过神,像个上好弦的木偶那样快步跟上去。他没法不相信凤栖梧的话,尽管这话现在听来有些虚飘,他自十二岁进了宫家军队,便在这位前任东陵君麾下听令,六千多天,七万多个时辰,不论凤栖梧是立下丰功获先帝赐姓,还是残杀同僚被囚入水牢,他从不怀疑,永远顺服,永远忠诚。
      所以当凤栖梧说看出了呼兰桓与赤蒙相通的端倪,恩便毫不犹豫地紧随着赴战去了,并不探寻这端倪到底为何。倘若他寻了,便会知晓百里檀缘何匆匆而去,也会知晓凤栖梧重拾苍央时为何瞥了眼自己的臂腕。
      凤栖梧在牟英水牢呆了十年,倚着先帝荫蔽生活自在,可百里檀不比寻常医官,他心思太细,见识太广,医术又太精,总不信这杀了人还能闲居十年的好事,总觉得凤老三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与隐患,直至半个时辰之前,终才确认。那是他师父北细辛留下的密法,用六百多种解毒的虫与草,在药炉子旁耗上三五个月,熬炼出一滴明剂,与血相溶,再隐秘再微量的毒素都会被辨识出来。
      百里檀一点也不希望这明剂派上用场,他希望自己这三五个月花的功夫能够全打个水漂,但当他把明剂扎进凤栖梧的腕上,紫黑色的血管脉络还是一寸一寸地现了出来。的确是极难发现的毒,下得极阴狠,可以在伽南司首座的眼皮子底下钻进他老相好的骨头缝里。
      凤栖梧垂眸去看自己胳膊上的脉络,此时浸入身体的毒素已经完全显露出来,模样像是一颗紫色的枯树,根系向里延伸着。
      如此图案,凤栖梧记得,那是十年前回鹰河畔,宫泽死后身体上出现的纹路。平间大蛊,唯一能使用它的人早在数年前就已被先帝折磨致死。这一发现让凤栖梧极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他抬眼瞧着百里檀,眸子意外地有些晶亮亮的,像是猎人发现了实力足与之一搏的恶狼。
      “她还活着。”
      他顿了顿,
      “就活在皇宫里。”
      “谁啊?”
      百里檀伸手收拢着桌上的火罐针器,心绪乱成一团,无暇思考。
      “叶谕。”
      收拾银针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再行动时,骨节就像冻透了似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百里檀没来由得觉得胸闷,有什么不舒畅地东西从嗓子眼里往外冒,他干咽了两口空气,猛地站起身,盯着凤栖梧的侧脸说,
      “我回云海潮一趟。”
      说完就转身出了门,撞上向他拘礼的恩,也没有停,只木然地朝前走。他不想去接有关于叶谕的那茬话,也不敢想,他只能想,或者说是期盼,云海潮搁着一整座楼的古书,总能找到什么法子,去解凤老三身上的毒。
      ————————

      暗浪藏匿日久,终到了翻上明面的时候,几点稀微的残星落在四处,都像是暗中窥探的眼睛。偌大一个王城,没有一处太平。
      宫府彻底熄了光,石山花树全成了黑黢黢的鬼影,澹台府上灯火通明,仆人们低眉顺眼地周游来去,映出股假意的热闹,颜青平的西六部似乎去了什么人,却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最里间的烛火摇摇曳曳,留下些晚风遗迹。
      至于远在东郊的云海潮,经书四散,油火颠倒,知道的是百里檀在里头翻腾救人的密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焚身以火殉个旧情。
      宫云息一整个下午都在擦刀,没有春和,旁的婢女只敢捧着梳子金簪桂花油在阶下偷偷地瞟她,没一个敢上前去,跟她叨咕粉黛琐事。桌上摆着两个乳白色的小方块,是擦刀用的元年脂,平日浸入黄酒就软化成泥,今日却不同,黄酒融掉表面一层白蜡封膜,两块玉面兵符全然显露。
      忍耐和忠诚是一种良好的品德,可在忍耐背后,倘若不留有反抗的利刃,美德就会变成一种莫大的愚蠢。
      澹台槿一直在前庭,没来打扰,亦无问询,他像是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在意。只有院中洒扫的侍婢窃窃私语,说是前些日子老爷备了份极特别的礼物要送给夫人,老管家本已领了命去送,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送过来,又说昨天夜里,夫人在西阁坐着,老爷就停在廊上,静看着屋里,看了许久,却不进去。
      “夫人定是知道的,但总装不知道。”
      “也不一定是装的,说不定是从没在意过。”
      婢女捧着帕子点点头,继续去点廊上画着翠竹的灯笼,正值三月,院中银杏窜出葱郁的绿叶,几只疏懒孔雀不肯开屏,拖着尾巴在地上走。
      长廊灯火渐次亮起,院外车马之声渐近。
      宫云息从西阁走出,经过门口那块写着“鹤拓”的牌子,经过夜里葱郁乌黑的银杏树,婢女们都怯怯地回头看,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夫人:未施粉黛,亦无华服繁髻,头发用两支青桃枝玉簪挽起,身上那件云水银纹的祁蓝战袍与腰间并排而配的两柄长刀,无一不生出股肃杀又危险的气息,这气息落在他们宫家人身上,又总会多出股莫名的雀跃。
      与她们印象中终日沉默但到底宽容的春陵夫人已是全然不同,或许是被戮官削爵的东陵君,或许是瑶山门主,又或许谁都不是,只是宫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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