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阡

2、第 2 章

　　转眼已是期末，圣诞元旦全没有了玩耍的心情。整个人一头扎进书堆，猛啃那些电路和程序书。念文科的绰约轻松些，可也天天叫苦，说是政治理论错综复杂，既要背又要精通时事。不过，托考试的福，终于没再听她成天叨念楚湛。
　　楚湛见到我，总是微笑一下算是招呼，接着又埋头看书。我们两个的关系和过去一样，并没有因为绰约而变得亲密些。
　　因为太忙，也没有了时间跟维姬说话。偶尔喘口气的时候，有那么点寂寞。
　　考试结束后，我和楚湛去火车站送绰约回家。也许是都考得不错，心情意外地好。
　　“楚湛，到时要打电话给我，还要在网上送花喔。”临走时绰约还不忘吩咐一句。2月14日正值假期中，有情人似乎要分隔两地。
　　楚湛宠溺地笑笑，点点头。
　　“扬灵，你也要打电话给我。”
　　“只要到时候你家的电话线不会正忙。”我回答。
　　三人对视，不约而同地失笑出声。
　　看着火车呼啸而去，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也许我们三个人这么愉快地待在一起的日子，不会再来了。
　　
　　是你太敏感了么？
　　“也许吧，维姬。你知道我一向敏感。”
　　
　　自然界中三角是最稳定的图形，但在人与人之间，则是最危险的关系。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剩下的，只有崩溃和毁灭。
　　我只是不知道，这平衡的裂缝将出现在哪里。
　　
　　扬灵，你喜欢楚湛么？
　　“绰约也这么问过我。楚湛是个理应受女生喜欢的男孩。但这不代表我一定会喜欢他。”
　　那他喜欢你么？或者说，你希望他喜欢你么？
　　“……维姬，我从小就不作灰姑娘的梦。”
　　
　　这个世界多的是现实而不是梦想。梦得越深，醒来时越痛。我反复地对自己这么说着。我必须随时保持清醒，才不会有什么迷茫。
　　
　　除夕时父母终于回了家。团聚两日后，他们要去海南旅游。我摆摆手说我不去，要到英文短期班去学习，你们自便，玩得开心就好，不必担心我。
　　于是又缩回那个属于我和维姬的窝。每日除了出去上课，就是躲在公寓里看书上网。网络化果然很方便，相隔千里，依旧天天和绰约聊天，有时还在线下下棋。
　　楚湛没跟你联络吗？有次我问她。
　　有啊，他现在就在线上。
　　那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闲工夫跟我聊，还不快去陪他？
　　不要啦！～～～扬灵你嫌弃人家～～～
　　我赶紧举手投降。美女一撒娇果然让人招架不住。身为女生的我尚且如此，更别说男生了。难怪天下女子都期盼着有张好容颜胜过有副好头脑。在很多时候，对女子来讲，容貌的威力比头脑大。
　　况且，绰约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来世成为那样的女子。但今生，总得好好地过完。
　　
　　２月１４日那天，我在阳台上看着小区花店的老板忙碌地应付着形形色色的情侣，生意好得让他嘴都合不拢。不由得想到我的父母，还有绰约和楚湛。前者必定在温暖的阳光下又在用一种全新的方法诠释着何为“罗曼蒂克”。后者估计正占用着通信线路的小小一支，温情脉脉地互道衷肠。
　　曾经有人说恋爱的本质只是因为人类太寂寞。要找个人来陪自己。有些绝对了，却也不全无道理。看着一对对情侣来来往往，单身的人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特别是情人节这个特殊的日子。
　　我自嘲地摇摇头，真是被绰约带坏了，竟然真的伤感起来。我一直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吗？而且，有维姬在陪我。
　　
　　“维姬，你寂寞吗？”
　　我就是你啊？你寂寞吗？
　　
　　我寂寞吗？
　　我没法干脆地回答。寂寞。这是个无法界定范围的词语，我不能够用我所学到的知识来解决这问题。我或许很孤单，甚至孤僻，但我不知道我是否寂寞。
　　
　　意外的，有人按响了门铃。原以为是速递员的我惊讶地看到楚湛站在门口，手里竟然拿着花束，还是应该送给绰约才对的红玫瑰。
　　“楚湛？你怎么来了。”
　　“我……”平日里谈笑风生的楚湛也有踯躅的时候，磨蹭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我……我想送这些花……给你。”最后两个字，细不可闻。
　　换成别的女生，会不会兴奋得晕倒呢？我忽然这么想。在童话故事中，王子到厨房里接走灰姑娘，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我不觉得有多高兴，反而有种噩梦成真的感觉。
　　“楚湛，你确定你没弄错？”
　　他看着我，定定地看着，然后点点头。
　　“你把自己女朋友放到一边，在情人节给另一个女生送花。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你？”
　　楚湛用一种受伤的神情望着我，“你认为我是那种脚踏几条船的人吗？我真的很喜欢你呀，扬灵。”
　　“绰约怎么办？”
　　“我……我会向她道歉的。”
　　“你以为一个道歉就可以了事吗？楚湛，你对感情就看得这么轻率啊？枉费我曾经以为你是个有责任的好男生，枉费我为绰约祝福那么久。”
　　“扬灵，我……”
　　“够了，你现在就离开，我可以当作一个玩笑，也不会对绰约提起。”不由分说地关上门，想把楚湛和让我难受的情绪一同关在门外。
　　那天我没上网也没接电话。楚湛在门外似乎站了很久，最后留下花束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情人节收到男孩子送的花，但这也是我过得最糟的一个情人节。
　　
　　我没对绰约说起这事，开学后，仿佛一切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依旧只在课堂上见到楚湛，绰约和他依旧是引人注目的一对。
　　只是在我心里有了一个结。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两个人，伤害了楚湛，欺骗了绰约。而且，无法道歉。
　　跟绰约下棋时开始心神不宁，捏着棋子，楚湛那天的神情却浮现在眼前。一时间，心下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绰约，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绰约有些吃惊，“怎么忽然问起这种问题？”
　　“告诉我实话好吗？”
　　“嗯……让我想想……扬灵你……很吸引人。”
　　“吸引人？”我被她的答案逗笑了，先前心里预料了很多回答，这却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我哪有吸引人的地方？”
　　“有啊，扬灵你虽然不是很漂亮，但却很耐看。而且，你的气质很特别，很理智，很沉稳，又很温和，跟你在一起时就觉得很舒服。不过，如果不细看的话，就不会有人发现这点。还好，现在就我和楚湛有这种体会。”
　　楚湛……吗？
　　“绰约，你喜欢楚湛哪一点？”
　　绰约笑笑，“很多啊，楚湛的优点我都喜欢。”
　　“缺点呢？”恋爱中的人不是连缺点也会一起喜欢的吗？
　　“暂时还没发现缺点，所以我不知道。”
　　是吗？你心里已经把他的缺点也划归到优点之列了吧？我没再问下去。绰约真的恋爱了，我不想伤她的心。楚湛恐怕也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校园中的恋爱或许真的只是游戏，开学刚刚一个月，绰约和楚湛分手了。这场爱情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绰约和楚湛都一脸轻松，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争吵，分手就像两个萍水相逢的旅人分别，或是舞台上演员谢幕一样理所应当。绰约的小鸟依人，楚湛的宠溺微笑，他们手拉手走在校园里的影子，全成了昨日黄花。楚湛还是去了围棋社下棋，绰约也时不时地和他下，他们俩曾经是情侣的事实似乎被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遗忘了。
　　除了我。
　　我说自己不相信童话，可我仿佛一直相信着童话里公式般的结局：王子和公主应该走上红地毯，然后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的两个朋友联手打破了我一直相信的东西。
　　
　　“我喜欢的是你。”楚湛对我说。
　　
　　“我和他交往前就知道他喜欢的是你。”绰约对我说。
　　
　　“为什么？”我问他们。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是特别的，可我不敢说。你，仿佛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我进不去，就像有一块玻璃隔在中间。”楚湛说。
　　
　　“因为我喜欢你，扬灵，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孩子。可你太理智了，你总把自己的感情锁到那面镜子里。我只是想让你走出来。”绰约说。
　　
　　那天是４月１日，愚人节。可偏有些看似玩笑的事是真的。比如楚湛和绰约的分手，比如他们说他们那场所谓的恋爱是因我而起，比如张国荣跳下了二十几层高楼。
　　每一天，都有很多人的梦破碎掉。我曾以为自己不会是他们中的一个，我曾以为，我所相信的都是现实。
　　慢慢地走回家，打开电脑放里面存着的那部《霸王别姬》。程蝶衣是在醒来时死去的，扮演他的那个人呢？他又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中告别人间？梦碎的时候会有绝望。我呢？我明明没有什么沉浸于中的梦，为什么也会难过？
　　
　　穿衣镜里我看到了那个被我叫作“维姬”的自己。楚湛说我周围有一道透明的墙，绰约说我把半个自己关进镜中。一瞬间，我感到深刻的寂寞。
　　或许，我一直是寂寞的，因为太寂寞，所以需要把自己分成两个人，所以需要假装自己很坚强，所以需要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梦想。可是我忘了，治疗寂寞唯一的药是感情的付出和接受。我把自己分割成本体和镜像，而她们俩都是残缺的。残缺的心，只会麻木，不会爱。
　　我不让自己活在心里的影子中，但那所谓的影子，是我分离出去的，真实的自己。而面对世界的自己，才是刻意制造出的影子。我们在镜面之前交流过，扶持过，却终究是两个个体。
　　有光就有影，现实和梦想，理智和情感，永远都不能分离。
　　应该回来了吧。
　　我对着自己，镜外和镜中的自己，第一次，轻轻叫了声：“扬灵。”
　　泪水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镜像》－完
　　
　　后记：
　　这篇文作为言情其实不大合适，应该说，是有关心理的故事。
　　曾和别人讨论过有关理性和感性的差异，还有校园里分分合合的爱情。太现实不行，太感情用事也不行。但我们总是很难控制两者的协调，不是太冷，就是太热，不是拒人千里，就是陷入太深。在现代社会，真心付出和接受感情似乎成了一种童话般不太可能的事。
　　不论怎样，我们还是会小心翼翼地去爱，去被爱，有甜蜜，有伤害，一点一滴积攒在心里，汇成每个人丰富的感情、回忆和经验。生活和人生本身，就是一条坎坷的路程，有风，有雨，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