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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岫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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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山。
初秋的午后,阳光还有些耀眼。上山的路上,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前面的那个,一袭黑衣,戴着风帽,半张脸都掩在了阴影里。后面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瘦弱的身体裹在一件破旧的裙襦里,她似乎已疲累至极,步履艰难,气喘吁吁,即便如此,也竭力要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
刚才,就是前面这个人,让那几个经常欺负娘和自己的坏人痛得满地打滚,她到这会儿都还有些不敢相信。
那时,她正站在刘叔的面馆前,闻着面的香味发呆,阳光在她脸上晃了一下,回过神,就看见一个人坐在了门边的空位上,戴着风帽,微低着头,只能看见好看的鼻子、嘴和下巴。
阿牛哥端面上来的时候,那人低声说了什么,阿牛哥就脸红着跑开了,直到他双手恭敬地送上一支勺子时,脸都还是红的。那人接过勺子,用筷子挑起面放进勺子里,再慢慢送入口中。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吃面的人,只觉得那样子真是好看极了。不独单是她,面馆里的人也被那人的样子吸引了。
“刘老头!刘老头!快滚出来,给大爷上面,快点,快点……”
粗噶难听的吆喝声吓了她一跳,几乎不用想的她就赶紧抱头躲在一边。面馆里的大家看见来人也都赶快低头,想要赶快吃完走人。刘叔从内堂跑出来,满脸堆着笑,对来人点头哈腰道:
“金爷,您来啦!您快上座,面马上就来,金爷您先坐,先坐…….”说完赶紧给阿牛哥使眼色让他快点上面,然后小心地端茶倒水,陪着笑哄着那个领头的人。
她认识来的这些人,是金二牙和他的跟班,就是经常欺负娘和自己的坏人。
店里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躲在店外远远地看着,只有门边的桌子那儿还坐着那个吃面很好看的人。
金二牙他们互相看看,脸上带着让人害怕的笑,向那桌子凑了过去。
“呦喝,这是谁呀?爷怎么没见过你啊?这大热天的,怎么还戴着帽子?”
金二牙边说边往桌边凑,他的手下也跟着奇怪地笑。
“来来来,把帽子摘了,给爷看看,是小白脸呢,还是小粉头呢?哈哈哈…..”
金二牙油乎乎的脏手要伸过去了,她心里替那个人一阵害怕。
突然,金二牙的动作停住了,他回身问那几个手下:“他娘的谁掐我?”
他的手下正笑得开心,听见他的话都吓了一跳,不解地答:“啊?没有啊!”
“没有?那刚才是……啊!疼,疼,疼……啊!啊!啊~~~”
金二牙突然倒在地上,身子一下子卷起来,一下子又伸直,在面馆的地上一直打滚。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老大……”
几个跟班一起围过来拉金二牙,但刚一碰到他,就一样地大喊疼痛,然后也满地打滚了。
所有人都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都愣愣地远远看着没人敢过去。
金二牙他们的惨叫声有点吓人,她捂着耳朵都不敢听,可是门边那个人还在慢悠悠地吃面,好像看不到金二牙他们在地上打滚一样。她不由得就又盯着那人看,见那人好像很随意地挥了挥衣袖,突然地上打滚的人就没声音了,只能看到他们张开很大的嘴好像在喊痛,可就是发不出声来。
她很惊奇,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门边的那个人吃完了面,掏出一方手帕拭了拭嘴角,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擦擦手指,掏出一小锭银子搁在桌上,起身走出店门,旋起的微风拂动衣角,那身姿真是好看。
那人刚出门,离门边桌子最近的人突然不打滚了,使劲扇动鼻翼,竟然能说话了:“好香……嗯……香……诶?好像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哈哈哈,老大,你快闻快闻,闻了就不疼了……”
“真的哎,真的有用,啊不疼了不疼了……”
金二牙和那几个跟班坐在地上,伸长脖子贪婪地到处闻味,连连喊着“不疼了不疼了”。
大家都很纳闷,也试着嗅一嗅,可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就在大家都愣神的时候,那个黑衣的人已经走远了。
“哎,那个黑衣服的是谁啊?”
“你不知道啊?好像是从翠微山上下来的”
“哦,难道是荀机翁?”
“不是吧,荀机翁应该已年过花甲了,这位看着不像啊!”
“那是谁啊?”
“谁知道呢?”
想着刚才大人们的议论,她也不禁咕哝一句:
“是谁呢……啊!”
想得太过入神,好像撞到什么了,她揉着额头,顺着眼前的一片黑色往上看,好看的下巴、嘴、鼻子,然后,是一对黑漆漆的眼眸。
“啊?”她连忙退后几步,低头无措地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跟着我?”
这个声音真好听,原来这是一位姐姐呢,她偷偷想。
“我……我想见荀机翁……”她不敢抬头,小小声地说。
“回去吧,荀机翁不会见你的。”
那片黑色远了些,她不自觉又跟着走。
“怎么还跟着?”黑色又停下了,问她。
“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就是……刚才,在面馆里,那几个人,金……金二牙他们,他们总是欺负我和我娘,你怎么把他们……把他们弄成那样的?”
虽然大人们没有说,但她就觉得是眼前这个人把金二牙他们弄成那个样子的,她鼓起勇气悄悄抬头看这人,刚瞄到那好看的下巴,就赶快又低下了头。
一只手递在她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托着一只莹润的绿色瓶子。
“这个给你,不要再跟着了。”
她双手犹犹豫豫地接过,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再遇到欺负的时候就打开它,记得随身带片薄荷。”那个声音远远地传来。
她猛地抬头,发现那人的身影已在几丈之外了,她忽然感到一种害怕,发足力向那身影追去,跑到前面,伸开双臂拦住去路,大声说道:“等一等,我娘病了,病得很厉害,你能帮帮她吗?”她喘着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风帽下的脸。
“我不是大夫。”那身影只顿了一瞬就绕过她向前走去。
“可是大夫说,只有荀机翁的药才能救她,求求你,让我见荀机翁吧!”
那个身影还是不作停留地往前走着。
大滴大滴的泪珠扑簌簌地掉落,打湿了手中的莹润瓶子,模糊视线中,那背影已然走远,漫天的无助压倒小小的身躯,脆弱的小膝盖被山石磕出血丝,她挣扎着大喊:
“求求你,救救我娘!”
……
撕心的声音穿过悠远的时空,撞上另一刻的绝望:“求求你,救救妈妈!”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抱着女人血流不止的身体对一个背影这样撕心裂肺地喊,可是那背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中,留下一扇孤零零的门任凭狂风推来推去。
……….
有什么轻柔地拭去了她的泪,她哽咽着抬眼,看见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手帕,刚才那双黑色眼眸中盈满了温柔,温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
不要怕。
几天后。
“啊~~你说你把我的还心丹送人了?”
白胡子老头怒冲冲地瞪着摇椅里的少女,她正拿着一卷书看得入神,似乎没听见老人的怒吼。
“喂,小丫头,问你话呢,说话!”
却见少女转了个身,伸出一只手认真抚摸趴在摇椅边晒太阳的大黄狗,黄狗眯着眼,舒服地呜呜两声也换了个姿势。
“反了反了,现在连人带狗一起无视我,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居然会捡了你们两个白眼狼回来养着,吃我的喝我的就算了,竟然把我辛苦练了五年的还心丹拿去送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头子?你说!”
“啪!”
书本猛地合上了,少女缓缓抬眼看了老者一眼,并未开口。
“你…..你别以为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就会怕你,这次不一样了,老头子我很生气,绝对…..绝对不会怕你的。”老者退后两步扶住石桌。
少女仍然没有说话,随意将书扔在旁边的石桌上,拍拍黄狗的头,起身回房了。
直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愣怔的老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你,我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出来,这次定要给老头子一个交代,我花了五年时间才炼成的还心丹,你给我还回来!”
房门紧闭,没有任何回应,老者气得狠甩袖子,负手在门前焦躁地来回踱步。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脚,他低头一看,大黄狗嘴里叼着一个东西巴巴地望着他,他伸手接过,是一个药葫芦,打开闻了闻,不禁一愣,又闻了闻,突然哈哈大笑,对着那紧闭的房门笑骂:
“臭丫头!又耍老头子!看在这葫芦的份儿上,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把老头子的药乱送人,绝不轻饶你…….哈哈哈,真是个好葫芦哇!走,Boss,跟老头子吃烤鸡去…..话说你这是什么怪名字,这么多年老头子我都没弄明白…….啊哈哈,烤鸡啊,老头子在洞里那仨月都快想死了……”
窗外一人一狗拐过篱笆墙看不见了,荀苒躺回床上,揉揉太阳穴,这些天帮老头子提纯赤背叶,实在有些累,但不管怎么说,他总算不再惦记那还心丹了。
想起那天那个小女孩,她无助的眼神让她好似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小女孩捧着还心丹,脸上的笑意比当天的晚霞都要灿烂,她清脆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姐姐,我娘会好起来的吧?会好的吧?”
“会的。”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叫应章,姐姐叫什么呢?”
名字吗?
上一世的,她是独自一人的小禾,这一世,离她最近的人叫她荀苒。
她该做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