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车》隐性选择

16、以管窥豹

　　立夏以后，天气一点点变热，走在路上，脚下有隐约蒸腾着的热气滚滚地浮动。
　　空气也像是被热得难受，暗戳戳地生了闷气，整个天地，又稠又密，全不透风。

　　陈晗依旧是昼伏夜出，到了晚上，连天光都没有，更是生生叫人憋得难受，她坐上一晚，即便铺着镂空的木质靠背，衣服还是湿透。她的头发又长，像菟丝子一样攀在她的背上。

　　陈晗实在不舒服，停车，走下来倚在车边站着。恰好停在一间旅馆门口，人来人往之间，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陈晗一眼就看见她了。

　　她的卷发未干，贴在头皮上，湿哒哒地往下滴水，身上穿了旅馆里的浴袍，走动时露出里面的半身裙，脚下却穿着一双红色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滑稽，加上手上拎的，背上背的，大包小包，又显得狼狈。她看见陈晗，高兴地说了一句，“太好了。”，然后冲着她走过来，要上车。
　　陈晗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她有点神经质一般地不停说谢谢。

　　车开起来，陈晗问她去哪，她自顾自地开始说话，“哈，我没钱了，在这里住不下去了，你开到郭家塘附近，我重新找一间旅馆，那里我熟。”，她好像有点热，解开了浴袍，用手抖散头发，“我侄女啊，前年找我借了五万块钱，我现在急着要用了，她也不还，打电话不接，家里也没人……哦，我来了好几天了，身上的钱都用完了。”，陈晗听着，觉得她似乎不是在讲自己的事，语气平淡，偶尔还有笑声，莫名其妙地爽朗，她问：“那你怎么住旅馆呢？”，那人笑笑，“没关系啊，那里我熟，都是好人……人呐，大多数都是好人。”，陈晗无话可说，沉默着开车。

　　车子进了郭家塘，眼前马上就有一间旅馆，那人叫陈晗等等，她下车去问。
　　转眼间又看见她出来，边走边说着，“没事没事，我们再往前走一点。”

　　连续问了几家，都不肯让她赊账。已经接近十二点，陈晗陪她开到最后一家门口，看着她下车，脚步依然乐天，这次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见到陈晗就笑开，“得了得了，就是这里了，我就说了，还是好人多。”

　　陈晗帮着她往后备箱里提出行李，提到最后一个小包，她拉住陈晗的手，“啊！车费我也是没有了，不过，我是卖化妆品的，来来来，你看，你随便挑几样拿走。”说着，把小包拉开，里面放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盒子，她翻出一件送到陈晗面前，“都是好的品牌的，没关系的啊。”，陈晗下意识地推开她的手，“不用了，我不需要。”，她又停住，转身在别的包里翻翻找找，陈晗拦住她，“真的不用了。”，她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眼角的皱纹一下子跟着笑眼跑出来，“哎呀，真是……你也是个好人……”，正把背包往背上背，又说：“你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不错……大家生活都不容易的……是吧？”。
　　陈晗莫名地心酸，朝着她点点头。

　　陪她兜兜转转一个多小时，已经错过了最好载人的时候。

　　陈晗索性把车停在附近的夜场旁边，等客。
　　等了十几分钟，几个女孩子结伴走过来，都穿着清凉，只堪遮体。上车以后报了目的地，原来不是要回家，只是要转场。
　　几个人在后座稀稀碎碎地说着什么，仿佛顾忌陈晗听到，又时不时捂着嘴笑，但说着说着大概觉得累，干脆放开了。
　　“我本来就是图他的钱，别跟我满嘴伦理道德，我听不懂，管它呢，没有钱握在手上，什么都是空谈。”，有人搭腔，“是啊，谁又是什么好东西，轮得到她来教育你。”，又有声音冒出来，“都他妈的一潭污水里泡着的，谁也别嫌谁脏。”，说完，三个人哈哈笑起来。

　　陈晗听着，觉得无所适从，载着每一批乘客，都像是载着不同的世界，她每晚，在不同的世界里停停走走，以往只是看着，不至同哀乐，现在作为一个旁观者，以管窥豹，只见了这一面，那一面，心情却有了些难以言喻的起伏。

　　世人痴嗔，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制定了规则，谁又能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