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束的纪念日》cacalolo

19、第五医院

　　那是一幢看上去有些年岁的居民楼，能看到许伸展出来的阳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只是这寒冷的天气，掉光了叶子的枝干看上去更加萧索了些。一点点走上楼梯，上官影竟然有些紧张，抬头看到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的上官哲的背影，又似乎安心了些。上官影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那个被称之为妈妈的人曾经在这儿生活和长大，不过他现在甚至没法把那个照片上的女人和妈妈这一名词联系起来。
　　这一切，都好像，自己单方面的被勉强在做什么事情。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的妈妈不在了，但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妈妈长那样，而且曾经住在第五医院。上官影在过去的这几天也反复问过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问过上官哲任何关于妈妈的事情呢，自己好像没有半点关于这个女人的回忆。想着想着头越来越痛，于是也就作罢了。
　　其实，相较已经不在的仲森森，所谓的外公外婆的存在更让上官影感觉到突兀和意外。毕竟死去的人任由我们想像，活着的人却需要我们直面。
　　上官哲才敲了一下门，就立即有人来应门，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什么人来一样。
　　来开门的是外婆，即使事先已经接到电话，但看到上官影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一边说着“赶紧进来”，怎么都不舍得把目光从上官影脸上挪开，虽说是个男孩子，但是和自家的孩子太像了，特别是眼睛，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双眼睛了。
　　“老头子，你赶紧过来。”进来先招呼上官父子俩坐下，就去厨房泡茶的外婆急吼吼地把老伴从书房叫了出来。
　　“你们来了啊。”外公大概刚才在看书，架着的老花眼镜也还没来得及取下来就这么走了出来，看了几眼，打了个招呼，就好像上官影并不是第一次来一样。
　　“爸，妈，这是小影。”上官哲先介绍了起来，“小影，叫人”，上官哲拍了拍上官影的肩膀。
　　上官影这个时候在想的却是“这样的介绍听起来怎么想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的感觉呢”，格外的尴尬，感觉到上官哲的手在自己肩部的力量，上官影突然清醒了过来，硬着头皮，学着三好学生的模样，叫了声”外公，外婆”。
　　这称呼一出口，好像横亘在两代人之间那十几年的时间突然不见了，并不是什么初次拜访，而是再普通不过的外祖父母和外孙的关系。
　　聊了一会，外婆突然跑来过牵住上官影的手，老人家的手特有的粗糙感让上官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努力回想，啊，很像上官肆的外婆的手的感觉。
　　“你们俩先聊着，我带小影去看看森森以前的房间。”外婆说着就把上官影往里屋走去。
　　一进房间，上官都有些愣了。一点都不像很久没住过人的房子，床上好好的铺着两层被子，好像在诉说着冬天的寒冷，书桌和书架上也是纤尘不染的模样。书桌上甚至还有翻开的书，床边的柜子上还有兀自滴滴答答的闹钟。本来就不算太大的房间，几乎有一半的地方放着画具。角落的画架上甚至还有幅画，用白布随意盖着。
　　“可以看看么？”上官走到画架的旁边，意欲要掀起来。
　　“嗯，你想看什么都可以，她肯定也不会怪你。”外婆有些落寞地说道，“只是记得看完放回原处就好。你慢慢看，我下去倒杯水。”
　　上官影的“不”字还没说出口，外婆就转身出门，好像不能在这个房间多逗留一秒。上官小心翼翼地掀开遮盖着地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色彩浓烈的油画，上官盯着看了很久也没看出画的到底是什么，在他看来，只是无比耀眼的色块而已，但是目光却舍不得离开，好像这样就能看穿一点那人的心思，多了解那人一点。
　　往书柜看去，确实如闵敏所说，都是大大小小的绘画类奖状，按时间的顺序小心的摆好了，粗略算一算，最早的奖状大概是幼儿园的时候拿到的。书架上关于绘画的书倒是不多，多是小说，很多上官影听过名字却没看过的小说。除了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上官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本包着封皮的书，随手翻了起来，只看到某一页的空白处写着——“原来真的有人会心碎而亡……”。
　　合上书本，上官开始看每个抽屉，在最下面的抽屉里，整整齐齐的码着一叠本子，形状不一，上官影只是拿起一本，就知道，这大概是那人的日记。看了看日期，大概是高中时期的日记，几乎每天都有些，一句两句，还会配上些俏皮话。偶尔也会抄一些歌词和文章的句子。对高中少女的内心世界实在没什么研究的上官影，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普通的少女心情。
　　只是日记里反复出现的插画，反复出现的“功课很多没时间画画”这样的字眼，让上官影觉得这个人大概真的十分热爱画画这件事情本身。让上官影突然想到了某个人。
　　除了画架上的那幅画以外，墙角还堆着好多，但都已经小心翼翼的用白纸包了起了，上官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打开看一看，他心里隐约觉得这个人的作品大概是让自己了解她的最快的方式。征得外公外婆的同意以后，上官影窝在房间的这一角落，一点点剥开那些纸张，就好像剥开某个人的回忆一样。
　　各种各样的油画，掺杂着些素描。风景、人物，多是这两类。直到上官影与这幅画相逢，那是一副背景十分明亮的话，在那中间，有个怀抱这孩子的母亲，坐在那儿，看着窗外，而不是怀中的孩子，孩子藏在母亲的阴影之下，不哭不闹，而母亲是这幅过分明亮的背景中一团又灰又暗的颜色。上官影笃信画中的这个小孩就是自己，而那个灰暗的大人就是那个人。上官影甚至开始想像那个人画这幅画的时候的表情，有种无法名状的悲伤。沉入想像中的上官影甚至没察觉到客厅里出声叫自己的上官哲，直到外婆到房间来叫他。
　　“这幅画，我可以带回去么？”有些没底气地问了问。
　　“当然，这里所有的东西，反正也都是留给你的。”
　　回去的路上，上官影抱着那幅画，和上官哲一前一后的走着，好像谁都不肯说一句话。

　　即使短时间内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但上官影却好像没受到任何影响似的，至少看上去如此。Lina虽然担心，却也不知道怎么关心，又害怕露出担心的模样，给上官影造成困扰，所以也还是平常模样相处着。上官哲也好像只当这一切是自然而然的发展，并没有太多的担心，照旧过着平常的生活。
　　上官肆看到上官影搬回来的那幅画，只是看上一眼，就知道那幅画里藏着多么浓郁的悲伤。但有些事情，大概旁人除了担心，什么都帮不上。上官影自己不想解开的结，大概别人找都找不到。所以还是，安静的呆在他的旁边，等待他开口呼救比较好。

　　虽然是极其冷的冬日午后，上官影还是拉着上官肆一起，在公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上官影突然开了口，却像是对着空气说话，没看身边的人一眼。
　　“好啊。”上官肆也没有多问，只是跟着上官影，两个人一同朝公车站的方向去。
　　47路，以前从来没坐过的路线。刚开始上去的人很多，甚至是拥挤的状态，一站站的过去，人一点点下去，两个人甚至有地方可以坐下，上官肆也终于有余裕可以看车内的站点信息。从头到尾看了一眼，并没什么熟悉的地名，直到看到倒数第三站的第五医院，心下也就明了了。径直坐到上官影旁边的座位上，静静地看着这个人看着窗外的侧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官肆隐约感到旁边的人在颤抖。上官肆把自己的手覆上上官影的手，也是颤抖着的。这个人，是想起了什么么。上官影还是死死地盯着窗外，并没有对覆上来的手做出任何的反应。好一会儿，听到上官影的声音，“我来过这里，周围的景色都没什么变化”，即使尽力掩饰，哽咽声就在不同的词语间见缝插针地透露出来。
　　越来越熟悉的风景唤起上官影陈旧的回忆，上官肆的手覆上来的那一刻，回忆就好像泄洪一样，再也拦不住。记得小小的自己，被上官哲牵着，坐在公车上，上官哲总是拿一支棒棒糖来抚慰讨厌坐公车的自己。有了棒棒糖的自己，就会这样一直安静的看着窗外，等着去见那个大概一月会见一次的奇怪的女人。
　　那人有时候自称是自己的妈妈，有时候自称不认识自己，这个时候爸爸就会说自己是他的侄子，那女人瞬间就会很开心，让自己叫她姑姑，而不是妈妈。他还记得他们总是在一个白白的房间见面，大部分时间带那个女人来的是一个温柔的阿姨，但偶尔也会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阿姨。有时候，那个女人会突然发脾气，这个时候会出现的总是那个看起来很凶的阿姨，给她打上一针，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那女人就会被带走。然后温柔的阿姨会带自己玩一会，而父亲则去某个房间。
　　有一次，他趁着温柔的阿姨不注意，自己跑去找父亲，结果看到父亲坐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的对面，低着头，就好像自己的犯错时候的样子。上官影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走进去，牵起父亲的手，希望给他一点力量或安慰。

　　听到报站的时候，上官影从回忆中探出了头，但怎么也挪不动双腿，内心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下车，身体却说什么都不肯往前一步。
　　“不用太勉强自己。”上官肆轻轻地说了一句。
　　上官影像是再也没了力气，也不试图坐起来，这一刻，他最想的，竟然只是回家，不愿再多想一点。他甚至开了个头，开始和上官肆聊天。上官肆倒也配合得很，回去的路上，把自己能想到的年级八卦轮番和上官影讲了一遍。

　　这一年的寒假在信息过载中过去，上官影决定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即使内心急切，也尝试一点点的揭开那个人的所有，一点点的去了解她的全部，一点点的知道这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和自己的生活的全部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