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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爸,你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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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音。”一声低哑的呼唤。
齐音愣了许久,她直直得望着窗口那个向自己走来的声影,那个称呼徘徊在喉咙口良久,终于喊出口:“爸……”
“爸,是你吗……你,回来了?”
齐音看着父亲缓缓走来,轻轻在她身边坐下,姿态有些佝偻,有些小心翼翼。月光下,齐音看到他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眼睛和眉都垂落下来,发间的银白,不知是来自月光还是原本的沧桑。他已不复记忆里年轻的模样。
眼泪突然涌出来,大颗大颗地滴在沙发上,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点明亮的白光,仿似月光,照进她内心一个昏暗许久的角落。
“小音,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只是那么一句简单的问候,天知道他憋了多少年。
齐振生看着齐音,心中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这些年他越来越多地梦见自己离开的时候,那时齐音还是一个牙齿还没换全的小不点,留着童花头,缠着他说要给她念在学校被老师表扬的作文,齐振生提着行李箱,在门口蹲下身摸摸她的头,拼命忍住带她走的冲动,咽着眼泪对她说,等爸爸出差回来你再念给我听。三年后,他偶遇了当年家里请来的钟点工张妈,张妈说,那时候文贤告诉齐音爸爸不会再回来了,齐音不信,每天傍晚放学回家不吃不喝,小小一个人,一直趴在窗口等他,一声不吭,就望着小区门口的方向,等天彻底黑了,她才会去吃饭写作业。
关于那些日子,齐音比谁记的都清晰,妈妈说爸爸走了,说他不会回来了,她不信,爸爸说去出差,她那时候年纪那么小,对于谎言还没什么概念,而爸爸对她来说又是那么高大、那么伟大,她不信那么爱自己的爸爸会就这么抛下她。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没有挽留。
希望一点点被时间消减成失望。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她八岁生日,是爸爸离开一个月的日子,客厅里家人在叫她去吹蜡烛,她从窗口最后望了一眼黑夜中的小区大门,然后拉上窗帘,擦掉眼泪,撑起笑颜走进客厅。那天她穿着一条层层白纱的公主裙,神情却像个武士。
小小的身体里,第一次有一种叫成长的东西,在她柔软的心上,罩了第一层盔甲。
齐音望着齐振生良久,没有说话,似乎在忍着什么,当齐振生的手试图擦干她脸颊上的泪痕时,她条件反射地向后缩了一下,齐振生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顿,颓然地垂下去。
“是爸爸的错,爸爸对不起你……”齐振生哑着嗓子道。
从那年开始覆上的盔甲仿佛一瞬间被隔开了一个口子,齐音感到心里一阵钻心的疼,所有的隐忍都奔腾而出,她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不好,爸爸,我过得不好,”那么多年的委屈将她的心拧得那么酸涩,“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要走,你去哪里了,那里,那里很好吗,为什么你连一次都不肯回来!”她像个小孩一样哭着,像个第一天去上学,要和父母分别的孩子一样撕心裂肺地哭着。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原来伤痛一点都没有变淡,它只是被埋在心底,自己从来不敢去触碰,而如今伤疤被揭开,底下的伤口原来依旧那么血淋淋着。
父亲离开以后的很多年里,齐音从来和人说的都是自己打小就是单亲家庭,她不想和人谈论起与父亲有关的任何话题,有时候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不然也不会被失去而折磨得那么钻心彻骨。当她觉得孤单、觉得难过的时候,她从来不敢去假想,如果爸爸在身边会怎样,她根本不敢去想。
齐振生将齐音紧紧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齐音买不到喜欢的糖,而在杂货铺门口大哭时他做的那样。
他错过了齐音这十多年来的成长,他不知道齐音这些年变得越来越胆小,变得越来越害怕在人前说话,变得越来越自卑,而曾经的她是那么开朗,那么无忧无虑。这些年,齐音是怎么长大的,他统统不知道。
齐音哭了一阵,平复了心情,从齐振生怀里出来,深吸一口气,问道:“爸爸,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走?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
齐振生想过很多次如果他和齐音重逢,他要怎么向她解释这一切,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没有想到一个好点的解答。
“这次爸爸就是来看看你,我们下次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到时候再告诉你,好不好?”齐振生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但掩不住语气里的无力。
“你,又要走了吗?”齐音猛然抓住他的手,“下次是什么时候,又是十多年吗?”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尖利。
“不会,我把我的……”齐振生突然转过头捂着嘴猛力咳了几下,“小音,我把手机号留给你,我们随时都可以联系。只不过你妈妈这里,爸爸暂时还不能和她联系,你先别告诉她我来找过你,好吗?”
“可是,你既然还留着家里的钥匙,你进来的时候怎么知道妈妈不在家呢?”齐音不解地问,“妈妈也很想你啊,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因为这些天,她都不在。”
齐音忽然想起了连日来瞥见的那个身影,原来如此。“妈妈她……”
没等齐音说完,齐振生就说道:“爸爸和妈妈……有些事情,要慢慢梳理清楚,爸爸想慢慢来。”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卓文贤。
齐音含着泪,乖巧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存下齐振生报给她的号码。
齐振生说有事要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了,齐音看到他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半晌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走出了门,身影比刚才似乎更佝偻了些。
他想知道,齐音会不会原谅自己。但他始终没敢问出口。
他不敢面对答案。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原谅过自己。
齐音看着指向六点半的时钟,觉得这一个半小时像梦一样。她不是没有想过父亲有一天会回来,只是等得久了,也就不再抱期望了,她从八岁起就接受了世界是不公平的这个设定,有些人走了就是走了,哪怕是曾经最亲的人,所以她今天是那么意外,那么无所适从。但她曾经以为,如果父亲回来,她会打他,骂他,狠狠得瞪着他,向他控诉,他有多恶劣,又或者她会作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告诉他没有父亲的陪伴,自己照样活得很好。
她没想到今天的自己,居然一下子就哭得像八岁时的自己。原来在那个人面前,她从来都没有长大过。原来她没有意识到,有一部分的自己,还停留在那个年纪,一直都还在那个窗口盼着爸爸回来,五年,十年,十五年,都没有变过。因为她还没有把那篇被表扬了的作文念给他听,那篇作文叫《我的爸爸》,第一句是,“我有一个最聪明、最高、最爱我的爸爸。”
她抱着头,又狠狠哭了一场。
这样也好,她想,哭也好、笑也好,她都要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可以睡过去。因为她好害怕一睡再醒来,会发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如果醒来发现是梦一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这颗受过伤的心,像当年一样,重新包扎一次,在妈妈面前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还有,妈妈那儿,真的……不和她说吗?
天逐渐亮得透彻,窗外传来了早市的叫卖声,马路上车流逐渐变多,楼道里脚步声也开始杂乱。一阵手机铃声突然把齐音从沉思里拉回来,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的是本市,她疑惑地接起,喂了一声,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可怕。
“齐音?”对方显然是因这沙哑的声音而困惑地重新确定电话的主人。
齐音清了清嗓子,说:“嗯,我是,请问你是?”
“方弋,快到你家了。身体怎么样,可以自己走吗?”
“方……方弋?”齐音这才觉得对面的声音很熟悉,诧异道,“你,你来我家干嘛?”
“噢?如果你想自己去公司,那我现在就掉头回去咯。”方弋威胁道。
“啊?”齐音怔了一下,才想起今天是要去方弋他们那儿上班,赶忙说,“你你你到哪儿了?开慢点!我还没洗漱呢!”她用肩膀夹着手机,从沙发上坐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厕所,医生开的膏药还是挺有效的,今天没那么疼了。
“十分钟内到。”言毕方弋就挂了电话。
“等……”齐音第一个等字刚说出口,就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忧虑地望着镜子里双眼红肿、面如菜色的自己,十分钟,即便她会易容术,也回天乏力了。
昨天在男神面前那么窘迫地摔了一跤,今天又要被他看见自己这么憔悴的模样,她的形象,是彻底毁了!
方弋穿着蓝白条纹衬衫,倚在车前,像是泛着微光的剪影。他在看到齐音的时候皱了皱眉头:“怎么比昨天还憔悴,不是托付了陈昭昭好好照顾你吗?”
齐音这才想起昭昭分明说晚上会来找她:“啊,是我没睡好。”
方弋还没发动车,转头又将她打量了一番,仿佛在思索什么,“这样不行”,他轻轻摇了摇头,“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准假了。”
齐音疑惑地看着他:“准……假?我没请假啊。”
“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去了公司也没有精力办正事,不如在家好好休息。”见齐音一时无语,他又补了句,“你放心,我不会和你老板说的。”
齐音望着方弋,他刚才是在……关心自己吗?车里的氛围瞬间柔和起来,晨曦照在她脸上,有些温暖的痒意。
不过……关心归关心,他也太看不起自己了吧!
齐音倔强道:“我才没那么弱不禁风,有什么任务尽管交给我,保证不出差错!”还伸出爪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决心。
方弋看着这只趁机揩油的爪子挑了挑眉,没再多说,径直朝公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