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虚实十九 ...
-
说完那句话，秦楚就重新转过了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面色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双眼也回到了宋湛一开始见到他时候的模样，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两眼放空，什么都没看，只是睁着眼睛对着某个方向而已。
宋湛忽然有种感觉，回到这个房间后，秦楚再次变回了认识他之前的状态。
顺着秦楚的视线，宋湛看向了正对着床尾的浴室。用瓷砖铺就的地面和墙面依旧一片惨白，两者之间则被浴缸略带米黄的白色填充满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那里没有东西，没有人，没有鬼，更没有秦楚所说的……妈妈。
宋湛眉心猛地一跳，转过身死死盯着秦楚，哑着嗓音轻声问道：“阿楚，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电视上、刘敬云嘴里都出现了十五年前那件事，之前宋湛不问，是因为不想再去揭开秦楚的伤疤，哪怕问一句，他都觉得那是对秦楚的二次伤害，但听到那句话，脑中闪过的可怕联想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十五年前，他们分开的那一年，十五年前，也或许是秦楚人生变得不一样的时刻。
听到这话，秦楚空洞的眼睛眨了眨，对上宋湛近乎逼迫的视线，眼神终于动摇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慢慢低下头，眼睫轻轻颤抖着。
这种姿态充满了不安全感和犹豫，宋湛心下发软，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忙上前将秦楚笼住，把自己的下巴靠在秦楚的脑袋上，轻声安慰道：“好了，我不会再问，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好吗？”
秦楚伸出手，痉挛般想要抓住宋湛的胳膊，但那只手却直直穿过宋湛的身体，只抓了一手的空气。
秦楚愣了愣，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中的光彩也暗了一下。几秒后，他不安地抬头，对上宋湛的视线，接着他又很快垂下眼，右手死死揪着衣角，用力到指节泛白，像是在努力挣扎着。
半晌，带了点祈求的声音慢慢响起：“你、能不能、先、离开、这个房间……只在、上面、看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
宋湛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定定地看了秦楚一眼，看着他眼中全然的信任和决心，刚想说一句“你不用告诉我了”，但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下去，于是他亲了亲秦楚的额头，哑着回了一声“好”，接着身体往上，将自己隐藏到了天花板里。
于是他看着秦楚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床尾方向。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宋湛隐约听到了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几分钟后，一声尖叫撕裂了房间里早已凝滞的时间。
宋湛死死捏着双拳，脑中不断回放着秦楚所说的话，控制着自己想要下去把人扯开的冲动。
是那个女鬼。
她疯了一样尖叫着扑向床上的秦楚，尖利的指甲死死往他的脸上抠去，像是带了无尽的仇恨。后者依旧一动不动，只静静地垂下眼，仿佛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这一幕的冲击太大，宋湛只觉得自己后脑简直要爆炸。他咬了咬牙，打算从天花板上下来，心想去他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
但当他刚从天花板上浮出身子的时候，就听到下面秦楚的声音传了过来，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没事的……”
秦楚依旧低着头端坐着，他甚至没有看到宋湛的动作，只用带着安抚意味的语气轻声重复道：“没事的……”
宋湛心下一揪，身形一顿，握在身侧的双拳微微颤抖着，这才重新隐了回去。
这一折磨持续了半个小时。
宋湛摒着呼吸，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女鬼停下动作，茫然四顾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而下面，那个女鬼像是失去了目的和方向，在房间中来回晃荡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她沿着墙壁晃了一圈，直到来到浴室门前，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一样，茫然地飘进了浴室，接着动作僵硬，缓缓坐进了浴缸，双手抱膝，同样两眼无神地看着浴室门外的方向。
而她看的方向，正是秦楚所在的地方。
轰——
一声惊雷在宋湛脑中乍然响起，溺水的窒息感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他听到秦楚轻轻地，带了点亲昵和欣喜，怀念和委屈，小声地喊了一声。
“妈妈……”
————
“秦楚是不是真的能够见到鬼？”
心理诊所中，刘敬云双手撑着书桌，上身倾斜，双眼死死盯着蒋红，毫不掩饰自己的攻击性，问出了这个问题。
秦楚临走前对他说了一句话，一句只有他和宋湛知道的话。
在一时的难以置信之后，他疯了一般去搜索十五年前有关秦楚的新闻，从那一个又一个的“精神失常”、“精神分裂”等概括性词汇中发现了秦楚的真实状况。
秦楚说，宋湛想见你。
秦楚说，宋湛在我身边。
秦楚说，宋湛见到过杀人凶手。
于是他来到了蒋红的心理诊所。
蒋红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静静地看着刘敬云，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却被刘敬云捕捉到了。
他直起身子，双眼却依旧盯着蒋红，口中继续说道：“十五年前，他的母亲自杀，之后他的精神状况就出现了问题，声称自己能够见到鬼。而这十五年，他会定期来你这里接受心理辅导，就是因为这件事。”
见到蒋红脸色微微一动，刘敬云继续说道：“这几起案件，每一件都跟秦楚有关系，我们查了他家周围所有的监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监控都被破坏了，现在秦楚的嫌疑依旧是最大的。”
说到这里，刘敬云重新倾过上身，靠近蒋红，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但同样的，凶手从他身上寻求的也越来越多，换句话说——”
“一旦凶手没有从他身上得到该有的回应，秦楚的处境……也是最危险的，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这一点。”
蒋红的脸色终于变了。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冰冷的色调打在蒋红的脸上，只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室内很安静，静到刘敬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蒋红率先移开视线，她有些急躁地打开抽屉，取出了一支香烟，打了好几次，才把打火机点着，接着狠狠吸了一口，又重重吐出来，把自己隐藏在浓重的烟雾后面。
半晌，她有些疲惫的声音才从烟雾中传出来。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被我的老客户，也就是他的姑姑送过来的。那个时候正好是他母亲自杀后的第三天。他姑姑想把他从房子里接走，住到别的地方，他死活不去，一心要留在那里。”说到这里，蒋红抬起眼，嘴角微微扯了扯，“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等刘敬云回复，她继续狠狠吸了一口烟，自顾自说了下去：“他压根不想理我，只一心一意要走。他姑姑告诉我，因为他妈妈在自杀前让他看着她。”
刘敬云想起当年报纸上的报道，呼吸一窒：“让他看着她自杀？！”
蒋红眼神一暗，点了点头，嘲讽着开口：“爱一个男人爱到死去活来，因为对方要离开就选择自杀殉情，多美好的爱情不是吗？但她临终前却让自己儿子看着自己自杀，你说好笑不好笑？这哪里是一个母亲？！”
说到最后，蒋红青筋暴起，急促地喘息着，手指也微微发抖，烟灰自她指尖簌簌落下。
好半晌，蒋红的情绪才重新平复下来。
“他姑姑说完那句话，他就开口了，他说，妈妈现在在家里，我要去陪她。”
刘敬云只觉得喉咙发干，艰难地问道：“什么意思？”
“他所幻想的另一个世界，他能看见死去的人，那些人一开始是有意识的，知道自己是谁，认识自己周围的人，也有生前的情感。”
“……他能见到……他母亲的灵魂？”
蒋红点头：“对，他母亲自杀后，他能见到他母亲的灵魂，这段时间，他母亲对他很愧疚，经常抱着他，亲他，给他唱安眠曲，给他讲故事，哄他入睡——我说的是她的灵魂。”
刘敬云想到了“一开始”那三个字。
“那……之后呢……”
蒋红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次抽了一口烟，将自己隐藏在了重重烟雾后。
烟雾缭绕中，她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沙哑和疲惫。
“他第二次过来，是半个月之后，他哭着求我帮忙，说他母亲不认识他了，他跟她说话也没反应，让我想想办法。”蒋红苦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用尽了各种办法想缓解他的幻觉，但是根本没用。他姑姑怕待在那个房子里会让他的精神问题变得更加严重，坚持要把他接出去，但他还是死活不走，甚至用自残来威胁，他姑姑最后妥协了。”
“他第三次过来，就是一个月之后了，他这次没哭也没闹，只是睁大了眼睛告诉我，他妈妈已经彻底没有意识了，不认识他，还会冲他尖叫，他不想这样，他天天跟他妈妈说话，想要他妈妈回来。”
“他还是坚持住在那个房子里，只不过后来他开始变得迟钝、内向、不说话，很长一段时间都这样，同学都说他是智障，在学校里捉弄他，嘲笑他，他也变得越来越安静。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他有些高兴地告诉我，他在回家的路上认识了一个小女孩，他以前一直想要一个妹妹，他很喜欢她，她穿着连衣裙，抱着洋娃娃，还会叫他’哥哥’——那是那些事发生以来，他第一次这么高兴……我一开始以为，那是个人，还为他被同学孤立后找到新的玩伴开心……”
“直到后来他告诉我……她也失去意识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虚实十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