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杂想》轮回星空

4、无底洞篇

　　(一)三百年前，灵山。
　　这日，正是如来讲法日。各地诸佛，菩萨，罗汉，尊者齐聚灵山之上，参禅悟法。场面宏大，盛况空前。就算是两百年前，王母的蟠桃盛会，也不比今日隆重分毫，况且此刻的天庭，正忙着整修那妖猴打碎的宫宇楼阁。只怕几百年之内都无力举办什么盛会了。
　　只是这天，哪吒急急地赶赴灵山。
　　“佛祖，我幼时顽皮，您赐父王玲珑宝塔渡我顽劣心性，如今我成仙已过数百年，可否收回那法宝？”
　　“哈哈，哪吒，你有此想法便证明你劣根仍未除净。”
　　如来知道，是天帝派他前来探听灵山动向的，但他很聪明，主动提及私事，想避开天庭之事。

　　“哪吒，那凌霄殿可修复了吗？”
　　“这…”哪吒没想到即便主动偏离话题，还是没能躲过这个问题。

　　“哈哈哈…”如来猖狂大笑着。
　　那妖猴抡起棒子打碎的凌霄殿，如今仍无法修复。而天庭诸神的威严也在那一刻荡然无存。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灵山众佛讥讽天庭的笑柄，毕竟最后降服那猴头的是如来。

　　“请诸佛进殿，讲法开始！”
　　各路神仙菩萨一起涌入大殿，把哪吒挤到了一旁。
　　讲法是漫长而又无趣的，哪吒本不愿前来，可天帝下了旨，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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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这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处理…”如来顿了顿，取出一只鼠笼，那里面是一只白毛老鼠。“这小东西，偷食了我的香花宝烛灯油，我将以雷击之刑惩处，诸位以为如何？”
　　众神哪个不明白，惩罚一只小老鼠需要在这种场合下征求意见？无非是为了试探众神态度，展示威严罢了。杀鼠敬诸佛，与杀鸡儆猴，指鹿为马无异。

　　“鼠食香油，因生存所需，何罪之有？”
　　当众神准备附和其意之时，有一人站了出来。
　　金蝉法师，是如来最得意的弟子。

　　如来倒也不急，缓缓解释着：“我这香花宝烛中的灯油乃是人间众生心愿所凝聚，偷食香油，即是吞噬众生佛缘。”他想看看，究竟有谁敢忤逆他的意思。

　　“佛祖竟无半点怜悯之心，宽容这无心之过？”
　　金蝉站立大殿中央，向如来行了大礼，看着一旁的鼠笼，带着些感伤与忧愁。
　　他只是想维护心中的真理，可他哪里知道，有时候，威慑力比真理更重要，至少在如来心里是这样的。

　　“此子罪孽深重，如何饶恕！”
　　如来很不耐烦，不愿多说，看向大殿中的众神。
　　众神之中，有嬉笑的，看热闹，有忧愁的，叹息金蝉直言不讳，有面无表情的，不知何意，虽表面上都恭恭敬敬，可低下头来，却是另一番嘴脸。

　　“世人皆知我佛如来慈悲为怀，如今为何这般凶相？阿弥陀佛。”

　　“胡言乱语，还不退下！”如来是真的怒了，他想冲下佛坛，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顶撞师尊的不肖之徒，可毕竟众神皆在，他一指怒意，又无奈放下。

　　“师父，没有慈悲之心，如何感化众生，没有宽恕之心，如何普渡众生…”

　　“你…”
　　如来气得面色大变，他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与他争辩的，竟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心中纵万千怒意却无法直言。

　　“佛祖，此白鼠能在灵山上生存自是有佛有缘，不如饶它性命，我愿将它带回天庭，好生管教，度它修行，将来也好为众生还缘，施恩布德。”
　　又一人站了出来，是哪吒。他说话时刻意强调了“天庭”二字，如来哪能不知其意。

　　天帝今日特地派人前来参与法会虽说是为了向他示好，可谁能看不出来此间绵绵恨意。
　　“那妖猴是被如来一手掌压住的。”
　　此事在三界无人不知。

　　两百多年来，天庭势力不复从前，东方人间的道学也在战乱中慢慢衰退，反是佛学渐渐兴起，教徒日益激增，西方佛学逐渐侵入东方世界。如今这灵山盛况空前，让天帝都不得不差人前往祝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

　　“佛祖，我天庭愿助佛祖了结此事！”

　　“哈哈哈，罢了，既然如此，也好。”如来虽看出哪吒刻意代表天庭故作宽容大度之态，但此刻也无妨，除了那个不肖之徒，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目的已然达到，白鼠的死活并不重要，就卖个人情与天帝，也罢。

　　哪吒怀抱鼠笼离开灵山，金蝉扬起衣袖，哈哈大笑而去。
　　“师兄今日此举惹怒了师父，日后必有大难。”阿难，迦叶在一旁目送金蝉子远去，默默自语。

　　(二)西行路上，无底洞中。
　　“哥哥，可曾想起些什么？”
　　那白毛老鼠精已幻化成人形，此刻的模样倒像个可爱的小姑娘。

　　和尚摇了摇头，“这一路，我听过许多妖怪讲他们当年的故事，大多很感人，可又能如何？”

　　“如何？人家就是希望你不要再西行啦！”那妖怪痴痴地一把抱住和尚，梨花带雨地哭了出来。
　　“都三百年了呀，自哪吒哥哥救我回天宫，我拜李天王为父，哪吒为兄。他们助我修行，仅百年便能幻作人形。本想去灵山拜谢哥哥，却得知那佛祖竟将你贬下凡尘，心中好生气愤。又转念一想，如此，我倒可下凡与哥哥做一世快活夫妻以报哥哥救命之恩，便寻着你转世之路追来，可你每一世皆是和尚啊！而且都死在了西行路上啊！我苦等了近百年，我不想等了！”
　　那妖怪的泪水浸湿了和尚的僧袍，可和尚依旧打坐念佛，面无表情。

　　“小姑娘，你不过是想报恩，其实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且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放我西行，便是对我最大的恩德。”

　　“不，西行只是个梦，是空的，你到了灵山，你会后悔的。”

　　“不去，同样后悔。”

　　“相信我，西行是场骗局，佛祖本就有意传法东方，就算你不去，佛祖也会差人将经书带去东方…”

　　“这些，我都知道。”和尚顿了顿，又说道“不只是你，我遇见的许多妖精都告诫我不要西行，我也明白这其中的一切，可我一定要走下去。”

　　“为什么？”

　　“要赎罪啊。我和我的徒弟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我顶撞佛祖的威严，让他没面子；而天蓬与天帝喜欢的仙娥私通；卷帘则是打破王母最心爱的一只碗，哈哈哈，这些罪啊，罪大恶极，哈哈哈”
　　那和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哦，也就猴子的罪厉害些，被天庭众神瞧不起，一怒之前打碎了凌霄殿，哈哈…”
　　这笑声里隐藏了几百年的痛苦，即便再历轮回，依旧化解不了。
　　“你知道吗？我的徒弟都是天庭的罪人，而我是灵山的罪人，我们一路西行逃到灵山，佛祖会封我们为神，以昭示我们的功德，他要做给众生看看，是他慈悲为怀，感化了我们，而天帝虚伪又残暴…哈哈哈”

　　“凡人看不透，但我们明白啊…”

　　“有用吗！你们是妖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和尚的眼角有些泪水，“你们也是罪人！”

　　“哥哥…”那妖怪很是失落，静静地站在一旁，“哥哥，那你为何要西行，去助如来？”

　　“因为，我没得选！这一世不走，下一世仍要走，没完没了，无穷无尽！九世啦，我受够了！”

　　那妖怪突然深情的望着和尚，冲上去，吻了和尚的脸颊，“就这样，够了，三百年换今日一吻，够了。”
　　那妖怪妩媚一笑，“喂，和尚，西去…”
　　她默默离开，背影凄凉。和尚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只见满地发亮，晶莹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