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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蓬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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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蓬篇
(一)
“呆子,你又发呆了。”和尚在他脑袋上打了个响指。
“师父,大晚上的,你不去睡觉,管我做什么!”那肥猪显然是生气了,“还有啊,你一个出家人要有出家人的样子,动不动打人家脑袋,虐待动物啊!”
和尚没有回答,默默地坐在猪头的身旁,拍了拍他肥硕的肚子,说了句:“你每天晚上都对着月亮发呆,这是一只猪该干的事吗?”
“那猪应该干嘛?”
“吃吃喝喝睡睡,长膘长肉长壮”
“哦,做一只纯粹的猪,真好。在无意义中活着,在无意义中死去,一切本是虚幻生,自化作虚空尽。呵呵。”猪头站了起来,那肥硕的身躯微微颤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笑了笑“该睡觉喽。”
“你忘不了就别逼自己了,假装坦然,反是加重思念,你看月亮的时间可是比以前更长了。”和尚知道,肥猪的心里装了整个广寒宫,只是那里的主人并不在。
“师父,你还记得我在高老庄时问你的问题吗?”
“你问我,如何忘情?”
“当时你说,西行就能找到答案,可如今我已走过数万里,我仍是不解。”
和尚也望着月亮沉默了许久。
“出家人如何懂情?既不懂,自不必考虑如何忘。”
“你竟是骗我西行,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吗?”猪怒了,举起了钉耙。
和尚笑了,挥了挥手说“既已为出家人,当了断凡尘情,我是在帮你。再者,我并没有说谎,西行,就是为了寻找万事万物的答案,你只是还没找到属于你的那份解答而已。”
“罢了,罢了,师父说什么都好,夜已深,好入睡。”懒猪扔了武器,倒在一旁的柴草堆里呼呼大睡。
“呆子虽是个可怜人,但忘不了往事纷扰,总比什么也记不得要好。”和尚看了一眼倚棒而眠的悟空,轻轻叹道“你心中是有多恐惧这个世界,连睡觉也放不下心魔。”
月色不错,皎洁如玉,只是乌云总在不远处。
(二)
五百年前,肥猪还是天蓬,他还是那个受万人敬仰的天河元帅。可他的孤独已然注定。他时常感叹:“不能领兵打仗的元帅还叫元帅吗?”
是啊,近十万年了,一晃眼十万年天地相安无事,天还是那个天,河还是那条河,什么也没变,河水静得沉闷,泛不起一丝波澜。人皇盲目崇拜着天,地狱里的恶鬼从不敢吵闹,天地间的一切按部就班,年复一年。
“这没什么不好的。”天蓬望着那死寂的河水顾影自怜,“就是太闷了。”他踱步河畔,寻着一切可激起兴致的小生灵。可他突然想起,这是天啊,无风无尘的天上如何会有活泼的小生灵呢?要知道,天不喜欢四处乱窜的东西,因为不好掌控。
最开始的几万年,天蓬饶有兴致的操练水军,进行演习,天帝说,别闹了。不会再有战争了,让大家休息吧。
后来的几万年,他只好带领兄弟们抓虾捕蟹玩,天帝知道了,告诫天蓬说“我克扣军饷了吗?我养的起你们的,干嘛要抓鱼吃啊?不许再胡闹!”
再后来的几万年,天蓬只好每日在河畔走走,打发时光。
这日,天蓬如往常那般来到天河,他突然看见远处有个女子。
天蓬想了想,怕是有几万年未见过女仙了,该是好好整理了装束,立即冲上前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仙子也觉得天河很美吧。”
那女子转过头看着他,那一刻,天蓬看着她明眸似秋水,只觉得这天上再没有什么生灵更可爱的了。
“只不过,天河平静得有些过分了。”那女子婉尔一笑,天蓬激动的抓住了她的手,“仙子也觉得天河死寂得沉闷,对吗!”
“是…”她把手缩进衣袖中,羞怯得转过头去,“你怎么这般兴奋?”
天蓬才发觉刚才举动过于无理,挠着头,傻笑笑,“几万年了,我守着这里,闷得慌,这整个天庭也是…太静了!连风都没有!什么都是不变的!”天蓬的眼中满是愤恨。
“原来,你也一样。”那女子暗暗自语。
“仙子如何称呼?”天蓬听见了她小声的嘀咕,显得格外兴奋。
“叫我阿月。”
“我是天河元帅天蓬。”
那日之后,天蓬的心里时时刻刻暗流涌动,他忘不了阿月的美眸似秋水。他想不通那句“原来,你也一样。”
(三)
他派出了所有斥候打听一切关于她的消息。他每日每夜只盼再遇见她,他只想问问清楚,是否她也不喜欢这死寂的天河。
后来,她说:“你知道吗?只有在这天河边,我才能恣意欢笑。天庭里满是严肃的老头。”
他说:“我能掌控的只有这一方天地,你尽可在这里随意放肆,只要我还在,天河便是你的乐园。”
那日,天蓬与阿月在天河边忘情的饮酒歌舞。天蓬只觉得之前的几万年里他就像个木头,只这一刻,他变成了真正的他自己。他实在是闷坏了,他只想要个玩伴,他只想肆意的胡闹一番,与一个他在乎的人一起。
“天蓬,你说,我们是不是疯了啊,怎么这么傻乐傻乐的?”阿月捧着一把沙土,向四处散去,对着他,傻笑。
“不,我好久没见过尘土了,这无风无尘的天上,太干净了!谢谢你,阿月。”天蓬凝视着她,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只愿日日夜夜能看着你,哪怕是摇摇相对也好,哪怕是不做神仙了也罢。”天蓬心里暗自想着,他并不知道,后来,这一语成谶。
他带她登临战船,泛游天河。“天蓬,你说月亮是不是很美?”
“当然啦。”柔和的月光下,他抱着阿月,闻着她淡淡的清香氤氲。
“天帝下诏了,让我住到广寒宫。”
“不可以,那是极寒之地。”
“我知道,但天帝下诏了。”
“为什么!”天蓬看着阿月的眼睛,他分明看见她眸子里的泪光。
“你还不懂吗?我们不能再胡闹了,天庭需要严肃与寂静,天帝已经很宽容我们了!”
“是什么破规矩,我会疯的!”
“清静,才能清修。”阿月说这话,很平静。
“哈哈哈,好啊,阿月,你在那儿等我,迟早有一天,我会去找你。”
“不,不可以,你一旦离开天河,那是死罪。”阿月的泪水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
“快十万年了,我早就受够了!什么元帅,明明是在囚禁我!不会打仗,不能操练,甚至不许我和阿月在一起,我受够了!”
(四)
后来,阿月还是去了广寒宫,天蓬整日望着月亮发呆。心里苦闷不已,那日的一句蠢话倒有半分成了真,索性犯了天规,到人间去,一样可以看月亮,还更自由些。他心里想着,还真动了念头。
这天,是王母的蟠桃会。如往常一样,大多数的神仙都被邀请去参加。只不过,这次多了个名号叫齐天大圣的,虽然他是不请自来的。神仙们都很爱这一天,因为只有这时候,饮酒歌舞是可以明目张胆的。
当然,天蓬和阿月没有参加。天帝让天蓬守卫天河,一刻不可离开半步,让阿月住在广寒宫为人间照亮夜晚,一刻不可离开半步。这看似软禁,但名义上,这叫职责。敬业爱岗,这没什么可申辩的。
天蓬知道蟠桃会是他唯一的机会,大多数神仙都去了凌霄殿,他飞去了广寒宫。
“你不该来的。”阿月站在宫门前,深情的望着他,百感交集。
“可我已经来了。”天蓬傻傻的笑,他知道后果,他早已不在乎。“大不了不做神仙,没什么好怕的。”
“可如此,只怕日后我们更难相见。”
“天帝那老头本就不想让我们再见,盼什么日前日后的,我只知道,现在,你就站在我面前。”天蓬奔了上去,抱着阿月。
“也罢,你这呆子。”阿月笑了,憔悴的面容里挤出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那日,凌霄殿里可热闹了,齐天大圣棒喝诸神,打得各路神仙不知所措,苦苦求饶…只是,他还是输了,压在五行山下数百年。
重建凌霄宫后,天帝论功行赏,突然想起天蓬。“天蓬,那日群神皆来助阵,你在何处?”
“臣内心惶恐,但不敢擅离职守。”
“你在天河?”
“是”
“你撒谎!你分明在月宫!”
天蓬慌了,不可能,没人会知道的,阿月不会说的…
“传证人。”
天蓬回头一看,是他的副将。
“哈哈哈,被兄弟出卖,何处喊冤!我认了!”
“天河元帅天蓬,擅离职守,调戏仙娥,罪大恶极,受火浴之刑,贬下界为畜”
火浴,烈火焚身,面容全毁,下界为畜,从此天蓬便猪头,可他还是喜欢看月亮发呆,与生俱来。于是呆子还是那个呆子。
(五)
“呆子,要赶路啦,快起来!”
呆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看着和尚怒骂:“别叨扰我好梦!”
“太阳都出来了,还想着月亮。”和尚倒也随意,席地而坐,“我且问你,你那阿月可有说过爱你?”
“嗯…没有”呆子思绪一番,无奈而问,“那又如何?”
“她宁愿守着无人的广寒宫,与你隔月相对,不肯与你同下凡间,尝一世甘苦?”
“和尚…你想说什么!”呆子怒了,他明白和尚的意思。
“该赶路啦!睡醒了吧,走啊。”和尚微笑,再不言语,转身而去
“我宁愿做执迷不悟的呆子总好过那块木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