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劫》洛璎婳

32、生而何辜

　　内堂的聚会在夕阳的映衬下落幕了，林老爷在家老的陪伴下坐上了轿子缓缓的离开……而我也陪伴着小媛一路的跟随着，来到了林家宅院的门口轿子落下了，随着家老的一声呼喊，林宅紧闭着的门扉打开了，林老爷从轿子中缓缓的走了出来，此时林宅里出来了一排人，其中有家丁有仆人有婢女，还有……还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奔跑而来的小女孩……
　　小女孩像是刚学会走路，跑的跌跌撞撞很是不稳，身后跟着个中年妇人，还有个年青婢女小心翼翼的走在一旁，那两人随时注意着，以防小女孩摔了碰了；年青的妇人笑着脸迎上了林老爷，说了几句话不过我和小媛站的有些远都听不太清，突然间林老爷回过身来四处望了一眼，在看到我和小媛的时候又愣了片刻，随后似是叹了一口气，转身迅速的走进了宅院，其间都没来及顾上那个向她奔跑而来的小女孩；那位妇人也随着林老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同样看到我和小媛，那一瞬我觉得她的脸色变的略微有些苍白，在林老爷匆忙进宅之后，她也迅速的抱起身旁的小女孩，故作镇定的跟了上去。
　　……
　　那日的晚霞很美，火红色的一片挂在天空，夕阳的余晖照在我们两个的身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孤影……
　　回程的路上，我们再度陷入了沉默，我走的略快一些，她就这么静静的跟在我的侧身，一句不言表情中有失落有迷茫有困难有彷徨……我也一句不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个局外人，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连开解的权力的都没有，只担心自己一个不慎怕是会万劫不复。
　　等我们回到自家的宅院之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我心下一沉，此时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恐怕是如何向亲人解释吧，无论是我还是她！
　　我没想到我们会耽搁这么久，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小媛终于说了一句话“谢谢，再见！”，随后就慢慢的走向她家的院子，我敲开房门顾不上家老说的那句“哎哟，小少爷你怎么才回来，这是去哪里了？大老爷和夫人都很着急呢……哎！”，我立刻回道“叔，帮我跟爷爷和娘亲说一声，我把小暖送回去就回来！”
　　我迅速的转过身往小暖家跑去，果然她走的很慢，也才刚到门口好像还未敲响房门，也许是她正在犹豫吧，手搭着门却迟迟没有动，她看到我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我看的到她的眼眶红了。
　　我冲着她笑了，将手放在她扣着门的那只手上，然后又看了她一眼，她向我点了个头，随后我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敲响了门……没过多久，一位老婆婆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我面前，这就是一直照顾的她的人吧，“姥姥……”
　　小暖的一声呼喊证实了我的猜测，听着她略微带着颤抖的声音，我的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呼喊的这位姥姥便是这个宅院的主人，唯一照顾她长大的亲人，以前小暖也曾经和我提起过这位姥姥，在她的言语中，老人家似乎是个相当排外的人，其实小暖她们住的这间宅子平日里就只有小媛和婆婆两个人，在小媛年幼的时期，婆婆靠着自己的手艺接点附近的织布丝制品的活，她们的院子里有块田地，里头种着些四季蔬菜，她们便是以此为生。
　　我和小暖的交往始于一场竟外，之后的岁月里小暖也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并不希望我和老人家照面，我曾经也想过原因，可能小暖和我一样害怕自己连交朋友的权力也被人干扰了吧！
　　当然，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我觉得老人家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我的存在，直觉告诉我她知道我，也似乎默认了我和小暖做朋友，但我还是一直没有机会正式的拜见她老人家。
　　乍一看，就觉得老人家定是个挺严厉的人，她一脸焦急的打开了门，在看到小暖的时候明显有些如释重负之感，但随即看到了我……眉间又有了些阴沉，我正拱手准备向她道歉之时，耳边突然间传出来一句话“小少爷，若是方便进来坐一会吧……”
　　老人家的话让我和小暖都有些不知所措，但我立刻反应了过来说道“长者有请，必当遵从，那就打扰了！”，我猜想可能是老人家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反正我……的确该骂！
　　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走进小暖和老人家住的院子，我边走边打量着，院子虽然有些简陋，但实则收拾的很是干净，老人家年纪看上去和我爷爷差不多大，但腿脚还算利落，我跟着她的脚步来到了一间屋子，小暖家的院子可没有什么正厅，我估摸着这间就是老人家住的房间了吧。
　　小暖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直到进了房间我和小暖分别找了两个椅子坐下后，老人家给我们两个都倒了一杯清水，“去过了？死心了？平安回来就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她这一回是冲着小暖说的，一句话便让小暖开始泪流满面……
　　房间内的空气变的有些沉重了，小暖静静的哭泣着，老人家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我……也只好一言不发，最后实在不忍只好将手中的一块帕子递向小暖，小暖接过后，慢慢的拭干眼泪。
　　“从小，你就时常会问我那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正面的回答过你，你也从来不曾放弃询问，今天是时候该告诉你了……你娘亲是难产而亡的，因着这个你被视为了不祥之物，被整个家族，被你的亲生父亲所抛弃，原本他们是想让你自生自灭的，可是你娘亲曾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如何能看着她拼了性命生下的女儿就这么被害死……”
　　“我爹是怨我，恨我害死了娘亲吗？”
　　“哼，你爹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之人，她根本配不上你娘亲，读了那么多书，自负满腹经纶，可是……却迂腐至极！”
　　小暖一脸不可思议的忘着老人家，老人家也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刚刚涌上心头的呐喊……她没有看向小暖，继续缓缓的说道“在你娘亲怀着你的时候，就和我聊过许多过去了的事，你娘亲和你爹是从小的青梅竹马比邻而居，你爹是书香世家出身，林家指望着你爹可以高中，从此走上仕途光宗耀祖，而你娘亲不过就是个渔家女罢了，那个时候其实林家是反对你爹和你娘亲的婚事的，只是当年你爹也算是血气方刚，执意非你娘不娶，林家也毫无办法，最终为了稳定你爹的情绪便只好答应了婚事，可自从你娘进门之后，林家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背运，你的祖父祖母便在两三年内相继过世，害的你爹连着失去了几年的考试资格，在家料理此事，但即便在孝期过后的考场上，你爹也没能如愿以偿的金榜提名，大约就是这时在那时，林家陆续传出了许多的疯言疯语，说你娘亲是不祥之人，连累了你爹，你爹一开始也是一笑了之，但久而久之各种不顺心的事情打击的他有些无力，他的心便开始有了些动摇，幸好这时，你来了……”
　　“你娘亲是能够感受到你爹的冷淡，在那些十月怀胎的艰辛岁月里，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竟多是我而不是你爹，我看的出她很是伤心难过，一心只盼着你的到来可以改变这一切……”
　　“他……在忙什么？竟然连娘亲怀孕之时都如此忽视吗？”
　　“那时，他在忙自己的创作，在忙着开创另一片天地……虽然他未曾高中，但文采风流，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正巧那时青玄镇上有位文人墨客开办了自己的私家诗社，你爹顾着在那个场合下发光发亮，以此来弥补自己内心的不足与失落……十个月过的很快，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会是你娘亲生命里最后的岁月，那天，你娘意外的摔了一跤后便开始阵痛，你爹却仍然在诗社忙碌着，事出紧急我只好亲自去镇上请了稳婆来帮助你娘……因为是难产，你娘痛了很久，那好像是从正午开始的，直到傍晚你爹才匆忙的赶了回来，他站在产房外时，你娘已经是气息微弱了，等到我听到你的哭声之时，你娘已经奄奄一息随后便撒手人寰……”
　　大夫将你和你娘亲的情况告诉了你爹，稳婆抱着刚刚落地的你打算让你爹看上一眼，可是你爹并没有接过你，而是走到你娘亲的床边，他的哭声我至今难以忘怀，见此情景我甚至都想原谅他，原谅他之前如此冷淡你的娘亲，我心中也松了口气，想必经此一事，他该会更加珍惜你的吧……只可惜，我错了！这些年，我常想着，若是你娘亲在天有灵，看到他如此待你，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林老爷……许是太过内疚，许是太过……”听到这里，小暖再度开始哭泣，我想安慰但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词可以用，我的内心突然间冷了几分，书啊……究竟读你何用？
　　“你爹把你娘亲的后事办的很隆重，他就像是个情种那般，哀悼着自己失去的另一半，他迅速的变的憔悴了，所有的人都在同情他安慰他……在这个期间他写了许多的悼亡之作，一有时间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那也是他后来为人所欣赏的原因之一吧，只是从你降生的那天开始，他便像是完全遗忘了你，直到你娘亲葬礼结束之后，也没来看一眼你，抱一下你！”
　　“那时，我还很天真的以为……需要给你爹一些时间，他只是太难承受丧妻之痛罢了，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是以那种方式又重新出现在你爹的视线里……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又有个传言兴起了，在林家迅速漫延开来，说你才是个灾星祸水！”
　　“我原以为自己不需要去为这如此荒唐的言论做什么辩解，我原以为你爹饱读诗书如何会被这些传言所迷惑，但我还是错了……有一天，他突然让我把你抱到他跟前，他冷漠的看了我怀中的你一眼，只说了一句话：把她扔出林家，就让这个娲水自生自灭吧！”
　　“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反复的问他，问他为何要这么做，问他有没有考虑清楚，他都是一脸的淡定，一派肯定的语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不想你再出现在林家，他不想再看到你，他不想再跟你什么瓜葛……”
　　就在这时，我竟发现自己也默默的开始流泪，可这时小暖却收起了哭声，哀莫大于心死，也许说的就是这种情景吧，我有些感激这位老人家，感激她这么多年对小暖的照顾，感激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小暖真相……
　　“我知道，小少爷是个好心人，我年纪也渐渐大了，不知道还能照顾这孩子多久，若是有一天……还希望小少爷能继续做个好心人，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老身在此，先行谢过了！”
　　老人家说完便起身冲着我行了个礼，惊的我赶忙从椅子上爬了起来，同样端端正正的回了个礼，我在心中发誓，此生必当竭尽全力好生照顾小暖，只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面临怎样的一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