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那一场,我们都经过 ...

  •   雨霖铃僵硬的站着,周围是一群穿着黑衣的人。
      她低垂着头,呆呆盯着自己脚尖,凌乱的黑色卷发散落而下,盖住了耳朵,也遮挡了大部分脸,周围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与表情。
      人群前面,那类似讲台右侧的位置上,穿黑衣的主持人带着哀伤沉缓的声调宣读完了讣告。
      接着默哀三分钟,沉寂的告别厅四周立时飘起了哀奏曲。那浓烈的曲调似在呜咽、在哀嚎,不像人间应有,仿佛从天堂洒落,又似是从地狱冒出,卷入了人们的神经,侵袭着人们的情绪。
      穿着黑衣的人们渐渐陷入哀伤,渐渐品味悲苦,渐渐体味生死。
      它们不知不觉间,鼻头泛红,喉头干涩,幽幽的发出一些幽咽声。这么沉重的一份哀思,也不知道是为了逝去的这位老人悲伤,还是为苦苦挣扎在尘世的自己难过。
      相对其他人的悲痛,雨霖铃就显得冷漠薄情了。她还是那样,似乎无动于衷的低垂着头站着。
      默哀完毕,来不及收拾掉脸上的情绪,黑衣人群们便恭敬、庄重的向前面的遗体行了三鞠躬礼。
      向遗体告别的时候--绕遗体四分之三圈,看逝去老人最后遗容一面。雨霖铃依然低垂着头,木然的跟在前面那人之后,距离刚刚好,速度不快不慢。
      人群围绕着躺在花圃中的那位老人转动,有人忍不住双手捧住脸大嚎起来;有人半遮脸的低低小泣;雨霖铃还是低垂着头,木然无表情。
      而,今天的主角--那位老人,她只是平静的规规矩矩的躺在那里,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躺在花海中,静静的躺在花海中,虽然一息无存,虽然逝去三日,虽然枯瘦的只剩下一张僵硬的灰白脸皮,却反倒比生前还要慈祥而宁静。
      老人眼睛似乎只是微闭,仿佛透过眼皮正望着某处,用看不见的目光安慰着谁,叫她不要歉疚、不要自责、不要伤泣。
      老人齐耳的短发梳的一丝不乱,根根紧贴脑际。她的嘴唇固定了一个表情,仿佛是在一刹那的转动中看见了什么,然后定住,永不会变动了--而那个表情是慈祥的,是包容的,也是遗憾的。
      整个告别仪式,雨霖铃都是那个姿势,低垂着头,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让任何人窥见她的表情。
      遗体火化,遗属们等在火化房旁的长道上。
      那条长道浑浊灰暗,飘满灰粒,而且还可以闻到一股让人胃里翻腾想吐的异味。
      长道里等待的人很多,每家的孝子都捧着一张遗像,孝子们肃然站在首位,等待着火化后的骨灰盒。
      雨霖铃和家人待在一起,她依旧低垂着头,只是这次她站在队伍的最后。
      她尽量把自己放到阴暗中。可她太扎眼了,一件乳白的套头宽松毛衣和一条灰色长裙,在全黑的人群中,白色是那么的醒目。不时就有目光打量着她,含着好奇、惊讶、不满、甚至带有愤怒、、、
      周围来去逡巡的目光,雨霖铃并不在意。她脑子似是混乱,又似是放空的木然。她是要想什么,却又不知道,她理不清,似乎也抓不住,心底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丢失去。
      她低垂着头,双手捏着裙边呆呆的站着,当耳边听到了一抹熟悉的声音时,身子一颤,心似被大地伸出栗烈的手紧紧拽住了,拽住了使劲往地底深处拉扯,好沉、好痛,越挣扎越沉痛。
      雨霖铃放空的脑袋有些怕了,怕被那个人发现。
      在告别厅那个人全心都沉侵在悲伤中,无暇于她。但是现在,雨霖铃知道,她很容易引起那个人的目光。
      她想那个人定是恨自己的,是的,是憎恨。
      她自己也恨。
      她想缩出人群,蜷进角落,狠狠抽打自己,打死自己也愿意。犯下那样的错,她失去了任何辩白的资格。可,她还是害怕看见那个人憎恶的眼光,那会灼的她痛不欲生。
      昨天,她终于开机了,开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嘶哑却饱含了狠意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
      "你还活着?哈,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现在你得意了,有人替你死了,你还活着,你得意了、、、"
      而那个人告诉雨霖铃,她害死了最疼自己的人;雨青告诉她,外婆死了。
      于是,雨霖铃知道了,她害死了最疼自己的外婆。
      当时,一片无措的茫然中,她只知道得赶快买票飞回去,得赶上明天的遗体告别仪式。
      她呆呆的跑到了机场。
      售票员问她要到哪里,她说了目的地,然后付钱。
      她右手习惯性的取包,摸了摸,什么也没有,再掏掏裙腰边的口袋,薄薄的,拿出来,两张五毛的人民币。
      她看着手里的两张可怜人民币痴痴笑了,眼中流露出了讽刺,直直的刺着纸钱上的那两个人的眼睛,又仿似通过纸钱上那两个人的眼睛折射了刺向自己。
      这原本多么可爱的纸币,现在的她却觉得和自己一样恶浊,和自己一样肮脏,这和她一起共谋害死了别人的恶臭东西,她和它一样都应该被毁灭。
      她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上下牙齿紧紧的咬住,双手发疯的使劲揪扯着、撕拉着手里的纸币。她那么的用力,那么的怨恶,仿佛揉碎的不是纸币,而是恶浊的自己。
      纸屑不断从手缝中洒落,但她就是不停手,两只手挫扯的血红,手背上青筋凸露。
      良久,在周围人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的视线中走出购票厅。
      她什么都忘了带,裙袋中仅有的二十块钱也打了车,找零的一块也碎成了纸屑,但她必须想办法马上订票赶回去。
      她站在广场上,斜着眼睛看了一圈,然后举步走到了几米外的一个咨询台,向工作人员借了手机,毫不犹豫拨了一串国外的号码,拨完正要按最后一个健,手暮然停住,一口气删掉了所有数字,想了想拨通另一个电话。
      坐上飞机后,她紧紧的和座椅贴在一起,侧着脑袋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愣愣的望着天空浮过的积云,似乎脑子里只要被厚云占据了,就不需要挤进其它思绪。
      三个小时后,夕阳从梢头掉落,披着微蒙的夜色,她赶到了家。
      开门的是雨青,他一个人在家,家里人都去了殡仪馆,她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她想,她是万分害怕的,她怕看见那个人,所以在门外她就瑟缩了半天。这下,那个人不在,她想,至少今晚她还可以当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
      雨霖铃望着自己脚尖,目光中突然挤进了一双黑色女士漆皮鞋,思绪顿时去的无影踪,她的眼睛里出现恐慌,身体变的无比呆滞,拇指也架在食指上,不断扭曲着。
      她心里知道无论怎么躲避,这一天,这一刻,总是要到来的,她逃不掉,也躲不了。
      雨霖铃缓缓抬起披散着黑卷发的头,一双眼睛无神却又是那么惊恐,望向眼前紧紧盯着自己的这个女人--丁秋。
      一身从头黑到底装束的丁秋和雨霖铃长得一点都不像--细削的脸型,脸色苍白而疲倦,一双深沉的双眼里是悲痛,可眼底蕴藏的似乎还有其它东西--轻松,那是终于从什么里面解脱了的轻松。
      丁秋见雨霖铃盯着自己,眼里射出刀锋般锋利的恨。
      雨霖铃被那样冰冷的锋刃刮得一震,心底似是被刮出了无数个血洞。她的手越绞越紧,脑子也越来越沉,但是眼睛却毫不退缩的迎着丁秋的视线。
      她为什么要迎上丁秋那势不可挡的视线?雨霖铃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心底是茫然的混乱,没有思绪,但她必须抓住点什么来托住自己,不然她要倒下去。
      丁秋看着眼前的女儿,养育了十七年的女儿。
      丁秋越看越觉得后悔,越看越觉得厌恶,当初就不应该答应的、、、想起母亲最后承受的那种挣扎的痛苦,最后那只希望被眼前这个人握住的空空右手,最后流露出的那种苍凉的遗憾。丁秋的心里像是得到满足般的痛快,可又像是被尖厉的铁爪钩扯,四分五裂般难受;脑中像是被地狱的烈火炙烤着,火焰炙热,怒火也随着熊熊。
      丁秋看见雨霖铃依旧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双目一睁,跳动的火焰再也息不住,凶猛的窜了出来,直烧得全身烫热的颤抖。猛然间,丁秋迅速伸出右手,狠命往雨霖铃脸上抽去,又准又猛,只打得雨霖铃单弱的身子一个大大的踉跄,身子一偏就要扑地。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掌从侧面把她扶住,她借力站稳,没有抬头也没有道谢,就那样木然的垂首低头站在原地,脸上火燎燎的胀痛也感觉不到,周围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目光也听不着,只觉得心里一阵苍恐,一阵凄然,感觉周围也是寂静地,静得可怕,可怕的让人惊惶。
      "这一巴掌是替你外婆打的,那件事情是你自作自受,不听劝告,你怨不得任何人。可你任性胡为,害死了你外婆、、、既然有本事不顾一切,就应该有承担后果的准备。我和你父亲已经离婚,对于你,我没有了任何责任。"丁秋伸手指着通道的一端,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威严,"你走吧,永远不要踏进我丁家一步。"
      丁秋紧紧盯着眼前和自己一般高,突然低下脑袋,披散着一头黑卷发,遮住一切表情的雨霖铃。
      丁秋的心里是种说不出的解脱。
      "妈,她是姐姐,她是姐姐啊,你不要赶她走,姐姐她不是、、、" 雨青从前面跑过来,冲丁秋焦急又紧张的喊。
      "住口,"丁秋也不顾周围人打量的眼光,厉声打断少年的话,"给我到前面去好好等着外婆的骨灰。"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长辈的威严。
      雨青犹豫着迟迟不动,丁秋转过头直直的怒瞪了他一眼,雨青被瞪得心里一缩,纠结着慢慢踱到了原来的位置,却不时回头观望着后面的情形。
      "我可以等到外婆下葬了再走吗?"听到雨青走后,雨霖铃小声的问。
      "不必了,我能容忍你参加遗体告别,那是因为外婆心里惦记着你,想见你最后一面,既然已经见面了,你就是多余的了,赶紧走吧!"丁秋上前一步,盯着雨霖铃说得无比冰冷与坚定。
      意料之中。
      雨霖铃虽已猜到结果,但还抱了最后一丝幻想,现在幻想灭了。雨霖铃知道这是丁秋在划清母女界限,丁秋要撇下自己。
      雨霖铃抬起了头,扫视了前面几十人一眼,然后看着眼前这个叫了十几年母亲和那些人一样漠然的脸。奇怪,她心却不觉得痛,脑子也不觉得乱,只是四月的风过,她打了个寒噤。霎那间,她望着丁秋如冬日寒梅绽放般笑了,那笑无声却有息,无影却有踪,轻轻飘过每个人的眼前,嗅着一股四月回寒般的凄凉气,直透心底,凄寒不已。
      丁秋望着她的笑颜,刺眼的颦眉,养了十七年,竟然养了条响尾蛇,厌恶的心情愈盛,只希望雨霖铃赶紧消失在眼前。
      雨霖铃望着丁秋,看见她似乎要开口说话,赶紧转移开目光,轻转过身子,面向火化房的方向直直重重的跪下,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中,肃穆恭敬的`珰珰`响亮的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转向丁秋恭敬的磕了一个头。起身,谁也没看,直直盯着前方的出口,迈开步子大步向前走去。
      丁秋没有转身去看那个离去的人,细削的脸上是一种高贵的威严。
      雨青看着姐姐擦身而过,焦急的要上前抓住她,身旁的二舅舅迅速抓住了他的手,对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一耽搁,雨青看见姐姐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看着那个笔直而清瘦的背影,他的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出来。
      他想伸出手抓住姐姐的,他想劝住母亲的,他想告诉所有人那些事情姐姐也不想的。但是,只是他想,他阻拦不住别人的想法,他改变不了别人的选择。所以,雨青只有看着那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心里只余满心的恐慌和无力。
      大步踏出来的雨霖铃站在台阶上,望着陡直而下的石阶。四月的凉风迎面刮过,拂起她散落两边的长发,露出带着泪痕却含有意味不明笑容的脸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那一场,我们都经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