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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战归 ...

  •   【去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维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避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李白,【战城南】
      战,自盘古开天辟地,就从未停止。
      王朝,兴起、昌盛、衰亡,战,都是紧相随。
      哪怕王朝灭,战,也依旧在这华夏大地,绵亘不息。
      狼烟起,铁蹄踏破万里江山,对女子而言,谁管哪战场之上,是谁的白骨被黄沙掩,谁的败马在号鸣向天悲?
      女子,所知不过是,呆在家中,熟于针织女红,恪守《女教》。
      金戈铁马、开疆拓土,虽有耳闻,却依旧是远不可及。
      *
      历来,有战起,必有英雄出。
      此次战捷,也不例外。
      四月抬头,西京之内,欢声笑语盛满城。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不停地驶入城内,捷报连连,帝喜,令满城欢庆三日,只待前方将士归,便大开城门,皇家亲迎。
      这战,从顺丰五年的边疆告急,墨夷来犯,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出城门,到顺丰八年的战事告捷,前方将士凯旋而归,历经三年,终于降墨夷,扩疆域,以黑水为界,将墨夷族人趋于界外。
      三年间,城内,运往前线的粮草无数,而受冻挨饿的无辜百姓也无数,如今,终于,战休,却依旧是人心惶惶,老妪盼子归,妻盼夫归,子盼父归。
      与寻常百姓相比,相府内,设宴三日,宾客络绎不绝,贺礼不断,席间,觥筹交错,人人贺道,“只有尊贵如相爷,方能生子如此。”
      每逢听人如此称道,李相总是喜乐滋滋,却谦虚着直说:“哪里,哪里”
      好不虚伪。
      娘同那些官员家眷坐于一处,亦有人夸赞,但她也只是礼貌地笑笑,以示回应,倒是雅夫人,话语不断,说什么,“我家天权-----”,讲到当初送别之处,她更是擦拭眼角,真情流露,好不生动,好似那战场上,披荆斩棘,出生入死的真是她亲儿。
      而我,本是陪在娘身边,侍奉左右,见雅夫人如此喧闹,心中一阵憋闷。
      最后的战役,黑水一战,两军皆是伤者无数,粮草殆尽,相持不下,背水一战之际,阵前突然冲出一人一马,躲过如雨弓箭,直取贼首,重创墨夷士气,其后,大军迎面痛击,墨夷溃败千里,不但收复了失地,还为成国夺得六百里的肥沃土地。
      而那单枪匹马,勇闯敌阵的,正是相府二公子,李天权,为如夫人所出,长天璇姐姐三岁。
      他虽与我是一母所出,可笑的是,我们并不亲近,即使见了面,他也是对我冷嗤一声,在他眼中,或许,我是个不应该的存在。而在我眼中,我的哥哥,只有一人,那就是玉衡哥哥,因为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弯下身子,一脸如阳光灿烂的微笑,”你是阿鸾,对不对?”
      *
      年岁渐大,忆起过往,才发现娘的悉心教导,全是白费。
      她教我熟记《女教》,我却恨它之极,她教我知书达理,我却闯祸不断,她教我包容,我却时刻记仇------
      是的,我记仇,若我不记仇的话,也不会在府中生出许多事端来。
      不管是多久的仇,只要是仇,我就会记得,与年龄无关,与仇有关。
      遥记得,在我会咿呀学语之龄,脚步蹒跚地到他面前,天璇姐姐教我说道:“叫哥哥。”
      我便跟着学道:“郭-----郭!”
      满心以为他会像娘那样,赞赏我一番,岂料他竟红着眼眶,愤怒不止,一脚踢开我,直吼道:“滚,给我滚,滚!”
      不过是刚会蹒跚起步的孩子,他竟如此残暴!
      我撞在树上,跌落在地,愣愣地看着我的哥哥,直到天璇姐姐指着我,尖声惊叫,我这才发现,视线已然一片红。昏迷之间,耳边充斥着各种繁杂的声音,天璇姐姐的哭声,娘的怒斥声------而听得最真切的是,“她不是阿鸾,不是我妹妹,阿鸾早就死了!”
      自此,我与李天权便结了仇,一脚之仇。
      至今,想到那一幕,头皮上那条如小指长的细细疤痕在隐隐抽搐,许多年之后,青丝渐丰,将头上的疤痕掩盖,但心上的疤痕,又拿什么来遮拦呢?
      本是不记事事的年纪,却偏偏记了仇。
      因此,对我而言,李天权是谁所出,并无区别,他与我之间,若真要找出一丝联系的话,就只有那一脚之仇了。
      但见雅夫人如此热络,将席间众人都引了去,独留娘孤坐着,好不冷清、尴尬。
      心中不免气氛,怀胎十月的人是娘,不是雅夫人,亲自为李天权结发加冠,送他出征的人是娘,不是雅夫人,三年内,夜不能寐,寺中祷告不断,每逢佳节,暗自垂泪,思念成疾的人是娘,更不是雅夫人,她从头到尾,这三年内,做过什么!论落井下石,冷言冷语,她倒是一样也没落下,到头来,李天权战胜而归,眼见皇恩将至,她倒是一改往常,扮起那忧心的白发老母起来!
      而这一席的妇孺之辈,倒是通吃她那套,竟也跟着安慰起雅夫人来。
      哼!她们明知谁是亲母,却仍如此!
      气氛之时,忽瞟见雅夫人红唇微扬,一双美目光彩万千,直看向这边,而娘在她的盯视之下,竟垂下了眼帘。
      见状,我气急,不示弱地瞪着雅夫人,紧捏着手中杯,恨不得砸碎那张笑脸,教她再也笑不起来!
      知女莫若母,一双暖手覆在我双膝之上,娘轻声叹息着,对我摇着头。
      她眼中早已泪水盈眶,却隐忍着不滴落,还教我不去计较!
      我咽不下这口气,却也敌不过娘那柔弱的坚定。
      十指紧握,我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眼泪簌簌滴落。
      此泪,与恨无关,与仇无关,与怨有关。
      我怨的是我自己,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娘把泪水直往肚里咽!
      *
      寒来暑经春复冬,人间争逐几时休?
      西京笑把将士迎,哪管别处血成河?
      不知怎的,三日来,居于深院之中,外面的烟炮声越是响亮,心中越觉凄凉。
      今日,是李天权归来之日。
      人未归,府中却已忙碌不堪。
      门口,众人盼望。
      我本无意来迎李天权,却奈何不了娘一双含泪的眼眸。
      她希望府中是一片祥和,父慈子孝,兄妹和睦,但事事岂能尽如人意?
      就算我站在这里,也不代表同李天权之间能冰释。
      他依旧不会承认我,我头顶的疤痕也不会消失不见。
      当那黑盔铁甲之人骑马归来时,惊奇阵阵欢声泪语。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静静地看着慈母执儿手,热泪满面流。
      三年的沙场磨砺,李天权变了许多,从一个不知疾苦的懵懂富家子弟变成了如今一身铜皮铁骨的沙场大将,名满天下,皇恩泽被,前途无量。
      但这一切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个‘外人’,只能远观,不能临近。
      此刻,我能做的,只有悄然离开。
      若我留下,怕是要煞了这大好风景,自讨没趣。
      转身,不管身后,热闹非常,只看面前,空空如也。
      水,终究是无法相溶于火的。
      所以,只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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