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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府(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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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家有四千金,除去已经出阁,且贵为娘娘的天璇姐姐外,依次是李天玑,李开阳,然后才是我,李摇光。
而在我心中,李家的千金只有一人,那就是我的天璇姐姐,她像我的第二个娘般,总会抱我在怀,朗诵那些似要把人心给揉碎的诗篇,我们相差了七岁,常言道,长兄如父,对我而言,是长姐如母。
每每见那朱唇微启,便是叫人深思不绝的语句,总暗叹,天璇姐姐到底是天仙的人儿,哪怕是愁绪满怀,眉头紧蹙,也是恁般教人看之生怜,恨不能替她去愁,替她去忧,只求展颜一笑。
现在想来,我一个豆蔻女子都有此番怜香之情,何况是那些‘食性,色也’的男人?
天璇姐姐生来并不是忧愁缠身,只是年岁渐大,忧愁自扰,十五之前,少见她如此哀伤地反复吟诵那些伤感的千古绝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的词本就是凄惨参半,教天璇姐姐这样一吟,便是无限感叹了。
这是那年初冬将至,她最常握在手里的诗集中最爱的一首,口里、纸上,都是它。
李天玑同李开阳却躲在窗下,捂嘴偷笑,还学着天璇姐姐吟诗,吟完后,跟着叹道:“这大雁才刚刚离开咱家屋檐,怎这唧喳声似余音绕梁,徘徊不去呢?”
语气极其尖酸。
暗指天璇姐姐在年少思春,如那向南慕如春气候的大雁般。
她们是三夫人----雅夫人所出,雅夫人向来嘴不饶人,在府内,哪怕是芝麻大点儿的事,撞上她,那就是撞上了太岁,她非要一番整治后,冷哼一声,姿态优雅地离开,那些无意触犯她的下人们怎跪倒一地,瑟瑟颤抖。
在李相面前,雅夫人也是最得宠的一个,大夫人早逝,顶在她头上的如夫人脾性温良,自然雅夫人就独霸相府。
李天玑同李开阳两姊妹自然更始霸中之霸,不亚于雅夫人。
她们向来也同她们的娘一样,看娘不过,于是自是明里、暗里的损着,小时,我不明白为何雅夫人会说着说着,灿笑如花,而娘则低头不语,大了,才懂得帮娘出口气,她们说一句,我便十句抵回去。
在我眼里,她们只是李天玑、李开阳,我的姐姐只有一个,在这冷暖自知的相府里,我的亲人,我极尽生命要保护的人也只有两个,天璇姐姐走了,只剩下娘,幸好我不会走,娘也不会是孤单一人。
论相貌,那攀附贵胄之事轮不上我,论身份,我是李相最小的女儿,按理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在相府,李相爱长子,尤胜其他,我这个被道是番帮野种的小姐,若不是天璇姐姐和娘的维护,怕是连个虚名也没有。
李相虽是我爹,却从未正眼看过这个被他取名为摇光的女儿,更甚至,他可能已经遗忘了我。
所以,他是李相,我是娘的阿鸾。
仅此而已。
*
微风拂来,枝柳摇曳,激起一片涟漪,渐渐散开。
似美人轻笑,笑声渐传,两岸垂柳竞相呼应。
美人倾城笑,郎心可曾闻?
深宫中的天璇姐姐,可曾似这垂柳般悦颜只博君王一笑?
远处,小桥上,一紫衣翩然而至。
见我站在岸边,便拐来,浅语道:“小姐,不去热闹下么?”
水面渐平,垂柳依旧,我道:“紫嫣,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闹。”
“话虽如此,可小姐本不是这样,在娘娘进宫前,小姐可是最喜热闹的,奴婢还记得,相爷生辰那日,小姐误喝了那桃花酿,结果迷酊大醉,当众舞起拳来,最后乐呵呵地倒在夫人怀中哩,那时小姐笑得多开心,连大小姐都被逗乐了-------”
我却依旧平视着那如一潭死水般的水面,这时李相特地从西京城外的护城河引来的水,就为雅夫人一句‘相府内花花草草,假山玉石,唯独没有绿水环绕,无趣!”
为这‘无趣’二字,相府内大肆开挖,造就了这条名为雅河的地方,两岸还特地种上了垂柳,也是李相命人快马加鞭从江南移来的,雅夫人,出生即是江南。
微风不再,水也死寂,人却早是心无涟漪。
我淡淡说道:“是么,忘记了。”
紫嫣立在身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过五年,人的变化是如此之大。
她只道我变了,却不知我又是何尝愿意,若不是天璇姐姐的离开,教我明白了无奈二字,若不是娘的隐忍,教我知道了愤怒二字,若不是天璇姐姐的眼泪,教我知道了哀伤二字,若不是李天玑、李开阳的欺压,教我知道了恃强二字,若不是李相的‘卖女求荣’,教我知道了权势二字------,那么我会依然是那个高举着纸鸢随风大笑的阿鸾,会是那个被娘抱在怀中,不解世事的阿鸾。
连天璇姐姐见我,现在也会说:“阿鸾长大了!”
是呀,阿鸾是长大了,不过是十三的豆蔻年华,却满心沧桑。
年华终会一去不返,留我在原地独自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