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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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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转着圈,罗摁灭第三支烟,起身去做饭。
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煮个面还是可以的。
臭小子爱去哪去哪,别回来最好!
吃面,洗碗,把大壮放到院子里自己玩,打开笔记本准备工作。
“嗷呜呜——”黑背扒着大门叫唤。
“喵呀!!”隔壁的肥猫被吓醒,站在院墙上弓着背炸毛。
“嗡——”基德修好的扫地机器人按时启动,在家里横冲直撞。
“哒、哒、哒……”挂钟也是基德改造过的,声音和床头那个炸丨弹一样。
文档里的字符被一一拉扯、变形,线条们勾肩搭背缠绕出冲天的头发、挺阔的额头,然后是眉骨和深陷的狭长双眼,直溜溜的鼻梁下深红的薄唇像刀刃划出的缝隙,一开一合无声地说着:“你以为,你真能管老子的事?”
罗想摔电脑,但这是自己的东西。环视一圈,居然找不到什么是基德的而且摔了不会坏的东西。
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罗把大壮牵回来,带进浴室,无视它惊恐委屈好像立马要哭的狗狗眼,皱眉一瞪,半人高的大狗哆哆嗦嗦收回了想迈步的爪子。
罗看起来不像是要给它洗澡,倒像是要揍它一顿以泄私愤。
基德捏扁一个易拉罐随手丢进垃圾桶,撞击出咣当咣当的噪音,不过这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他个子高,视线一向凌驾于大部分人头顶。老远看见一颗穿着兜帽衫的脑袋,发型像极了那个家里蹲混球。
那个黑皮猴子——!
远处那人身旁依偎着一个女人,秀发披肩,温柔可爱。
去你妈的老子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去!!
罗给大壮洗澡吹毛再从头梳到尾,天早就黑透了。
干脆出去玩好了。
想打电话约人,十几岁的老狗把一张长脸都伸到了手机前,乌黑发亮的眼睛抬起来直勾勾盯着他,然后很轻很轻地呜了一声。
……这狗要成精啊。
罗深吸一口气,挠乱自己一头短发。
“找不到那小混蛋你今晚也别进屋。”
出了门,大壮回头咬住自己的狗绳,扯着罗就跑。
基德解决了晚饭,在街上晃悠。
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多大点事好生气的,一会儿觉得凭什么要是老子出门,念头又转了转,应该把隔壁那对狗男男撵走。
少年的心,小孩的脸,一分钟能换三个样。
找基拉,帮着家里小店的忙没空;找丧尸,刚约了个妹子忘了兄弟;又找了两个人,都说大晚上走不开。呸,一群没义气的!
身上钱没带够,未成年开不了房间,基德一时不知道去哪好,干脆跑到另一个常去的篮球场打球。
这个球场离家有四条街,平时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学生。
一直打到少年们都三三两两的回家了,基德站在空荡荡的球场上,灯光下他的影子铺在四面八方,一个人茕茕孑立。
球场一侧有七八级高台阶,不走近了是看不到下面的场地。
大壮轻车熟路地跑到这里,罗不常锻炼已经有些气喘。被扯着走到台阶上,往下一看,红头发小混蛋坐在第三级台阶上。外衣放在一边,长袖T恤卷到手肘,小臂线条干净利落。两手耷拉在膝盖上,弓着背,脖子朝前探,不知道在看什么。
像头找不到窝的狗熊,萎靡不振,可怜兮兮。
基德正发着呆,就听见熟悉的喘气声从身后跑到一旁,一个毛茸茸的长脑袋直接从他手底下拱出来,哗啦啦摇着尾巴要舔丨他。
“大壮?”自家狗自己清楚,它从不会自己乱跑,更何况还拖着一长条狗绳。
他一扭头,罗刚好长腿一伸跨下台阶。没带手套,手指上的纹身很显眼;外衣是才洗干净的那件,还带着洗衣粉的味道;下巴缩在围巾里,鼻尖和耳朵都有些红,一阵阵呼着白气。
那双眼睛——基德想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了——灰色的、晶莹的、森冷的,暖黄的灯光落在那里,寒冰变作琥珀,又融化成蜂蜜。
那一汪水波粼粼,里面倒映着的自己缩成了一簇火苗,摇曳生辉,点亮了罗的面容,也烧着了看着他的基德。
就该是这样的。
这双眼里就该是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
只能有自己一个人。
基德喊了自己的狗一声,转过头就呆住了,木愣愣的一句话也不说,就知道撑大了眼睛冒傻气。
罗嫌弃,明明小时候还很可爱的,越长大越让人恨得牙痒痒。
一个人坐在那,大狗乖乖陪在一边。等比缩小一倍,就是八年前葬礼结束时,孤零零被抛弃的样子。
胸口突的一下,像是藏在心里的那只小狗,缩着尾巴耷拉个耳朵委委屈屈探出头,嗷呜一口咬在心尖尖上,把人咬疼了转身就跑。
就是个小混球。罗生气,无奈,最后不得不承认,被基德这样的眼神打败了,心软了。
尤斯塔斯基德是谁啊,天老大他老丨二,只要他想,什么不敢做。身强力壮面目凶恶,扫把头跟着了火一样,一年到头气焰嚣张。
就是这么一个人,突然收起所有爪牙利刃乖乖地坐在那,不说话不叫嚣,就用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基德只在罗面前这样过,也只有两次。
这是基德的撒娇方式,罗不知道。而自己对于他的撒娇毫无办法,罗也不知道。
10岁的基德这个样子,让罗牵了他回家,18岁的基德再摆出这造型,罗还是只能选择牵他回家。
没办法,实在狠不下心。
罗叹了口气,微微躬身,伸手揉乱基德的头发:“走了,回家。”
在他的手刚放到脑袋顶的那一瞬间,基德突然就被一股冲动填满了——想抓住这只手,想把这个人拉进怀里,想抱着他,想……
肆意横飞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回过神来,基德已经抓住了罗的手腕。
原来这么细,可以捏到骨头。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手都比他大了。
基德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他没放开手,大壮乖巧地叼着自己狗绳递到他另一只手里,于是基德一手牵狗一手拉着罗,甩开大步往家里走。
落后半步,罗看看大壮晃得很有节奏的尾巴又看看基德,总觉得他屁丨股后面也有一条摇来摇去的毛尾巴。
算了算了,小孩的心思比女人还难捉摸,爱拉就拉吧。罗真是懒得和他生气。从小养到大也没见他撒过什么娇,虽然个头那么高了,难得有点亲近,就随他去吧。
就像有只养了许多年的阿拉斯加,成天到晚搞破坏,打要还手骂要还口天天吵架闹丨事,突然有一天翻开肚皮拿爪子扑棱你找你撒娇,不说心都软化了,也会忍不住揉揉他。
回到家,像平日里一样复习的复习,工作的工作,基德和罗这一次吵架就这么翻过去了。
纠结干什么,现在就算是小姑娘都不会那么矫情了。
基德18岁生日只有两天了,生日过后马上就要入学考试。这几天学校放了复习假,基德就天天看书,罗第一天陪着他复习了一会儿,下午就不见踪影。晚上回来,第二天又出去了。
有点难得,这个家里蹲居然往外跑得那么勤。
不过基德没管他,自己要考的那学校挺难,他忙着看书呢,谁有空理他。
绝对不承认心里是有点在意的——谁有那么大魅力能把这混蛋勾成这样。
1月10号这天一大早,基德起床去跑步。路过罗房间特意贴着门听了听,很好,还睡着呢。
老子的生日要是再跑我就——
就不出什么狠话了,基德瞪着眼前的门板,冷哼一声扭头下楼。
等他跑完步回来,门口罗的鞋已经不见了。
登时脸就沉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洗澡做饭。一人份,不回来的没饭吃!
一直到了晚饭前,罗才带着一脸疲惫回来了。
指挥工人把东西抬进院子里,罗揉乱基德的头发,见这个大个子还是有点呆愣,于是扯开他的头带啪一声弹回去:“18岁了,送你个大家伙。”
为了这个东西,罗跑了整整三天。他觉得基德应该自发自愿给他当三年保姆,不付工资那种。
第一天在市里找了一圈,第二天跑到隔壁市订货,第三天亲自去提回来。罗就算对自己的签售会都没这么用心过。
非常值得小屁孩基德感动到痛哭流涕。
这是一辆黑色为底穿插着火红色线条的大块头机车,为了不磕着碰着罗特别要求要用木箱封装好,所以拆开之后金属外壳特别鲜亮耀眼。
送走工人,罗靠在院墙上看着基德摆弄机车,脸上笑意浅淡。
基德一双眼兴奋得发光,他从车头摸丨到车尾,捏捏把手,敲敲油箱。这车型他特别熟悉,之前刚发售时他就看上了,特意买过好几期杂志,空闲时候还做了个小模型摆在家里。
本来他打算上了大学就打兼职自己买的,然而真没想到,18岁这天罗却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
长腿一伸跨到车上,款式嚣张的重型机车和同样嚣张霸道的人真是特别般配。
这要是出去勾搭女孩子肯定一勾一个准——罗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个念头——讨人厌的红毛小狗果然长大了啊。
压下心里或许该叫做怅然若失的情绪,罗走过来:“入学考试过了就去考驾照吧。”
基德抬头,满眼的欣喜让他凌厉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撞进了罗的视线里。
走到车旁站定,两相对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隔壁的肥猫睡醒了,跳到院墙上喵嗷一声,大壮摇着尾巴回应。
路灯泛黄,苍冷的空气被排挤在身后,呼吸之间吐出的白雾仿佛在给两人加温,又像是滚水里翻腾的气泡。
基德忍不住把身子往罗那边凑了一点,回过神来立马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眼前人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这让基德觉得有些晃眼。
他头一次有了避让的念头,但视线不受控制地滑落在罗的领口,凸起的喉结下,锁骨间的凹陷半藏半露——脑袋里顿时咣咣咣响作一团。
匆忙打断心里那些纠缠的思绪,基德觉得他必须要说点什么,于是脑子一热:“……谢谢。”
罗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一向追求者很多,基德这模样实在是熟悉。
这比从基德嘴里听到了谢谢更让人惊诧。
感情变了?不对,它一直都在。自从那年打开家门,彼此就缠在了一起。
情不知所起,往往察觉到时已经身不由己。
可以吗?罗在那一眼的时间里这样问自己。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各种各样的准则在约束。基德是他养大的,和弟弟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不可以?答案甚至不需要多想。无论是基德,还是罗,道德准则、伦理纲常,那些都是无聊透顶的东西,只有自己才有资格评价自己。
他顺着基德的目光靠近,仍然噙着笑。基德清楚的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措手不及的慌乱,皱着眉强自镇定。
罗顺手扶在车把上,和基德的手靠得很近,食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蹭过他的尾指。脸与脸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像是要接吻一样,气息交缠暧昧到让人想闭上眼睛。
就在基德要把罗按过来吻上去的前一刻,罗突然抬头,嘴唇轻碰他的鼻尖,一触即分。
“不客气。”
基德看着他笑得狡黠,听见他语带笑意,那一刹那微凉的触感掀起滔天巨浪,卷着他的心忽上忽下浮浮沉沉。
直到罗步伐轻快地走回屋,基德才在大壮的叫声里回过神来。
“操。”
他突然骂了一句,用一只手捂住脸。
老子有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