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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棠花事了 ...

  •   传闻中有家酒肆名曰黄泉,卖一壶叫忘川的酒。入黄泉,饮忘川,忘烦忧。有人说这黄泉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白发老头,有人说见着是位翩翩白衣的俊俏公子,也有人说是个风骚妖娆的美娇娘,当然也有人说曾偶然见过一回,分明是个其丑无比无盐女才是。说法各不相同,这些说过的人大多早已作古,化作尘土。而那些尚在世间扑腾着的,不是在深山中修炼,就是在乱世中沉浮。
      所以,今日江陵江畔这家名唤黄泉的小店开张,除了方才城中一户员外送葬哭丧的队伍打门前过的时候热闹了一刻,之后完全一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形容。
      一福:“好冷清。”
      二丫:“怎么没人咩?”
      三喜:“老板娘还没起。”
      厨子一福,跑堂二丫,账房三喜百无聊赖的趴桌上期期艾艾的盼着门口能进来个客人,望穿秋水还真给盼来了一个。
      一角淡粉衣裳飘忽一下,就见个弱柳扶风的男子进了门。仿佛一阵风就能吹飞的单薄,一身水洗淡粉的衣裳暗绣了成片盛开的海棠。
      他将将进门,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明明还软趴趴在桌上的三个人,此时一个在柜台后面把算盘敲得啪啪响,一个拿着抹布擦着一墙的酒坛子,唯一一位女子,肩上搭着擦桌布一晃眼就飘了过来,笑的十分谄媚欢喜,“这么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咩~。”
      二丫朝他胸口看了又看,唔,八成以上可能是个男的。
      粉衣的客官柔柔一笑,“我找你家老板娘......没记错是唤作桑老板么?”
      唔,这说话声音温柔的骨头都软了。二丫抑制不住的轻轻颤了颤,“好的嘞~您这边请,我这就去喊我们老板~咩~。”
      二丫上楼正巧看见桑老板娘从门里出来,还是昨日那张蜡黄的面皮。二丫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眉毛抽了抽,真是张丑出了造化的脸,呕,早上吃的鱼千万不能吐出来。
      “后院池子里的鱼从工钱里扣了,下去叫一福炒几个好菜给客人端上来。”
      嘤嘤嘤.......嘤嘤嘤......二丫憋出一把辛酸泪,期期艾艾看着她家老板娘,用眼神在呐喊“老板娘啊,是那条鱼喊我去吃他的啊,不关我的事啊...嘤嘤嘤.....”换来她家老板娘淡淡一瞥,小丫头腿肚子一抖,捂脸泪奔向厨房。
      “嘤嘤嘤...一福,捡最贵的炒几个菜出去,嘤嘤嘤......”二丫十分的痛心疾首,十二分的后悔早上没把鱼骨头跟鱼头连带着一起也吃了,这下亏大了!亏大发了!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一福麻利的处理食材,一边忙一边问二丫,“怎的,偷吃鱼被发现了?”
      “是啊,老板娘说在工钱里扣呢。嘤嘤嘤......这么着我半年工钱都快没了。”作势抹了抹早已不存在的眼泪。
      “这么些年了,为这事扣的钱还少么。”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言谈间,几样素菜小炒就出锅了。
      一福随意从笼屉里拿了个小笼包塞小丫头嘴里,“端出去,不难过了,回头给你开小灶。”
      “一福,你是好人!啊不!好神!咩~”
      “......”

      来黄泉的极少会是普通人,这弱柳扶风的男子,二丫看不出个所以然,估摸着修为定是不低的。三喜看着上来的菜拨了几下算盘,眼中精光一闪再闪。再看自个儿主子对面坐着的小妖活脱脱就是坐金山银山。
      粉衣的小妖唤海棠,跟女气的长相和打扮十分合称的名字。
      “海棠......此番来...来找桑老板......确实是......是走投无路才...才来寻求帮助的。”
      二丫站三喜边上寻思了半天,得出个结论,这厮估摸着是给她家老板那张糟心的面皮吓得结巴了。
      桑老板给海棠倒了杯酒,想着要笑的温柔些,安抚一下海棠,奈何面皮不是自己的,用起来有些僵硬,温柔反成了凄厉。
      海棠公子稍稍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一双烟拢的眉颦着,看着对面蜡黄着脸表情僵硬的女子一口菜一口酒,吃相虽极尽斯文,速度却是骇人的快。一福端出来的两盅燕窝,最后也在二丫鄙夷的眼神中全部进了桑老板的肚子。
      吃饱喝足,桑老板忍不住打了个嗝,“咳,公子,烦劳移步楼上再细谈。二丫,泡壶好茶到雅间来。”说着也没等海棠反应就施施然上楼了。
      二丫问三喜海棠是个什么妖,在三喜鄙夷的眼神中听到一福说是棵千年的海棠树。
      海棠树妖叫海棠,二丫私以为这名字取得十分没新意。就像是狐狸精叫狐狸,桃花精叫桃花一样没有新意。这种取名方式十分非常格外的侮辱一个妖修炼几百上千年练出来的智商。感情历了一轮又一轮的天劫,吃了各种苦头脱离树身修炼出人身,结果名字还是海棠。甚无新意啊甚无心意。
      这么着谈了大半天,一直到天色将晚的时候海棠才款款下楼,对着大堂里三个伙计点了个头,羞羞涩涩的消失在了门口。让二丫生出中错觉,莫不是她家老板娘在二楼雅间里对这弱柳公子行了什么没羞没臊的不轨之事。
      到第二天三喜刚打开门就见着那海棠公子等在门口,递给三喜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说是按照桑老板说的,把珠子送来了,三天后再登门拜访。
      三喜颠着手中的珠子,见那羞答答的公子一席粉色衣衫款款走远了,狠狠打了个哆嗦。
      三喜自封是这四海八荒里的第一直男,是以十分见不惯这种娘派作风。看看手中聚梦珠无奈的笑了。嘴中念叨着,“哎哎哎,又是一个可怜人啊,不知可怜的是谁哟。哎哎哎,又有的忙了,何时才能去抱抱心肝小桃香儿的杨柳小细腰哟。”
      “要我帮你把迎春阁姑娘都买下来么?”音色淡淡。
      “嘿嘿,买小桃香就行,我博爱可不滥情......”三喜脊梁骨一哆嗦,立马换上张谦恭的面容,“主子,这是那娘娘腔的妖怪送来的珠子。三喜这就给您查明前因后果去。”还不等老板娘反应人已经飘远了。
      聚梦珠,入睡前放在枕头下面,便可无形间记录埋藏在心中最深的梦境。三喜手中这颗珠子正聚了海棠树妖那个折腾他近五百年的梦境。
      梦境这东西多数时候都是凌乱不堪,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可言。海棠树妖此番当然也不例外。二丫念了咒语之后眼前飘过一些片段,一颗巨大海棠树边上站了个黑衣的男子,然后是凌乱的一片红,接着铺天盖地的大火,满地鲜血中被砍断的树.......
      “这是什么?”二丫问
      “这妖怪的梦,比以往见过的梦可乱多了。从何查起?”三喜挠头
      “唯一出现的人还只有背影......主子给十日时间不知道够不够。”一福又看了一遍梦境。
      三喜已经看了不下十遍,唯一得出的猜测就是这大概是这海棠树的前世。难道此番又要去地府找那帮人帮忙......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不已。
      一福把珠子递给二丫,说是要去给主子做午饭便遁了。二丫眼珠咕噜转了两圈把珠子递给三喜,“哎哟,今早上鱼骨头没消化完,胃疼,我去趟茅房。”一转眼也不见了。
      “你去茅房还能消食不成。死妮子!忘恩负义的,抓鱼的时候怎么净想着你哥哥我了。有福不同享也就罢了,有难还不同当。”
      三喜一通吼完了也只能认命的捏个咒遁到地府去找那帮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的旧友寻求帮助。
      五日后,三喜一身衣裳黑臭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哭丧着脸从大门爬了进来。直熏得二丫把擦桌子的抹布用来捂了脸。
      “你个死妮子,还嫌弃老子。老子为了查这屁事帮着地府那帮混蛋挑忘川河里的淤泥老子容易么。”天可怜见,忘川河里常年游荡着迷路的游魂也就罢了,这几年因为发展旅游业没少往里头扔垃圾。两岸曼珠沙华长得有多肥,那水底淤泥就有多脏多臭。前些年阎王为了治理环境喊了一帮小鬼去挖淤泥,有几只硬生生臭晕在河里。
      桑样给三喜捏了个净诀,幽幽说着,“你此番去趟地府锻炼锻炼身子也是好的,不然今日小桃香,明日小牡丹,后日小月儿的,肾总是要亏的。”
      三喜小腿一抖,心中内流满面......看我这张贱嘴哟!
      “主子,这是孟婆那边给的答复,我还没来得及看就给您带回来了。”要谄媚,要谄媚。
      桑样看了许久,清清淡淡的眼中慢慢凝起了抹自嘲。机警如三喜一福一下子明白了自家老板娘眼神的意义,面色有些凝重。
      海棠梦中还真是前世。前世他也托生成了颗海棠树,倒是生了个好地方,灵气充沛。在那块灵山宝地长了约莫两百年渐渐生出了神识。那时候,当朝有位权倾朝野的王爷,朝堂之上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却是个痴情种,一生只娶了深爱的青梅做了王妃,奈何这王妃从小便是个病秧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却自娘胎里带出了病根,养到十八岁那年才稍有起色。这世子厌倦了都城里尔虞我诈,就向他位高权重的爹请求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修养身体去。他爹自然也心疼这么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便同意了。命人找个好地方修了个宅子。
      命运就是这么回事,该相逢的,隔着十万八千里总会遇着。
      人间有些事就是司命星君那几面墙的簿子,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海棠树和这病弱的世子的相遇,却是司命簿子里一笔一划记载着的。
      却说给王爷选宅子地址的人确有几分本事,选的这地方山明水秀不说,还灵气充沛。按理说若是个修道的,此处是个修仙极佳的位置,看宅子里那颗几人合抱灵气氤氲的海棠树就知道了。
      纵是不修仙,对这病弱的世子来说,此处自然也是个极适合养病的地界。细细想来若是没后面那些事,这世子九成九是要长命百岁的。可是命运这回事又怎么说的准呢。
      世子大人辗转从京城到这宅子的时候,因长途奔波旧病复发。还没来得及看看大好景色,就整日卧床吃药。也是托了这福地的灵气,将将修养半月就能下地。
      那日春光正暖,世子大人系着价值千金的素色流光锦披风,屏退了侍从慢慢走向后院。绵延春光里,宿命的齿轮......慢慢咬合......一树春海棠争相怒放,一阵风吹起素锦如光。
      “在下姓赵,双名司晨,你叫什么?......恩,不如就唤作海棠吧!”
      春花烂漫时,“海棠,你若能幻化成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呢?呵,无论男子或是女子,必然是风华绝代的吧。”
      风荷飘香时,“海棠,你当真是有灵性的,这春天都结束了你还开着花。”
      红叶如火时,“海棠,那天竟是我的错觉么?”
      羽雪纷飞时,“这雪映海棠的风采怕也没几人见过罢。”
      “............”
      “海棠,父亲有滔天的野心,我虽没有,却也不能忤逆了他。今日收到来信催我下月回都城。半个月,还有半个月我便要走了。海棠,这两年,你竟再也没化作人形了呵。”
      五日后的傍晚,都城快马传来消息。王爷谋反,挥剑直指皇宫。密谋多年,竟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那最高的位置。遂命人快马加鞭送信传儿子回来分享自己的喜悦和荣光。送信之人却不知一直有双眼睛在背后跟着。等信到的时候,死亡也接踵而至。
      被推下龙椅的旧帝早年间培养了一批死忠的暗卫,自知命不久矣,旧帝传信给暗卫命其伺机而动,这皇位他做不成,也不能让那人坐的舒坦。这批死士一路跟着信使到了这灵山福地。冰冷刀剑上印着的不是青山绿水,岚烟云涌的景色。只有满目鲜红的血映着滔天火焰。
      世子他爹早前命人寻址的时候有意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以为不会轻易被人找到,故而在此处守护的护卫也不多,虽个个是高手,怎奈何寡不敌众。
      还是初见时的一身流光素锦,最后两名暗卫死士在后院海棠树下找到了他。在此地修养这两年期间,世子为强壮身体找了侍卫学习武术,早已不是初来时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手握利剑,也能斗上一回。
      刀起剑落。有人倒下了,有人站着却仿佛失掉了灵魂。
      “海棠!!!!”
      连续两年花开不败的海棠树一瞬之间花谢枯萎,合抱之树生生从中间断了开来。
      “我.....咳咳,很高.....很高兴.....有,咳咳,有名字。谢......谢......”这是世子 爷能听见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海棠说的话。当然,还有很多是他听不见的。
      “哇,那以后我就叫海棠了。真是好名字呢。”
      “百年前打树上筑过窝的喜鹊姐姐说我当是男子呢。”
      “你不是说这花开着好看么,那我便一直开着给你看可好。”
      “............”
      “可惜我修为不够,说话你都听不见,两年前你看见我那次是我第一次尝试化人形只,能化出个虚影。你要走了么,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再过50年我就能修成人身了。到时候就能和你一块弹琴,一块饮茶了。”
      ...............
      大火烧过来的时候,世子看着怀中一截枯枝在发呆。仿佛刚才怀中的人化作光点消散只是错觉。海棠,你可知,你当真是风华绝代啊。

      二丫抹了把眼角,故作深沉长长叹了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咩~”换来三喜一个爆栗。
      “这俩都是男的,情个球啊。”
      这话二丫就不乐意听了,大眼一瞪,点着炮仗似得反击,“都男的怎么了?都男的就不能谈情说爱了?都男的就不是爱情了啊?你这是肤浅,死板。男男才是真爱。男的跟女的那是为了繁衍后代。咩~”
      诚然,四海八荒第一直男的三喜虽然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承认这好男风之事在四海八荒里也确实不是个稀奇事。
      “司晨星君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断袖,四海八荒都知道。”一福顺毛似得摸了摸二丫的脑袋,二丫显然十分吃这套的顺便在蹭了蹭一福的手掌。
      三喜默......哼!
      这位和海棠树神交,最后死在大火中的世子大人,恰恰就是这位下凡历劫的司晨星君。不然司命也不会呕心沥血的为了迎合他的胃口,给他写了这么个话本子。
      “可惜最后世子是烧着烧着,烧到天上去做回自己的星君,海棠树只能烧成草木灰咯。”
      一福看了看楼梯口,“话也不能这么说,这颗海棠树当初能生在那样灵气充沛的地方本就是因为司晨星君,既承了恩惠,有因才有果,后来历劫这一遭也是命中注定的报恩罢了。你看他现在不还是修成了妖身么。修为可比小二丫高了去了。再过个千年,指不定就飞升了。” 原这海棠树妖前世本是仙界花园里淘汰出来的树苗子,本是要枯萎死去的命,司晨星君途径苗圃,见一小树苗虽生的弱不经风却颇有几分坚韧之气。一时心血来潮拾起来,转手施了个法术让其种在凡间某处福地,这才生了后来的故事。
      小二丫愤愤咬牙。
      一福顺了顺二丫毛,转头悄声问三喜,“你这回拿回来的东西怕不只是孟婆那伙帮的忙吧,这司命手上的东西可不是孟婆想拿就能借的。”
      三喜抬头瞅了瞅他家老板娘不久前消失的楼梯口,确定没人才低声开口,“我那不是在地府帮忙挖泥巴的时候碰着凤爷了么,风凤爷看了聚梦珠之后说这事有点麻烦,孟婆她们也不好帮忙......然后他就回天界找司命了呗........”
      “唔,凤先生怕不是碰巧去的地府吧。啧,这么些年了,他也是不容易啊。”
      “说起来凤公子怎么前几日突然就消失了,招呼都不打一个咩~。”
      “这还用想,给老板娘气走的呗。这四海八荒能气到凤爷的数来数去也就咱老板娘了。”三喜说完慢悠悠走向后院,累了两天,需好生躺着将养将养,然后再找小桃红亲热亲热才行。
      二楼桑样房中有张靠窗的贵妃榻,自看了三喜带回来的结果后,她便一直靠在榻上望着窗外。夜空中月色正浓,桑样想起一些旧事,脑海里回响起许多年前有人对她说的那句话,她说,“桑样,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时间太久,说话人的脸已经模糊不清,只那双怨毒的眸子枯骨明星们。就像是啐了毒的利刃,一下下刺进心窝。报应么......早就遭过了。
      “阎七......你不是说,要一起看看这凡尘冷月么......”

      一整日,桑老板都呆在后院酒窖中。一直到日头落下才顶着张蜡黄脸走出来。一福端着热茶,二丫端着水盆,三喜边上挥着扇子。一路伺候着老板娘到了大堂。
      二丫撂了盆子后小跑着坐到她家老板娘边上,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问“老板娘,酒都酿好了咩?是给那海棠的酒咩?他喝了就全忘了不做那个梦咩?”
      桑老板喝了口茶,低嗯了一声。

      厨房中。
      二丫作出副苦大仇深的形容,第二十九次叹气,“你说多可惜啊。活生生的一对断袖就这么没了咩。”
      一福往笋干里添了勺高汤,盖上锅盖,“这对断袖早在几百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就已经没可能了。不过是这海棠妖执念太深,轮回投胎时没把上一世记忆抹干净罢了。此番忘记反倒有利他潜心修行。便是退一万步,司晨星君毕竟是神界有身份地位的上君,虽断了袖子也没人去议论什么。不过若是巴巴的寻了个妖回神界去一同断袖,定会惹人非议的。”
      说起这司晨星君,算得上是这四海八荒里顶风流不羁的人物,莫说是寻个妖断个袖,便是寻十个八个的怕也是做得出来的,所以这些话也就骗骗二丫。
      神君们下凡历劫千百遍的,难道回回都带个上去不成?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爱罢了。人世一劫不过匆匆数十载,在神仙漫长岁月里就算是被偶尔忆起,也不过是换来无谓一笑罢了。再者,据说那风流无匹的司晨星君正和洛水河君的某个手下打得火热,怕是早把这海棠树妖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连下了半月的秋雨终于还是停了,江陵小弄巷里的秋海棠,早开的花被雨打了一地乱红,树梢上新开的海棠尚挂着雨珠,折射出清晨初升的朝霞。
      海棠弱柳扶风的身影背着这熹微光亮,顺着风从大门飘进了黄泉。
      嗯?今日这小伙计怎的没前几日那般热情了,这副凝重的表情莫不是......
      “嗯......小二姑娘,那日.....那日的饭钱.....桑老板说.....说今日一次......一次付清的。”弱柳俨然一副羞得脸要滴血的形容,看得三喜在柜台后头肝狠狠的抖了三抖。
      二丫仍是一副心有戚戚焉样子,看着弱柳一双眼里满是同情惋惜。哎,多好的一对儿断袖啊。这身姿,这样貌,这性格活脱脱就是浑然天成的断袖啊。呜呼哀哉,可惜可叹。
      照例上来最贵的茶,桑老板下楼后吩咐一福去酒窖把昨天酿的酒拿来,顺便炒几个菜。自然也是越贵越好。
      拳头大的白玉小酒坛子氤氲着柔光放在桌上,桑老板拿起边上普通的酒壶自斟自饮。
      海棠今日一身翠绿的衣裳,愈发的像枝扶风弱柳,兀自憋红了脸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边一个劲喝酒的老板吭半声,便弱弱的问了句,“不知......不知桑老板可......可找.....找着解决方法了。”
      桑样依旧顶着那张无盐的蜡黄面皮,自顾自的又饮了两杯之后放下杯子,抬头看着对面这人。“嗯。”
      “......”嗯是个什么意思。
      “这白玉壶里装着的酒,你喝了之后,一梦醒来就不会再做那梦了。从此......梦中那些也会忘得干净。”前尘往事就都是过眼云烟,风吹就散了。
      本以为弱柳听了会欣喜的脸,此时却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摸样,“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想忘掉的。”慌张的抓紧衣摆,“我只是想知道梦里那人是谁,我跟族长说.....说我的梦境,族长说是千年前的地府一场浩劫出了些差错,我前世记忆没抹干净......我不是想忘记的.....族长说让我来找你,你会帮我的。桑老板,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样子.,这么多年梦里他都不曾回头,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样子而已......也许......也许你能告诉我他是谁?”
      桑样瞟了眼边上瞪大眼睛合不拢嘴的二丫,定定看着海棠树妖,“为何不愿忘记?”
      方才心急聚起来的勇气怕是用完了,又是一副羞得要晕过去的模样。憋红一张脸甚至憋红一双眼,可是难得的竟没移开看向桑样的一双鹿眼。终于,两行清泪滚了下来。海棠树妖声中带着痛,“我喜欢他啊。我竟是不知何时开始一直喜欢着他啊。甚至是只有一个背影,我也直到我牵挂着他。族长说让我切莫奢求,我也并不奢求什么,只要......只要见一眼就好,就一眼。”
      二丫背过身抹了把眼睛,嘟囔着说饿,跑去后院。三喜收了嬉笑神色扒拉着算盘认真算他那本空白账本。
      桑样叹了口气,“想是桑落没跟你说清楚,帮你忘掉上一世那没抹干净的记忆,我能做到,可若是帮你恢复上一世已经抹掉的记忆,我确实无能为力。这壶酒你拿去吧,等哪日你想喝时再喝也行。你便留着也可,丢了也罢。今日你便回你的族里继续修炼去吧。”
      海棠树妖面色一点点变得惨白,眼里盈着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的接连滚了出来,倔强的咬着唇深吸一口气,“桑老板这酒我是不会要的,自我生出一丝灵识,便是这背影支持我修炼至今。若是连个背影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我这便走了。”说完走向三喜说是要结账。
      桑样看了看门外的天,幽幽叹了口气,“你的帐不用结了,就当我请的。说到底是我欠了你。最后再奉劝一句,此事早过去千年,这千年里,你如何敢肯定那人还记得你分毫?不过,你若是一心向道,潜心修炼,一切尚未定论,也还有希望,所以这壶酒你还是拿着吧。我言尽于此,就此别过。”尾音消失的时候桑老板已经不见人影,只留下白玉酒壶边上那个流光溢彩的珠子。

      弱柳海棠带着聚梦珠和那壶为他特酿的忘川走后,已经过了半个月。二丫曾私底下偷偷跟一福三喜讨论老板娘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竟不收客人的钱,当时明明吩咐捡最贵的上来着啊。一福若有所思,三喜敲算盘敲的颇为痛心疾首。两回的饭菜和酒水上百两银子啊。简直败家啊败家。
      很久后的某一天,再提此事,他们的老板娘悠悠饮了杯酒说道,“有个冤大头愿帮他付账,我为何不狠狠敲一笔。说的好听是我请,你们不会竟真信了吧?”说罢摇摇头,那表情仿佛在说,年轻人,太傻太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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