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番外二·养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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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关外。
“此妖盘踞已久，或擅变幻之术，致使城中妖气浓郁弥散，且隐隐有吸取此地气运之能，寻常妖物作祟，断不至如此。”
“这……看仙师神色，想必已是成竹在胸，此番便全托付于仙师了。”城主捋了捋胡子，朝紫胤行了一礼。他虽年逾花甲，脊背却依旧挺拔，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将帅风范，或许是多年镇守边关之故，身上的刀兵气也并未淡去。
“城主言重，在下也不过尽一时之薄力。”
“爷爷，我也去！”议事厅外，忽有一清亮音色响起，由远及近跑来一黝黑皮肤，剑眉星目的少年，他身上着衣甚少，却在这数九天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似是刚操练回来，汗水浸湿了他的外衫。
“此处还有客人！”城主摇摇头，朝紫胤作揖：“实在失礼。”
“无妨。”
“见过仙师大人。”那少年也未躬身，匆忙着行了个礼。
“先前那许多个道士，有好几个还是我救回的。”他抱臂扭头，小声嘀咕道，轻蔑地瞥了一眼紫胤，似是见他鹤发云眉，颇有道家仙气，才住了口。
“……仙师可否允人同行？”城主并未再呵斥少年，亦不表态，只捋着胡子，朝紫胤淡淡道。
“城主若不信任在下，在下亦可自去，不劳烦二位。”紫胤放下唇边的杯盏，神色一如往时。
“我自是相信仙师。这孩子少年意气，心直口快，老朽还要恳求仙师带他磨砺一番。”
“此妖非同寻常，我亦无十成把握，他若无自保之力，亦不过徒添伤亡。”紫胤起身：“在下告辞。”
“我可以自保，只要跟在你后面就行了吧！”少年有些恼怒，口气颇为冲动，他自一侧的武器架上随手提了一杆几乎与他同高的长枪，瞪着眼盯住紫胤的背影，闷不吭声地跟了上来。
城外林中，冰封湖畔。
紫胤将身形掩藏在墨绿色的柏树后，又顺手给两人都施了一道隐匿术法，便闭眼凝神，探明四周妖气变化。
早几个月，他得知此地有铸剑佳品出世，而他手边又恰缺这样一件材料，兴之所向，便来此城中暂宿。一来打听宝物消息，二则是带屠苏，领略此边城风土人情。然而初入城中，便只觉妖气笼罩，经久不衰，隐隐要吞没全城气运。他探查许久，却多是得些模糊且差异颇大的传言，这时，城主派人找上门来，他才得以翻阅城中卷宗，一解原委，最终锁定城外湖泊。
边关夜长，不多时已至日落时分。星幕倾泻时，二人远远听见林间小路中，有一人缓慢的脚步声，兼之重物曳地的钝声。
脚步声渐近，中途却忽变得轻快起来，似乎还未近湖泊，便已将重物处理掉了。
这夜月光尤其明亮，少年看着那道长长的黑影仿佛游动般从林影中穿行而过，渐渐进了视野。
“！陆大哥？！”
“谁？”
紫胤暗道不好，而少年已然自隐藏之处钻出，朝那人行去。
来人一袭白衣，身形瘦削，头上绑着书生谋士一类人才佩的布巾，面色苍白，眉目却十分柔和，眼底闪烁着细碎而清冷的光。见是少年，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脸上颇为习惯地泛起一个温柔且宽和的微笑，轻咳几声，便被少年轻抚着脊背，埋怨道：“晚上冷，陆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穿着这些，还一个人跑到这儿来，随侍的那些人瞎了不成？也不知道跟着你。”
“小白勿要怪罪他们，我自己当心着便……”
“偌大一个锦州城，不需要每个案子都由你亲力亲为。”少年拢紧他的衣襟，虽仍是弱冠之年，气势上已然比之高出一大截，“大哥现在回去，这案子由我来。”
显然，少年以为，他的陆大哥，是为此案而来。
紫胤皱了皱眉头，终于自藏身处走出，他盯着那“陆大哥”身上浓郁的妖气，一道缚妖术已然自剑尖发出，将其牢牢困于阵中。
“你做什么！”少年面前骤然多了一圈水蓝的光芒，似一道高墙将他二人分开，他愣了一下，便猛得变了脸色，转身抽出背后长枪，锋芒对准紫胤，将陆护在身后。
“他便是城中食人之妖。”闻言，那妖物紧紧盯住紫胤，周身气势隐有波动，其瞳孔渐渐缩成一道细缝，面上温润的笑容挑衅似的咧开，一时妖异非常。
“你这道士学艺不精，只会冤枉好人，欺负弱小。陆大哥身体这么弱，还不是为我锦州城鞠躬尽瘁，十多年来，他为多少百姓昭雪，你知道么？他怎会是妖？！”少年并未察觉身后人的变化，只是攥紧手中长枪，誓要护到底。
紫胤并不愿多言，他已察觉出对手妖力强大，其中隐含万人血气，缚妖之术不过解一时之急，若不能乘势击败，恐生变故。只是那少年挡在其身前，实有投鼠忌器之难。
“诶？”少年眼前，紫胤的蓝色身影忽如青烟消散了。
他慌忙转身，便见瞬息间紫胤已至缚妖阵法后，剑尖直指其中身影，剑光携灵气，于空中迅速划出复杂文字，向那人袭去。
“咝咝——”少年冲入阵中，欲以己身挡过那剑光，却碍于一阵刺眼的白光，不得已掩目，白光散去，耳边传来的，却非人声。
他身边盘踞了一条约有三人长的斑斓蜥蜴。
少年完全愣住了。
蜥蜴以尾部将其围住，转向紫胤，眼神依旧锐利，未见丝毫损伤。
“陆大哥……不，你是……”少年并不惧这具色彩诡谲，冰冷滑腻的蜥蜴躯体，他蹲身轻抚其鳞片，细细察看其上彩纹，“你是当年沙漠里我救的那只蜥蜴！”
闻言，蜥蜴轻轻用尾巴拍拍地面，似是赞同。紫胤皱皱眉，一时不明。
因果未偿还殆尽，却沾染新的业孽，实在矛盾。
思索间，却见蜥蜴渐渐沉静下来，四肢不再像方才那般灵动，眼神渐渐浑浊，身上妖气大盛。
“师尊小心！”紫胤已察觉不对，正欲带那少年离开蜥蜴身侧，然而方至其间，便有粘稠的毒液自上方倾泻，正对他头颅。
头上忽投下一片阴影。
接着便是毒液腐蚀身体独有的嗤嗤声。
“屠苏！——”他提着那少年，自已然被破开的缚妖阵脱身，转眼便见屠苏大半个脊背皆被毒液腐蚀至骨质，从半空坠落下来！
紫胤眼前忽的闪过当初屠苏自眼前破碎消散的景象，心间漏了一拍，空落落似入无丈深渊。
“别碰……咳咳……有毒。”屠苏勉强站起身来，躲过他的手，“我回剑中温养一时便好。”
“师尊勿忧，我现下是灵体。”
“剑在，人在。”
语罢，屠苏的身影渐渐在红光中消失。
“妖怪！！”少年刚定神，然而瞥见屠苏形貌，余惊复起。
“闭嘴。”紫胤喝一句，又转向那只蜥蜴。似乎方才一瞬皆为幻梦，蜥蜴周身妖气又平缓下来，眼神恢复锐利，其中却隐含悲哀。
“我为报恩而来，起初时为情势所迫而杀人，然而杀过一人后，便停不下来了。”
“便如方才，血脉所致，我亦无能为力。”
“起初也只吞食尸体，然而无新鲜血气滋养，便要显形。”
“……杀了我吧。”
它静静将话语传入二人耳中，那双泛着细碎光芒的双眼最后看了一眼少年，便紧紧合上，引颈就戮。
“……真正的陆大哥呢？被你吃了么……”少年嘴唇颤抖，眼底隐有水泽。
“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
“不可能！陆大哥绝不可能杀人！”
“都是幻术。”
“……不可能。”少年怔怔地扶着枪，只觉要拿不稳这熟悉的武器。
“是谁诱使妖类杀人？”紫胤尚怀疑有术士御使妖类扰乱天常。
“……城主。”
“爷爷？！”
“不过是朝堂事罢了……我有些后悔。”蜥蜴的妖力渐有恢复，重又聚起人形，他跪着，任由尘土泥沙玷污白衣。
“我不知还有多少清醒的机会，就趁现在，了结这一切吧。”
紫胤沉默着，空明幻虚剑的剑气已然凝聚，如漫天雪雨散落于其上，雨过，仅留一地血红。
……………………………………
“呵…呃……师尊……我…哈…还是回去……”
“就在此处。”师尊盯着手下的焚寂，语调沉沉，颇有咬牙切齿的意思。
屠苏只觉身上似有丝线自骨缝钻入，传过一阵阵暖流，触动着每一根最为纤细的经络，不疼，却极痒，痒到他恨不得在身上划上百刀，将粗粝的沙石灌入其中，再匍匐着被拖过百里路。他想回到剑中，回到那一片黑暗中去，不让师尊看见他的狼狈，不让他…………如此忧心。
“弟子……已是灵体，伤势不会恶化……修复仅需灵力滋养…………不必急于一时。”
“你可是忘了为师身份？”师尊目光未从剑上移开，手下依旧运转着精纯的灵力，准确地分散成一丝丝，顺着焚寂零散的纹路注入剑身。
“为师修成地仙之时，便已有金刚之躯，上次你死后，修为更进一步。”
师尊将那一个“死”字咬得极重。
仿若铁锤狠狠敲击剑坯，于其上留下层叠波纹。
“为师，用不着你来护。”师尊终于住了手，屠苏身上难耐的痒意不再层叠着增加，伤口已然大好。他从床边起身，甩袖欲走：“养你的伤罢！”
“师尊——”屠苏忙抓住他的袖口，指尖还存着入骨的麻痒，这样的麻痒使他总觉手中似乎空无一物，便不由将袖子抓的更紧。
“……”
“弟子错了。”
“但若再有一次，我仍会这样做。”
“你……”紫胤正欲转身，却猛地被他拉进怀中，一时失声。
“师尊——”他安稳地将头埋入师尊颈间，浅浅吐息着，渐有檀木香萦绕鼻翼。
“许多事，如今并不属于我。”身体里的痒意逐渐褪去，热度却不减，如有炽火，灼烧心间。
他牵住师尊骨节分明的手，摸索到床头的焚寂，带着它轻轻抚摸其上纹饰——
“这已是师尊的剑。”
“便全归师尊。”
“……我不愿见它再折断。”身前，师尊声音沉闷。
“当时的誓约，我并未食言，以后也不会。”双臂牢牢圈住面前这具温暖的躯体，心头的空茫感早已被填满。
“我不会再放手。”
师尊未道一词，只静静回握他的手。
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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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试过这北地烈酒么？”
“不曾。”屠苏摇摇头，随紫胤倚在湖畔树下。时值寒冬，未起风雪，湖上已封厚冰，地面有些凉，却也可堪忍受。
屠苏成为剑灵后，甚少饮酒，偶有几次随师尊对酌，也大多是浅浅一两盏。或许是剑灵体质特殊，他从未有过醉酒感，久而久之，便对杯中之物淡了心思，不喜不厌。
紫胤将酒囊递给屠苏“红玉说剑灵不会醉酒，你大可放纵些。”
早先授道于屠苏时，紫胤常常担心，以屠苏心性，恐难将红尘纷扰全然置于身外，不能一窥大道，更遑论得道成仙。而今转为剑灵，反倒有些因祸得福的意思，再让他游历这三千繁华，则不必过于束缚。
“咳咳……”一口酒滑过喉咙，确如一团火焰燎过，他呛了几口酒，面色便显出种落霞般的浅红。
“当年，为师有位友人便好饮此酒，他头一次喝时，亦不免如此…………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紫胤视线自湖面掠过，又收回到弟子的动作上。
屠苏又灌了一口，他稍微有些明白为何当初尹千觞那般好酒。
美酒，佳景。
还有师尊。
腹中燃起一团火，顺着四肢百骸流淌开来，仿若往日师尊养剑，将灵力缓缓注入剑身时，自己身有所感。
酒不醉人人自醉。
抑或，这烈酒当真非凡。
……
“师尊，他怎么能将我认作妖物？”
闻言，紫胤略有些诧异，他仔细看看弟子形貌，却只见屠苏微眯着眼睛，其中泛起细碎的水光，双颊染着浅红，一副醉酒的模样。
“红玉这厮……哎……”他摇摇头，便要拥起屠苏，欲回宿处。
“师尊，先回答我。”
“我现在，是不是很像妖怪？”青年仿若撒娇顽童，拽住紫胤的手，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我现在，很丑。”
紫胤想起当日那白姓少年脱口而出的一句，竟被屠苏听去了。
“……为师并不注重面相。”
“那看来……是真的很丑……”青年埋下头。
“……”
“不，屠苏依旧……面如冠玉，只是有些……有些……”紫胤叹了口气，愈发怀疑起红玉来。
“有些……过分妍丽了。”
“师尊不喜欢？”青年眼神依旧朦胧，全然不知所问何事。
“……没有。”
“没有不喜欢？”
“……嗯。”
“师尊。”
青年嗓音忽的恢复镇定，一时间紫胤以为，他要清醒过来了。
“师尊可再为我做套衣物？”
“不要蓝色。”
“要红……色。”青年头一歪，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番外二·养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