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世讴歌》淇燠

12、姝女之花

　　“是，是，丞相说的在理”众人随即附和。
　　斗酒后，是众位贵家子弟的四艺比拼，表面说是热闹一番，实则这只是官官之间为了获取权力或是为了稳固地位、牺牲子女幸福缔结盟约的场所，幸运的或是琴瑟在御、美事一桩，不幸的则是在高墙后院下郁郁寡欢直至终老，看着这一张张或血气方刚或不经世事或城府深沉的面孔，难免有些感喟，不过，终究也只能是恻隐…..
　　意兴阑珊勉强撑着身子看了淡而无奇的几场技艺后，侧目看了眼身旁的无涯，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又抬眼看了眼座首的宋林，只见他面带愉色，时不时同身旁的齐王打趣几句，并不曾心绪不宁。
　　眉头突跳，不禁疑心宋林或许对那东西真不上心，转而又想，宋林此人久经宦海沉浮，早已练的喜怒不行于色，说不定此刻欢喜不定也难说，又暗自安慰自己几番，斟酌后遂决定先行离去，准备起身时一尖细的女生道：“下面出场的是王侯府的千金王初语小姐”。
　　心猛地揪紧，王侯千金？也就是那个人的女儿？抑制不住心里的迫切，胸口热血乱窜如要脱离束缚的胸膛，离去的念头顿时消失。
　　藏在衣袖下的拳头因用力的缘故有些发麻，定定的咬住那片空台，半晌后仍剩烛光在摇曳，台上仍是寂静无人。
　　台下有些躁动起来，虽说王侯权势滔天，但今日所座都是朝中重臣，虽不敢明面表示不满，但心里总归是有怨言的，况且让这些根深蒂固的男权主义者，等一个女子，心里自然很是不岔，就连最沉得住的宋林，此时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忽然，只听一空灵的笛声响起，婉转悠扬令躁动的场面顿时静下来，一红色丝绸自半空飘落，抬眼瞧去，一姿容绝丽的女子正顺着红绸缓缓下落于台中央，眉波流转，情态动人，烛火打在身上竟宛同仙人，只见她轻摆腰肢福身道：“诸位大人，初语妹妹想必是遇上了麻烦，耽误各位大人时间，先给各位大人赔不是了，就让素尘先舞吧。”
　　席间一时对宋素尘的称赞声不绝与耳，只见她神情大方，姿态端庄立于台中，等待起舞。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不仅容貌一绝，还是个有头脑的聪明人，不外乎有足够的资本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藏在袖中的拳头缓缓松开，难以言语的失落涌上心头，仰头急灌了一口酒，想要压下心头的那丝寥落。
　　这一反常落在无涯眼里，较之常人敏感的无涯异常懂事的替我倒满一杯酒，并无他话。
　　悠扬婉灵的笛声破空传来，娇柔的身躯痛苦了颤了颤，如同努力挣开束缚的蝶蛹，随着笛音越来越强的变奏在听到“叮”的一声箜篌，宋素尘整个身子猛力展开，飘跃到半空，舞服袖摆随风舞动，活生生的一知破茧的蝶。
　　破茧后的蝴蝶如同快乐的仙子在半空中借助绸带来回舞动，旋转、跳跃、翻腾，婉若游龙，翩若惊鸿，台下一片寂静，若阒无人声、神思随着台上那个空谷幽兰的女子游、沉沦。
　　良久，浪潮般的掌声久不息耳，各种高难度动作可见宋素尘功底之深厚，好像..好像还有点武功，不由的再次打量台上正笑语盈盈致谢的女子。
　　京城双姝，只见其一，虽有遗憾，但今日得见林下高风的宋素尘一舞也算是颇有收获，空落落的思绪不至于庞大。
　　方才进门开始，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一举一动皆处于别人的监视下，刚开始以为只是宋林的眼线，久坐下来，并不如此认为。首先，宋林手下不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能活动自如还不被耳力不错的我察觉，其次，我自认为还未到让宋林如此上心的地步，可是谁呢？
　　端起酒杯，故作饮态，静心凝神，眼神在屋里来回扫视，古兽雕刻的柱子后隐现青衫衣角，虽身形被柱子遮去大半，看不见他的面具，但依然知道坐在对面柱子后的是他，端着酒杯的手莫名的颤了颤，脊背发凉，人反射性的坐的笔直，像从前练字接受师傅检视坐姿的姿态，生怕有一纰漏。
　　方才进门我就习惯性的打量了这里的每个人，一直没见他的身影，当时也思量了一番，但觉得今晚来的主要目的是宋林，也就未多加留意，此刻他悄无声息的出现，不觉让我怪异的发凉，那是连我也觉得莫名的奇怪感觉。
　　装作没看到他探究的目光，脑子却乱做一团，全身如入细芒，坐立难安。索性后来王初语的出现将我一副心思牵了去，面具脸的突然出现和刻意探究，本来紧张万分、神思难安，却在听到王初语的消息后反倒万分坦然去观看“接下来最后出场的是王侯府的千金王初语小姐”。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宋林及宋素尘确实一脸祥和，好似早有预料：“诸位大人，方才之事，初语惭愧。因半路脚夫身体不适，初语不得已只好走路赶来，不想还是耽误诸位大人的时间，初语给各位大人陪不是了，还望诸位大人不予我计较。作为赔罪，今晚的舞蹈绝不会让众位大人失望”。
　　声线燕语莺声，宛若银铃，细细打量只见台上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女，娥眉淡扫，丹凤眼如融入月色般迷离纯真，秀巧小鼻，粉嫩的樱唇巧笑倩兮，好媚的女子，明明才十五年纪，却长得一副如此媚骨，美艳不可方物。
　　和宋素尘的美完全风格迥异，同样貌美，一个以娴雅端庄声明远播，一个妍姿艳质风情万种屹立一方，一时也难分高下。
　　台上画有各种仕女图的花鼓大小不一，烛火由婉约突然变得旖丽，将台上的人映衬的越发妩媚多情。王初语一袭红妆，额浅红梅，乌发盘头，樱唇含笑，一副羞涩姿态更显媚态天成。
　　这么漂亮的尤物，该是天底下众多男子心中的洛神吧。不自觉睥睨向面具脸方向，视线轻碰，迅速收回视线，心脏很是应景的大力跳动起来。居然还在看我，疑心自己是否露出破绽，将自己上下细细打量几遍，确认无问题后，顿时背心发紧，冷汗顺着背脊流淌，他到底要干嘛？难道我的计划露出了破绽？不，不会的，每一步我都算好了，不可能会出错，而且所有的计划都在我的脑子里，就连无涯我也未讲，不会有错的，也许….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猎奇心态罢了。
　　摇了摇头，撇下那种不自在。看向今晚有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王侯之女。身如灵蛇，时不时扭动腰肢用手里的红绸击打花鼓，时而翻转，时而跳跃，在异域风情独特的舞蹈中，击鼓的节奏洪亮而有气势，仔细听下来击打的还是一曲《天王入阵曲》，看似娇滴滴的少女居然奏出如此气势磅礴的曲子，不禁让人刮目相看。
　　台下的喝彩不断，稍显浮躁些的更是带头起身鼓掌，宋素尘蹙眉浅笑，并不为今日稍落下风不悦，王初语显然略胜一筹，其功底并不比宋素尘强，而是胜在舞蹈新颖独特、热情大胆更好的融入了自己这支舞蹈的精魂。
　　待王初语离去，热闹的气氛顿时清减几分。对于王初语，明明是王宗瑞之女，可心底却生不出怨恨来，不过，我心里明白，纵然如此，到了那时，我却不会心慈手软的。
　　回过神，隐现在柱子后的青衫早已踪迹杳然，轻松的同时莫名的情绪也悄然萌发，更漏里的水柱又加了时辰，站起身理了理衣摆，看向立在高堂的宋林，眼神相交，大方的朝宋林鞠了一躬，在宋林若有所思中步态稳挺的离去，目的已达到，接下来的都与我无关了。
　　踏出堂外，凉风袭来，脖颈发寒，没有了浓烈的胭脂味空气也清晰了很多，眼下不用翻墙，也不用步步为营，只是今日种种，却觉得有些恍惚，那么不真实….但越发酵热的怨恨时刻提醒着我所厌恶的真实。
　　拐角处传来的声音不禁让人头疼起来，旋即拉着无涯越上屋顶：“素尘姐姐，你今日的舞太美了，你果然是我心中的第一美人”玲珑撒着娇一脸崇拜道。
　　“你呀，也就是你这么捧场”宋素尘一如既往恬静的笑着，淡淡的，如同古井，任凭风扫雨击。
　　“嗯，今日要不是王初语，你肯定更美，她肯定是故意的，按排位来说，素尘姐姐年长才是应该压轴出场的”玲珑故作气愤同时偷偷打量宋素尘的表情道。
　　玲珑见到的宋素尘仍是一脸平静的温和笑着，只是我这角度瞧去宋素尘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后立即复常，宋素尘宠爱的摸了摸玲珑的手道：“无碍，初语妹妹本就聪慧美丽。谁先出场有何分别呢玲珑妹妹，我先去找母亲了，你也早些回宫，莫太晚了”。
　　说罢，在玲珑一脸不甘中匆匆离去，身边的丫鬟替玲珑拢了拢衣服道：“公主，我们回去吧”。
　　“啪”玲珑一巴掌打在丫鬟的脸上吼道：“回什么回，你也看我笑话是不是”。
　　“奴婢不敢”丫鬟捂着脸努力不让自己抽泣。
　　宋素尘离去没多久，王初语便轻摆着腰肢到来，看到跪在地上捂着脸的丫鬟后并没有说什么，转身要向玲珑去拜礼，玲珑忙拉住王初语道：“初语姐姐不必多礼，玲珑早就说过，我把初语姐姐当成亲姐姐一样，见面无须拜礼的，而且我当时还向父皇批准了的”。
　　王初语也不客气，如同银铃般的声音调笑道：“玲珑，这么久不见又美了哦”。
　　“怎么漂亮也没有初语姐姐漂亮，初语姐姐可是我心中的第一美人，今日的舞赢素尘姐姐可不止一筹呢，改日我也向父皇批准让你当我老师教我好不好？”拉着王初语的手臂直撒娇。
　　“哈哈哈，好，好，好”毫不矜持的笑却无半丝不雅，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妩媚，“不过，我现下有事，玲珑妹妹，姐姐我就先告辞了”。三寸金莲合着银铃般的笑声消失在远处。
　　“公主，你真要学？”玲珑身边另一个紫衣丫鬟道。
　　“呸，我才不学呢？这些烂东西我才不稀罕呢”说完气呼呼的朝大门走去。
　　“哼，公主怎么了？就算把天下放在她面前，她这种人也不会知足的”无涯突然怨毒道，眼里闪现几分憎恨，随后立即消逝。
　　我有瞬间错愕，无涯，我该怎么和你说，这些只是生活在深闺大院女人的一些无聊消遣，所以每一次的输赢对她们来说尤为重要，又或者说嫉妒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呀。
　　“今天的月亮真美”闭上眼感受着溶溶冷月沁入身体，古云:千里共婵娟，师傅、小朗，今晚的月亮你们在看吗？
　　“姑姑，你……”。
　　“怎么了？”挣开眼睛看向无涯晶亮的眸子，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竟似能感受到我心里浓烈的思念和难过般，就那么略带忧伤的看着我。
　　“无涯，你知不知道，姑姑的轻功可是很厉害的，那是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为我专门研习的，你知道吗”？越说越发现自己的语气透露浓浓的悲哀，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这才控制好思绪，口气愉悦道：“无涯，我们在高处看看这庆城回去怎么样？”
　　无涯是个敏感的孩子，他知道我不愿刚才那张悲凉的气氛延续，一脸慎重道：“好”
　　“抓紧我，害怕就闭眼”。
　　“有姑姑在，无涯不怕”。
　　心里的某一处突然被用力的碰撞一下，好似什么碎的不成形，我只是怕，只是怕，有一天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会辜负你的信任。
　　庆城真的很美，这是我第一次由衷的赞叹，清风徐过，朗月高悬，筹光交错，灯下缝衣的妇人、打盹的孩子，酣战的汉子们，一脸笑意温酒的人们，这庆城原本该有的模样，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