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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河清四十年,夏。
      吴犀玉与轩沐华泛舟于太液湖上,手边放了一个天蓝釉的小缸,盛了冰水,几枚红中带青的李子沉在下头。轩沐华拿着蒲扇给吴犀玉扇风。他们四周还放了一些冰镇的瓜果,或是冰块,都是拿天蓝或杨绿的缸子盛着的,看着也清爽。正好清风徐来,甚是惬意。
      “长清在太子府里,长静在公主府里陪着驸马。是没人挂念朕这个老母亲了。”吴犀玉长叹。
      “那陛下需要广开后宫,延绵子嗣才是。”轩沐华笑道。
      “广开后宫是可以的,延绵子嗣真的不行了。”吴犀玉又是一叹。
      “你说说,朕身边到头来怎么就剩了你呢?凤君走了,韩文水也走了。”
      轩沐华但笑不语。
      吴犀玉有些来气,抓起手边的李子就扔了过去,轩沐华一躲,笑意更深。
      “好你个林师道,朕赏你的东西居然敢躲!看朕不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臣不敢。”轩沐华还是笑。
      “居然只剩你了啊……”吴犀玉收了怒气,枕在轩沐华的腿上。
      这一晃,便已经是四十多个春秋了。

      明德二十年七月十五,吴犀玉十八岁,此时她刚刚成为东宫之主一年。这天是中元节,孝子贤孙都会给先祖放河灯,让先祖可抓住这机会,不再在炼狱里受苦,再入轮回。而宫中也会办个家宴,再在御河中放河灯。不必七夕之时大操大办地宴请群臣,以示皇室俭德。
      虽说是家宴,但宾客还是不少,尤其是那些与皇室有姻亲的家族,也是拖家带口地来了。吴犀玉心里其实跟明镜似得,她的父皇母后是要给她房里塞几个公子了。
      她不是公主,所以她的男人不能成为驸马,又不是男宠那些低贱的东西,便称为公子。虽然吴犀玉还是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歧义,再者男人比不得女人,以身为质入宫,躲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对于那些心在魏阙的男子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后宫不得干政”,入了她的东宫,乃至他日的后宫,就甭想着可以在朝堂之上建一番功业了。
      吴犀玉身份尊贵,她的公子们自然也不能差了去,所以那些大臣们才会如此热衷的带上自家的家眷过来,不过那都是家里一些俊美有余的绣花枕头,真正的那些文武全才的子弟,怎会舍得到她的房里去?吴犀玉想想那些只会风花雪月的矫情之人,让他们骑骑马都好似要了命 ,只觉得一阵反胃。
      不过今天晚上各家小姐倒是争奇斗艳,吴犀玉来到的时候,只觉得满城花开了一般。当然不会是为了她,而是她的弟弟,静王吴犀烛。
      吴犀玉连一个眼神都没投向男宾席那边,余皇后有些急,便想了个小花招。
      吴犀玉精通音律,一曲清箫更是名动天下,只是她自打被封储君之后,便再没有吹奏过。余皇后便打算从此入手。
      一轮歌舞过后,余皇后笑着说,“这些歌舞都看腻了,今天既是家宴,那我们就按照家里的规矩来。官家你看如何?”
      明德帝点头称善。
      吴犀玉瞄了一眼她的双亲,就已经明白了过来。也没说什么。
      “那好,那臣妾便斗胆做主,就让这些孩子们一展所长如何?”
      明德帝准了。
      一听此言,那些小姐和小官人们(官家子弟)的心思也纷纷活络起来,谁不知道储君和静王最是精通音律的?便纷纷要求要向余后借乐器,余后也立刻让内侍领了他们去内库取,那里多的是名器。
      不多时,那些小姐和小官人便都回来了,吴犀玉的箫,也送了上来。那是一洞箫,明明是以紫竹制成,却有美玉一般的质感,又坠了一道以羊脂碎玉穿成的流苏。那玉明显是被人把玩日久,已有一层包浆,显得更为温润。
      吴犀玉看看那箫,却没伸手去拿。余后看得出来吴犀玉有些不大高兴,便道,“不若再加些彩头,就拿本宫那把乌金扇子吧。”
      余后的乌金扇子天下无双,上面只有一红翡做坠子,那红翡色若朝霞,极为明艳,已是难得一见。可这也不是重点,而在于那扇子的锻造师,那把曾经名震天下的屠城乌金刀,与这扇子系出同一原料,然而在那锻造师的手上,一把是饮血凶器,厚重无比,一把却是轻巧细致,华丽十分。本是乌金这般厚重的材料,却能镂空雕花如同檀木一般,雕了一副鹤寿延年。
      可吴犀玉却还是没啥反应,她是爱名刀,可那乌金扇子只能算是一件与名刀沾亲带故的玩物罢了,她还没傻到为此而吹奏,更别说要和谁合奏了。
      还是一母同胞的吴犀烛更知道自己的姐姐,他笑着站起来道,“本王以为,各位的技艺自是精湛的,可这宫中的乐师也是头一份的出挑。今日是中元节,孝子贤孙本该为先祖尽孝,可他们却要留守宫中,实在是无奈。所以儿臣斗胆,请母后把这份恩泽施与众乐师。”
      吴犀烛一番话说的有节有理,吴犀玉在上首以眼神示意他说得好,乐师地位低贱,是抬不上台面的,可大沈朝以孝治国,从这一角度来说,便也就无分贵贱了。
      明德帝在一旁看了个满眼,他怎会不明白一双儿女的那些小九九?可又不忍拂了余皇后的意,遂道,“说的在理,那……就那位奏琴的乐师吧。”
      明德帝手一指,可那位乐师却无反应,直到旁边的那乐师轻碰了他的肩头,他才反应过来,抱琴离席,旁边的那位乐师也跟着他,扶着他走在了堂下,又归席。
      “臣顾启明,拜见官家。臣自小双目失明,殿前失仪,请官家降罪。”顾启明作揖。
      “无妨。”明德帝含笑看向余后。
      余后会意,明德帝这是故意的找了那个盲眼乐师,给那些小姐小官人的垫底。
      第一个献艺的是吴犀烛,他奏的是笛子,曲目是良宵引,一首很是应景的曲子,吴犀烛也是吹得不功不过,没有太出风头,也不会让人小瞧了去,可他刚吹完第一段,便听见忽然多了一个声音,那是吴犀玉的箫声。
      吴犀烛立刻更卖力地演奏,可他不明白,吴犀玉向来是不喜欢这些靡靡之音的,今儿个怎么……?
      不过听她的琴声便可知其意了,音色技艺自然无可挑剔,可却无半分情意,空洞无物。吴犀玉爱的到底是什么风格的曲子,也只有吴犀烛和她的老师知道,明德帝与余后平日里曾听过的那些曲子,也不过是吴犀玉虚应故事罢了。
      曲央而掌声雷动,姐弟俩微微颔首,算是谢了礼。接着便是那些小姐和小官人上场了。
      吴犀烛算是明白了自家姐姐方才举动的含义,让他们以为她喜欢的是那些风花雪月的曲子,若余后问起来她为何不与他们合奏,便可有了借口。
      林家的三子林师道与吴犀玉使的同是洞箫,一曲《梅花三弄》,倒是有几分风骨,可饶是如此,吴犀玉也没动弹半分。
      吴犀烛偷笑,看来姐姐今天也是相亲不成的了。
      余皇后看着那些小官人都差不多演奏了个遍,可吴犀玉却再也没有和任何人合奏,这表明她根本没有看上任何一个,余后有些不耐烦,可还有那些小姐没上场呢,为静王指个王妃也不错。
      最后一个是余家的长子,余后的侄子。余家权势不大,扶立一个弱势豪门,也是明德帝使的一招制衡之道,宫中也不是没有身份更高贵的妃子,可余后有明德帝撑腰,在后宫中极有威势。
      可他的演奏也无甚出彩之处,只能说不丢人罢了。
      余后其实也无意让娘家人做吴犀玉的公子,因为明德帝并不会乐见皇后势力坐大的。
      “那接下来,就让杨家的小姐来给女宾起个头吧。”余后道。
      吴犀玉皱眉,未等她开口道,吴犀烛便已问,“母后,还有那位乐师呢?”
      余后心下不悦,但还是一派和气的说,“你瞧瞧我这个记性,那就让他奏一曲吧。”
      吴犀玉眄了一眼余后,当然后者并没看见,她有时候觉得,这个母后不是不好,就是有些小家子气。可她觉得这与余后的出身并无关系,可能是明德帝有些骄纵她,可说到底,她决非一个不识大体的国母。
      那乐师抱琴起身先作一揖,复从容坐下开始弹奏。
      吴犀玉注意并非今日才注意到他,上回七夕宫宴,她便发现了这个盲眼乐师,觉得此人甚是有趣,不知今日又会如何呢?再没有了其他乐器干扰之下,他的琴音会如何?吴犀玉隐隐有些期待。
      关山月。
      琴声一起,吴犀玉便忍不住嘴角轻扬,总算来了首对胃口的曲子。
      顾启明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琴弦,以琴音描绘出那边塞的萧瑟冷月。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吴犀玉似乎看见了木兰策马横枪的英姿勃发,可她觉得这还是缺了一点。
      她拿起了紫竹箫,与顾启明相伴奏。顾启明听这箫声中似有百万雄师,顷刻间便明白了吴犀玉之意。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琴箫和鸣,众人皆慑于曲中的豪情万丈,好似看见了骠骑将军,那个少年将军长途奔袭,穿越祁连山的快意恩仇,还有封狼居胥的意气风发,大国泱泱。
      李家小姐倏然离席,拿了李将军的宝剑,舞动起来。她乃将门虎女,不如其他小姐那般喜宽袍大袖,一身窄袖小襦,身姿灵动矫健,银光缭乱。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曲终。
      吴犀玉放下了箫,笑靥如花,生生的把那满座的莺莺燕燕都压了下去。她本就天姿国色,艳压群芳,更难得的是那皇者之气,谁也模仿不来。
      众人久久不能回神,陷入方才表演之中,吴犀玉的箫,顾启明的琴,李小姐的剑舞,还有吴犀玉的笑。
      明德帝最先反应过来,一叠声地盛赞:“好,好,好!”
      瞬时满堂掌声雷动。吴犀玉重新坐到了座位上,笑意慢慢褪去,只剩下一丝清浅的笑,残留在嘴角。
      这个盲眼琴师,当真有趣的紧!
      接下来的歌舞,无一可与吴犀玉与顾启明等三人的相提并论。最后余后把那扇子赐了给顾启明,明德帝又另赏了一把宝剑给李小姐。
      吴犀玉看这李小姐,搞不好会成为静王妃了。李将军本就受明德帝器重,战功赫赫,可于御前带刀,而且为人低调,明德帝对他推心置腹,这一门亲事,倒也合算。
      宴席过后,便要到御河放河灯,吴犀玉换了一身衣服,不似方才那满身珠玉,环珮作响,当然也不可都丢了,毕竟还要顾及身份。
      除了那些小姐和小官人,宫人们也都来到了河边,只不过与皇家都保持了一段距离,免得惊了圣驾。
      吴犀玉实在不想与那些大臣们周旋,明德帝身子健壮,她一个储君,实在不便与他们走的太近,便借口身子不适离了席。
      吴犀玉带着宫人沿着御河边走去,她的衣服色调偏暗,在夜色的遮掩下,也没几个人注意到她,而她也刻意与宫人们保持了距离。
      忽然,吴犀玉听到了一连串的滚音,如泉水叮咚,好似冬河解冻时的声音,随后是潺潺流水,紧接着便是涛涛江水如天上来。描的是北国风光,奔流到海不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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