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人》当窗柳

1、端倪

　　宽阔幽静的藏书阁内响着哒哒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一排排书架走动，看身形是一个小女孩。这孩子约摸只有十多岁，一身粉红衣衫。年岁虽小但是眉目清秀，白净异常，隐约可看出几分不同常人的贵气。但这女孩未免有些过于纤瘦了，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

　　女孩尽量放轻脚步，一边抬头看着书架上写着书籍类别的木牌，一边不时地打量四周。

　　昆仑的藏书阁藏书过万，种类众多。越往深处走越是弯弯绕绕，密密麻麻的书架立在两侧。现在本是晌午时分，日头正盛，竟也透不过这些书架，只余少许阳光照到回廊。

　　眼看四周越来越暗，女孩神色愈发慌乱，呼吸也有点喘。

　　“是在这里啊……，难道他骗我”女孩嘀咕着，目光继续扫着两边书架。

　　“啊……”

　　女孩驻足在拐角处的一个书架旁，琥珀色的眸里泛出欢喜。

　　“终于找到了。”女孩走进去，顺着木格翻找出一本书。拿出藏在袖子里的纸笔，趴在地上开始将书上的内容誊写到纸上。

　　高大的书架几乎完全遮掩住她的身形，书架侧面挂着的黑木牌上用朱砂写着两个殷红大字——怨咒。

　　当——当——

　　“谁啊？”陈洺嘟囔着揉眼。这看守藏书阁的差事闲散，平日里来借书的弟子都是轻手轻脚，鲜少有人来打扰自己。今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弄出这么大动静。

　　“藏书阁内禁止大声喧哗，你是哪个脉的弟子这般不懂规矩？”陈洺仰头正对上一双眼眸。

　　这双眸子极淡，倒不是说眸色淡，反而这眸子是罕见的纯黑色，如归墟下的黑水潭一般。淡是指眸子的主人透过它表现出来的意图太淡太静了，比陈洺去过的藏书阁最深处的阁楼还要清静幽寂。

　　“云阳脉，叶燕支。”

　　陈洺一愣，急忙起身，“叶师姐，你怎么来这了？”

　　叶燕支收回敲击桌子的手，淡声道：“殿下至今未归，我便来寻了。”

　　“殿下？”陈洺拿起出入录翻找，“哦，殿下是巳时来的。当时写的是午未离开，这还有小半时辰才到时间呢。藏书阁里面都有弟子巡查，殿下不会出事的。叶师姐若是担忧，我这就让人去找。”

　　叶燕支抬手，陈洺会意将出入录递给她。叶燕支看了一眼，见的确是谢纤的笔迹，也放宽了心。

　　“嗯，那我在这儿等她。”不待陈洺回答，叶燕支径自向前走，找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

　　“好，好。”陈洺只得讪笑着答应，心里长舒一口气。

　　谁不知道昆仑这一辈弟子除了大师兄就是叶燕支辈分最长，加上她那个不拘一格，极其护短的师父，昆仑上下小辈们谁都不敢招惹这个叶师姐。

　　叶燕支平日里也都待在云阳峰潜心修道，只有每逢初一十五掌教亲授的早课才出现。故大家虽然对叶燕支充满好奇，却都不敢接近。

　　叶燕支在旁边坐着，陈洺自是不敢再打瞌睡，正襟危坐地处理事务。昆仑戒律严明，藏书阁也不例外，极少有偷书损坏书的事情发生。即便他攒了几天没有处理，这不到一会也就全部批阅完了。

　　陈洺无聊地坐在桌旁，想动不能动，想搭话不敢搭话的感觉真是憋屈死了。日头渐渐偏西，陈洺觉得自己就像这藏书阁前石阶上的青石——发霉了。

　　眼珠子一转，陈洺大起胆子偷偷打量起这位人鬼莫近的叶师姐。叶燕支依然保持着坐下时的姿势，腰板挺直，看的他一阵羞愧。

　　叶燕支今年不过十四岁，却是少年老成。那副恬淡寡欲的样子和云阳子一点都不一样，比起云阳子，陈洺更愿意相信叶燕支是掌教的弟子。

　　“陈师兄。”

　　突然其来的叫声吓得陈洺一跺脚，瞄了一眼发现叶燕支并没有发现才安下心。

　　陈洺转头厉声道：“做什么？”

　　方忻函一惊，原本就小的声音变得细若蚊蝇，“这本书里面好像写的有些错误，我想不明白就来问问师兄。”

　　“藏书阁里上万本书，我难不成每本都看过？你小小年纪修道修到哪重了，就敢来质疑。以后你修为精进了，岂不是要和掌教叫板？”陈洺气不打一处来，说话口吻便重了几分。

　　眼看着小道姑因为他的话红了眼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激了。正打算安慰几句，旁边就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方忻函手中的书。

　　“你可是说这一处有错误？”叶燕支指着夹着薄木书签的一页问道。

　　方忻函定睛一看，哇，好清俊的师姐。同样是一身道服，穿在自己身上就是平平凡凡，而这位师姐却偏偏穿出了仙风道骨，比掌教真人看起来还要出尘几分。

　　叶燕支见她不答话，以为是自己语气严肃吓到了她，便放轻了声音道：“嗯？”

　　“啊…嗯，对，就是这处。”方忻函觉得面上烧的厉害，杂乱无章地向叶燕支说着自己的见解。

　　叶燕支也不介意，将她引到桌前坐下，耐心听着。

　　陈洺目瞪口呆，摸着下巴心道：这叶师姐好像和传闻不一样啊。

　　足足过了一时辰，叶燕支才讲解完。方忻函红着脸向她道谢：“多谢师姐，原来是我自己想错了，闹出这般丑剧，以后我可不敢再乱想了。”

　　叶燕支眼神一冷，“修道便是不停质问，问天问人问己。你今日敢乱想便是你的一场造化，若是日后循规蹈矩，事事以他人为模板，如何修成大道”

　　方忻函似是被叶燕支的言论吓住，过了许久才回味过来，对叶燕支深深行了一礼，“师姐今日教导我必铭记于心，不会辜负这场造化。”

　　叶燕支点头，方忻函边向外走边想，遇到这位师姐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一场造化呢？

　　陈洺见到叶燕支讲完，凑了过来，“师姐，已经快要到申时了。要不要我去找殿下出来”

　　“申时了？”叶燕支望了下天色，蹙起眉头道：“不用，我一人去即可。”

　　“那好，我刚才听弟子说最后看见殿下是在三层东面，异志那块。许是殿下看的入迷，忘了时辰，师姐莫要担心。”

　　“多谢。”

　　叶燕支转过几层楼梯，顺着书架一路寻找。这个时辰还是有不少弟子在藏书阁，叶燕支见状微微安心，想来谢纤或许真的是看书忘了时辰。

　　越向里走，看见的弟子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叶燕支抬眸望去已经四下无人。眼看着就剩下不到十个书架，叶燕支加快了脚步。

　　叶燕支站到最后一处书架前，抿紧唇。后面就是墙壁，依然不见谢纤的身影。

　　“师姐。”一个小道童从四楼下来看见叶燕支站在楼梯口，便对她打了个稽首，“师姐在找哪本书？异志方面的书籍到这个书架就没有了，师姐可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书？”

　　叶燕支比了一个高度，“你有没有见过这么高的一个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衣服？”

　　小道童挠头思索了一会道：“我负责四层的看管，并未曾见过师姐说的姑娘。藏书阁内每层都会有人按时巡查，但巡查的时辰从一层到五层逐渐推后，可能师姐说的这位姑娘在五层？”

　　“五层吗……”叶燕支沉吟不语，与小道童道谢后径直向五层走去，神态冷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五层的藏书大多和咒术有关，谢纤去那做什么。

　　尽管外面还是晴天白昼，但谢纤在藏书阁五层的深处，周围已经是昏暗一片。谢纤不得不低头紧靠着书才能看清上面的字，手下飞快地抄录着。

　　她在这里大概待了快两个时辰，不知道叶燕支会不会怀疑。谢纤手腕发麻，却不敢休息片刻。

　　“没想到这书那么多啊……”谢纤稍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翻看了一下厚厚的纸张，嘴角扬起笑意。

　　“这些，足够让你生不如死了吧……”

　　昆仑对于咒术有十分严格的规定，门下弟子不得擅自学习咒术，不得向非昆仑弟子之人传授咒术，不得已咒术伤及无辜。故虽然藏书阁咒术方面藏书众多，也不禁止弟子来五层，却极少有人涉足五层的深处。就算来，也是在那一角翻阅些其他的书籍。

　　叶燕支夜能视物，在暗中也是不放慢步伐。这层的书是按等级排列，一开始看见的是浅显易懂的关于咒术的讲解，越往里走光看那些书的名字都让人心惊。甚至有些书都可以划分进‘jin书’的行列，谢纤来这里是到底想做什么。

　　路过书架，叶燕支略略一扫便离开。走了这般久，却不见灯火也没有声响。莫不是谢纤不在此处？是和自己错开了时间下楼还是她根本不在五层而是去了二层

　　叶燕支顿住脚步，正欲返回时却听到微弱的沙沙声，似是有人在翻书。顺着声音的方向，叶燕支寻了过去。

　　谢纤抖抖手腕，抄了许久总算是快要抄完了。她不敢点灯，现下是眼睛酸疼浑身发麻，难受的很。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谢纤心道等回去后和叶燕支撒撒娇，让她晚上多找些好吃的给自己。

　　抄好最后一句话，谢纤起身将书放回原处，将誊写的纸张整理好。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