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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念奴娇 ...

  •   ——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有我,所有人都遗忘了我。

      岿岩关是距离都城最近的一道关卡,因为东西南北另有雄关重镇护卫天子之城,因此岿岩关在礼仪中所起的作用远远大于其在军事上的价值,这里的守军,不听护国将军调遣,也不归京城总督管辖,而是直接得令于皇宫禁军首领。历代帝王都喜欢在这里开坛祭天,检阅军队,张扬国威。
      这一天,来的不是天子本人。等候在关脚下的护卫远不算浩浩荡荡,但个个精明威武,严阵以待。
      最高一座烽火台上,站着两个年轻人。那个男人,素有潘安之形,宋玉之貌,更不乏秦皇之威,汉武之仪。那个女人,姿容不输于秋水洛神,风华不遑让潇湘二妃,惟有脸上的神情,却冷过广寒素娥。
      “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点燃这堆薪柴,驻扎在东西南北四方的守军,见到狼烟,半个时辰之内就会齐集都城脚下。”这个男人手中,已经握着一支火把,阳光明媚的正午,看不清燃烧的火焰,可是单凭那火把端头滴淌下来的油脂,完全有可能无意中引燃这预警帝国存亡的烽火。
      可是那个女人只是单调乏味的冷笑一声:“当然知道,三岁的小孩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么,你想不想看?”
      “不想。一群披着盔甲,骑着马的臭男人,像没头苍蝇一样蹿来蹿去,有什么好看的。”那个女人满怀厌倦的说着,转身走向台阶,似乎对这座灰土土的石头台子早已不胜其烦。
      男人一挥手,立刻有一个小将上来接过火把,小心翼翼的捧到一丈开外的安全地带,这员小将,和烽火台上在场的其他士卒,早就吓得大汗淋漓。虽然,这个男人尚无胡作非为的恶名,可是谁知道,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能干得出多么荒唐的事情来呢?
      那个男人快走几大步,跟在女人身旁:“你不想看臭男人,那我就去找一些美貌香艳的男人供你赏玩,如何?”
      女人斜了一眼,嘲讽的说:“美貌的男人?每天看着你,我已经看腻了。”
      男人也自嘲的笑了笑,他也确信,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自己更具观赏性的美貌男子了。
      两个人并肩走了几步,大概这个女人走热了,她伸手拉开领口处斗篷的系带,周围没有侍女,都是握枪持盾的“臭男人”,这个男人殷勤的替她摘下斗篷,搭在自己手臂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怎么才能让你心满意足?到底怎样才能让你笑一笑?”
      女人侧过脸,嫣然一笑,当真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不是这样!”这个男人有点生气,这是他头一次没有为这样迷人的笑容而感到魂不守舍:“我想看见你高兴!因为心里高兴,所以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真正的笑容!”
      女人又恢复冷若冰霜的神态。
      “告诉我,你有什么心愿。”
      “不,我不告诉你,因为告诉你也没有用,你做不了任何事。”
      “好,就算我自己没有能力为你做什么,那你告诉我,有谁能做到?无论他是谁,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命令他为你实现你的愿望!”
      女人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男人,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毅然决然,她的心底也燃起些微感动。女人若有所思的说:“能帮我实现我的心愿的人……我们那边有一个习俗,小时候,在家里,母亲总对我说,每年二月……”

      二月十二乃是百花生日,京畿一带的习俗,每到这一天,城里乡外都要举行盛大的扑蝶会,仕子淑女盛装出游,踏青赏花,里社还会早早准备好花样迭出的戏耍以娱人耳目。最受人欢迎的莫过于花神娘娘游行,一位由乡人推选出的美貌少女,扮作女夷装束,端坐在高高的抬椅上,由八人抬着,从城外华存山上的魏夫人祠出发,穿越都城。在她身旁,自然有许多穿红着绿的执花女子,一路吹弹歌舞,好不热闹。各位少妇长女却又格外热切的期待的花神路过自己家门前,因为那位娘娘会不时的将自己身上佩带的小物件取下来抛向人群,无非是簪钗钏锞,环佩香囊之类,质料平凡,不算珍贵,但是向来有传说,这些都是沾过百花仙气的宝物,哪位女子有幸得去,贴身携带,便可以向女夷祷告,得偿所愿。其实花神娘娘准备的小玩意甚多,都是里社出资买好的,她扔出去一样,又会悄悄拿出新的戴在身上,这样才能从早到晚,一路洋洋洒洒,绵绵不断。那些女孩多半心中也明知如此,但还是热衷于争抢,乐此不疲,因为她们心中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心愿,希望能够得到花神相助,得以实现。
      眼下,洛瑛心中就有一个迫切需要神仙庇佑的愿望,因此她抓紧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时间,急不可待的等候在花神即将经过的街旁,翘首渴盼,完全不去留意身旁的热闹嘈杂。终于,游行队伍从远处渐渐走过来,洛瑛目不转睛的盯着高高在上的花神娘娘,心中暗暗祈祷,着急得几乎要大声喊出来。仿佛真的感应到她心中的虔诚和无助,只见那位扮演花神的女孩不慌不忙的抬起一只手臂,慢慢褪下一只手串,面带微笑的左右顾盼,最后轻轻的抛向洛瑛,正正投入她怀里。
      洛瑛欣喜若狂,手忙脚乱的就去捧,却愈忙愈乱,手串从她指尖溜掉,落在她脚下,她赶紧蹲下身去拾,当她紧紧合拢五指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抓住的只是另外一只手。她吃了一惊,连忙松开手站起身,向对面看去,却立刻红霞遮面,因为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他的身姿和相貌足以让任何一位初次见到他的少女脸红心跳,耳根发热。洛瑛也不例外,她心慌意乱的低下头去,可是一想起即将到来的考验,她还是鼓足勇气抬起头,克制着自己不要结巴:“这……这是我的,是我先……先碰到它的。”
      那位男子在手中玩弄着那只手串,毫不客气的说:“可是现在,它在我的手中。”
      “这是女孩子戴的东西,你一个男人要它去有什么用?”
      “我可以拿去送人啊。”
      “不行的,谁捡到它,谁许的愿望才会实现,送人的,就不灵了。”
      “是这样吗?那我会记得事先替她许好心愿。”
      那位男子始终面带微笑,温文有礼,洛瑛一直对着他说话,愈加魂不守舍,不知该怎样辩解,只好可怜巴巴的说:“可是我真的很需要它。”
      “我也很需要它。”那位男子依然和蔼耐心的解释,其实他本来可以拿着东西一走了之的。
      洛瑛张口结舌,还在想怎样乞求他,说服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人一把拉住,一个女孩急急忙忙的对她说:“永贞,你还在这里玩耍,快点回去吧,时辰就要到了!师父一定在等着我们了。”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就走。洛瑛顿时现出淡淡的惶恐,仍旧回头看了一眼,她也不知道是贪看那位男子,还是舍不得他手中的手串。

      半月之后,某座候府的太夫人做寿,洛瑛随班前往献舞贺诞,因为主人知道,司徒班主手下的女孩子向来只展技艺,因此歌舞已毕,便另行安排侍女陪伴客人饮酒取乐。老夫人见这些女孩个个声色超群,青春洋溢,却不失端庄沉稳,因此心中格外疼爱,想她们平日练功辛苦,又四处辗转卖好,讨取生活,实在可怜,便特意准许她们到花园中玩耍,又赏下许多瓜果点心四处点缀,供她们随意取用,就如小姐夫人游园一般。主人知道她们班中规矩严格,格外命人清空花园,把守园门,除了这些歌舞的女孩和自家的数名丫鬟之外,再也不许外人进入,更不得任何男子走近门口。司徒班主这才跪领谢恩,放那些女弟子去休憩片刻。
      洛瑛今日担责甚重,跳得劳累,所幸无出纰漏,且为了这一出大戏,连日来勤苦排演,早就疲惫不堪,因此她一进园中,便放松身心,尽情流连于红花绿柳间。她在池畔石椅上坐了一会儿,嗅着阵阵馥郁芳香,看着满眼姹紫嫣红,只觉得心旷神怡。渐渐的,一只硕大无比的蓝色蝴蝶姗姗飞来,落在一枚小巧的花瓣上,压得那花枝不住的点头,似在告饶,那蝴蝶也慌忙振作翅膀,维持平衡,却又触动了旁边的花瓣。洛瑛看得入神,想起自己的也曾做蝶舞,忍不住伸出手臂,学着那蝴蝶的样子翩翾舒展,待蝴蝶抖翅离去,她也踮转脚步,盈盈追随,浑然忘我。当她袅袅的扭了一个转身,猛然发现面前立着一个人,她连忙收住脚步,才没有一头撞上去。
      洛瑛抬头一看,立刻又是满面绯红,原来正是那日与她争抢手串的俊美男子,她也顾不得去想他怎么会出现在如此戒备森严的花园中,只是慌得后退几步,低着头,不敢说话。
      “永贞,原来你是司徒夫人的弟子。”那位男子平静的说,洛瑛胡乱点头。“那天,我们还没有说完话,你就被别人拉走了。”洛瑛更是心乱如麻。“我抢走了你的手串,不知道有没有耽搁你许愿。”
      提起那件事,洛瑛忽然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变得轻松起来,抬起头,笑着说:“没有。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它了。”一想到自己那样轻松顺利的度过了曾经忧虑许久的磨难,暂时也不必担心另一次考验,洛瑛笑得更加甜美自在。
      “但是,我总还是亏欠于你。”那位男子认真的说:“这样吧,我送你一样礼物作为补偿,它也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说着,他掏出一枚玉佩,送到洛瑛面前。
      洛瑛接到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那玉佩透绿如冰,精致可爱,一看便不是凡俗之物,她还是疑惑的说:“你又不是花神娘娘,跟这个东西许愿,会灵验吗?”
      那男子哈哈大笑:“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把这枚玉佩随便拿给哪个人看,他就会带你来找我,我可以实现你的任何要求,包括花神娘娘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
      “真的吗?”洛瑛还是将信将疑,但是她觉得留着它也没有坏处,没准下一次遇到考验的时候,真的能够派上用场,她将绳穗理好,刚要揣进怀里,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孩抓住洛瑛的手臂,戒备不安的盯着那位男子,低声说:“永贞,师父说过,我们绝对不可以跟任何客人说话。还是快点走吧,要是被师父知道了,她一定会责罚你。”
      那位男子看着两个女孩匆匆离去的脚步,心想,不知道我下一次跟她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没有人来打断。
      那天晚上,洛瑛正要脱衣睡觉,没留神那枚玉佩掉落出来,跟她同屋的女孩一把抢过去,看得爱不释手,无比羡慕的说:“哇!你还有这么漂亮的玉佩!”洛瑛便把自己和那位男子两次相遇的经过毫无隐瞒的告诉给她。那个女孩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胸有成竹的说:“永贞,你肯定遇到贵人了。你想,什么人才能不顾主人的禁令,进到那座花园中?他敢许诺你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还说任何人都认得这枚玉佩?”两个女孩举着玉佩对着灯火看了半天,只觉得它十分漂亮,也没看出来那上面刻的非鸟非兽是什么图形,更猜不出那个男子是什么来头。
      洛瑛忽然说:“他要是真有那么神通广大,干嘛要在大街上跟我抢一个不值钱的手串?他肯定不稀罕向花神娘娘许愿。”
      那女孩笑着说:“也许他就是想趁机接近你呢?那么你会不会去找他?”
      洛瑛想了想:“我最担心的当然就是哪一次考核不过关,师父把我赶出班去。可是这样的事情,他能帮上什么忙?你知道师父这个人连皇帝的情面都不会给的。”她无意识的晃动着手中的玉佩,忽然笑起来:“对了,等咱们离开京城,我可以找一家当铺把这枚玉佩卖掉,你说,它能值不少钱吧?”
      那个女孩盯着玉佩,也算不出来它到底能值多少钱,只是隐隐觉得用这样的好东西去换钱很可惜,她暗暗想着若是自己得到这枚玉佩,会用它来许什么心愿。

      司徒夫人离开京城前的最后一次演出是在一座王府内,洛瑛已不必独挑大梁。当她在一旁等候的时候,忽然心底一动,将厅上的各位客人一一看过,果然发现那位送自己玉佩的男子赫然其中。他身旁坐着一位少女,与洛瑛年纪相仿,看装扮并非陪宴侍女,而是一位贵族后嗣。她端然稳坐,神态庄重,目不斜视,那位男子却始终用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肩头,经常俯到她耳旁轻声说些什么,有时她听着听着便露出淡淡的笑容,很快又恢复平静,有时他又拈起面前桌上的水果、点心,温柔的送到她口旁,那位少女也毫无羞涩,坦然的吃下去。洛瑛看在眼里,心头忽然涌起浓浓的莫名失落。她却没有时间神伤,因为马上就该自己上场了。
      洛瑛走到大厅中央,舒展身姿,仍然忍不住看了那二人一眼,那男子竟然面带微笑,向她轻轻点头,一边盯着洛瑛,一边又对身旁的少女絮絮低语,那少女竟然也难得的多笑了一会儿。在洛瑛的心慌神乱中,伴乐已经徐徐奏响,她立刻整顿心情,专心致志的投入舞蹈中。一曲舞毕,她从来未曾有过的如释重负,庆幸自己未出差错。
      待洛瑛又退到一旁,还是不由自主的去看那位男子。他已经不再搂着那位少女的肩膀了,却将她的一只手抓在怀里,又对她说了一些话。忽然,他站起身,又弯下腰,让那位少女伸出双臂搂住自己的脖子,将她抱在怀里,旁若无人的离开大厅,向后房走去。诸多客人们,有人看见了,并不以为怪,更多的则在入神的欣赏歌舞。一曲将近尾声,那位男子才再次出现,而少女已经不见了,他重新落座,立刻有侍女来斟酒,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从此便独自一个人坐着,却似乎无心再观看歌舞。
      司徒夫人的舞班献艺已毕,所有女子到厅上向主人施礼,便要退下。忽然,那位主人对身旁的侍从说了些什么,侍从又下来对领班说了些什么,洛瑛还在偷眼观瞧那位男子,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对白。却只听得大师姐严词对答:“……恕难从命,我们事先并没有准备……”不等侍从开口,主人已经大声呼喊:“何需事先准备?这样的把戏,寻常人家的女孩子都会,更何况你们这个享誉京城的舞班呢?随便跳跳,跳得不好了,本王不怪罪就是。”领班也厉声道:“我们师父有命,绝不允许我们……”那位主人哈哈大笑:“少搬出你们师父作借口。那个姓司徒的小娘子假装什么清白,她是什么出身,咱们还不都一清二楚!”他说着向席间看了一圈,那些客人也只好假意真心的呵呵附和。“把你们师父给我叫出来!今天本王还就让她亲自……”
      洛瑛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知所措的看向那位赠予自己玉佩的男子,他本来只是冷眼旁观的等着看笑话,一见洛瑛哀求无助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坐在原地,随口说道:“算了,你还准备了什么新鲜玩意,快点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何必跟这群小丫头过不去。”那位主人一愣,立刻尴尬的笑着说:“好,好,打赏,让她们走吧!”洛瑛和一干姐妹战战兢兢的离开大厅,她半是不舍半是感激的最后看向那位男子,他却早就转过头去,津津有味的看着新上场的戏人。
      司徒夫人已经听弟子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心里十分不悦,却无法发作,只是命大家快快换好衣服,收拾行头,离开此府,好在她们本也预定明日离开京城,想来不会再有什么麻烦。洛瑛身上的服饰甚为复杂,也在匆忙脱换。忽然听见一个童音男声高唤:“哪一位是永贞?”她急忙起身应答。“主人叫你去。”洛瑛惊愕万分,一个劲的摇头:“我不能……”司徒夫人听闻,也过来,严肃的对那个男童道:“我们的女孩除了献舞,不会再见客人。”那位男童在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夫人面色忧虑,却只得对洛瑛说:“永贞,你去吧,我们先回会馆等你。”洛瑛顿时如坠深渊,万般无措,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匆匆抓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便胆战心惊的跟着那位男童走了。
      男童带着洛瑛,走的都是偏静屋廊,一路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男童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却能听得不远处依然笙歌喧嚣,觥筹交错。待来到一扇阔门前,男童示意洛瑛进去,自己却在她身后关上门,守在门外。
      洛瑛低着头走进室内,隐隐觉得屋中唯一一个人便坐在正前方,她跪下去,面如死灰,听候发落。
      “你很害怕吗?”
      洛瑛大吃一惊,抬起头来,面前的“主人”并不是那位醉眼惺忪的酒色之徒,而是那个赠送自己玉佩的英俊男子。
      “现在你又不害怕了?”
      洛瑛刚刚镇静下来的心神立刻又慌乱起来,还是低下头去。
      “这是我弟弟的家,他不太懂事,你不要怪他。”洛瑛连忙摇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洛瑛依然红着脸摇头。那男子淡淡一笑:“我父亲是当今天子,我生母是正宫皇后,我父亲的所有儿女都要称呼我为长兄。”洛瑛用力琢磨清了这一番古怪的介绍,刚要开口叫“太子”,那男人急忙厉声喝斥她:“不要胡说!咱俩都会掉脑袋!”洛瑛顿时浑身发抖,一半是为了“掉脑袋”三个字,一半却是为了“咱俩”两个字。那位男子又心平气和的说:“我现在只是暄王。”
      洛瑛这才好好的施礼道:“奴婢参见暄王。”
      暄王笑着摇了摇头:“还像你跟我抢手串的时候那样说话就可以了。过来,到我身旁来。”
      洛瑛站起身,走近暄王面前的桌子,依然跪下,心里却已经不再慌张。
      “你叫什么名字?”
      “永贞。”
      “我问的不是你的艺名,而是你父母给你起的闺名。”
      “洛瑛。”
      “哦?写下来给我看看。”
      洛瑛这才留意到面前的桌子上摆好了文房四宝,而一支饱蘸鲜墨的雕花象牙管紫毫笔正在自己的右手旁,她提起笔来,写好那两个字,双手呈送上去。暄王看着,点了点头:“洛川的洛,瑛瑶的瑛,起这名字的人想必对陈思王情有独钟。是早有的,还是后改的?”
      “我一生下来,我爹就为我取的。我们祖辈都姓洛。”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爹是读书人,屡试不第,如今在家课读孩童。我舅舅有一个面食摊,我娘给他帮忙。”
      “那你怎么会进了司徒夫人的舞班?”
      “我小的时候,师父去我的家乡挑选弟子,看了很多女孩,最后把我选中了。”
      “你也愿意?”
      “我娘说,若要送到大户人家作丫鬟,还嫌太小,还得在家多吃几年白饭,若是跟师父走,虽然一时也赚不到钱,至少也无需家里开销。”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早就外出谋生,我又很小就离开家,跟他们在一起不多,后来有没有弟弟妹妹我就不知道了。”
      “你一直是一个人,再也没有回过家?”
      “师父对我们约束很严,自从跟了她之后,最多不过有半天外出游玩时间。我把钱按时寄给家中,也就不必回去了。”
      暄王点了点头:“不错,司徒夫人德才兼备,向有清名。她待你如何?”
      “师父对我们虽然严厉,但是关怀备至,胜似……胜似亲生父母,师姐妹之间也情同手足。”
      “你跳得很好,平日练功一定很辛苦。你喜欢跳舞吗?还是希望有机会做一些别的事?”
      洛瑛立刻变得神采飞扬:“我喜欢跳舞!虽然当年是被父母强行送进舞班,那时候我也不愿意离开家,一开始也觉得太苦太累。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能够成为师父的弟子,能够用舞姿表达自己的全部感受!师父教我们读书认字,她让我们看过很多书,也给我们讲过很多事情,还带我们各处游历,增广见闻,她总说你要先了解这个世界,对它有很多感想,然后才能用你的舞蹈表达出来。她总有办法请到诗人和乐师,特意为我们做诗,谱曲,就是那些你亲眼见过却没有办法用嘴说出来的事情,总会在那些诗词和乐曲中,你听着它们,就知道自己应该怎样用舞蹈描述自己的心情……”她再也没有羞赧和忐忑,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暄王想起她在花园里跟着蝴蝶起舞的样子,满意的暗暗点头。
      暄王忽然道:“你拿了我的玉佩,为什么始终没来找我?”
      “我……没有什么心愿要求您实现。”
      “哦?那你那天为什么要和我抢手串。”
      洛瑛忍不住笑了:“那天下午,师父要检查我们练功,跳得不好的会被她赶回家去。我一直很担心,所以那天上午趁机溜出来许愿。不过好在后来,虽然没有娘娘保佑,我还是很轻松的过关了。我想以后还是需要自己努力吧,不需要求神拜佛了。”
      暄王也觉得十分好笑:“原来就是为了这样的琐事。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生怕自己耽误了你,我心里自责了很多天,总算找到你送你玉佩作补偿。那么以后,你打算拿那枚玉佩怎么办?”
      洛瑛的脸又红了:“我想……离开京城之后,把它卖掉换钱……”
      暄王哈哈大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送给女孩的玉佩会被派上这种用场:“你可以试一试,我倒想知道有哪家当铺敢收这件东西。”洛瑛迷惑不解的看着他,他又说:“你很缺钱吗?”
      “我自己倒是不缺,师父管我们吃住,给我们的月钱也不少。我都是寄回家去的,希望父母能过得好一些,当然钱越多越好。”
      “除了想要钱,你就再没有别的愿望了?”
      “有。可是……”洛瑛犹豫了一下:“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跳舞,一直跳下去……”
      “还是怕被你师父赶走吗?你跳得这么好,离开你师父,一样可以去别的地方跳舞。至少万一她不要你了,你可以到我的王府来。”
      洛瑛忧郁的摇了摇头:“不光是因为这个。我总有一天会老得跳不动,会死掉,甚至有可能像师父那样,在最年轻,最有活力的时候却……我希望自己能够一直跳下去,直到永恒,我可以没有生命,没有呼吸,没有任何感觉,但是我依然在跳舞……”洛瑛嫣然一笑:“我知道这都是痴心妄想,所以才不会用这样的愿望来打扰你。”
      暄王静静的听着:“好好留着那枚玉佩吧,也许有一天,它真的能帮你实现这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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