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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翠屏山下酒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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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翠屏山矗立在雾川县以西数十里,山中最高的栖霞峰上有座颇具规模的庄园,据传是由前朝一位王孙贵胄所建。
庄子建起来前,悬崖边只有个不知哪朝哪代留下来的破烂亭子,那位王孙贵胄心血来潮与友人跑来栖霞峰把酒言欢,大醉后在亭中直昏睡到第二日的黄昏。醒来时,恰逢夕阳西下,只见悬崖之下赤红色的云霞翻滚,场面壮美异常。
那人便给亭子起名“枕霞亭”,为了能够独享此美景,便挨着亭子建了座“枕霞山庄”,与友人结伴在此处隐居。
山庄的东边是一片悬崖峭壁,西面古树参天遮天蔽日,唯有一条蜿蜒的石板小路可供上下,林间时有猛兽出没伤人,故这小路平日里除了负责采办的山庄仆役外,便廖无人烟。
栖霞山的山脚下有座小小的酒肆,店里的老板性情懒散,大小事都要指示店里唯一的小二去做,还好这里来往的行人不多,生意冷清得很。
此时酒肆老板在柜台里睡得正酣,院内一堆篝火燃得正旺,两男一女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其中一位青绿色衣衫的俊美少年用树枝串了只洗剥干净的兔子在火上炙烤,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小二便也蹲在一旁添柴加火。那少年身边敞着一只精致的小木匣子,里边贴着香油、海盐、胡椒面、孜然粉等字样的瓶瓶罐罐一应俱全。少年一边转动树枝一边娴熟地抹油、撒调味料,浓郁的烤肉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坐在他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身合体的红色劲装,如火红衣将她本就秀美的脸蛋映衬得俏丽无双。女子亲昵地圈住少年的肩膀,有气无力地问道:“文鸢啊,你这兔子到底还让不让人吃了?姐姐我快要饿死了!”
那叫文鸢的少年嘻嘻笑道:“冰姐姐,这还没到火候呢。”。
“还不到火候?再烤就要糊了吧?”红衣女子边说边去抢他手中的木棍,她出手迅速敏捷却被文鸢轻巧闪开,并顺势曲肘将她挡回,气得红衣女子直咬牙。
一旁的男子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眼中笑意盈然却始终面无表情,这人作胡人装扮,服饰花色繁复绚丽,容貌却是俊朗出尘似是从未受俗世侵染。
正在添柴的小二突然窜起来向院门跑去,热情地招呼道:“几位客官里边请,我把马给您牵进去,咱这里店小人少,怠慢了。”
却听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说道:“小二哥,我们就是歇歇脚,不用你招呼。待会儿我们上山,你好好照顾这些马儿,银钱少不了你的。我这匹碧玉骢是西域名品,你得给它吃最上等的饲料,晓得了吗?”
一个响亮的男声笑道:“这荒野小店还能有什么上等饲料?就让你的宝贝马委屈几天吧。”
说话的是位青年公子与一位看起来比文鸢还要小些的少年。青年公子的肤色微黑,容貌虽说不上俊美但也英气逼人。他的身材高大,肩膀甚是宽阔,身后背着个狭长的木匣,里面隐约传出金属叩击之声。那少年个子矮小身形瘦弱,长得粉雕玉琢跟个面娃娃似的,可爱得紧,只是双颊少有血色,似有不足之症。两人身边还跟着一位着淡黄色衣裙的姑娘,鹅蛋脸杏仁眼,眉目间与那可爱少年有七八分相像。
这位青年公子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涵字,乃是江南昆家堡的大弟子,靠着一柄玄铁长枪与一手暗器打造之术,已在江南武林中颇有名声。
他身边是一对亲姐弟,姐姐名叫昆莺,年纪虽青,却已是昆家堡的当家人,那男孩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昆鹏,上个月刚过十三岁生日。
路过烤兔子的几个人时,司马涵突然停下脚步,笑着向那红衣女子抱了抱拳,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百里女侠也是收到枕霞山庄之邀?”
红衣女子起身向他一抱拳,道:“正如司马兄所言,看来咱俩又有机会一决高下喽。”
司马涵仰天大笑,爽快地答道:“那是自然!有你来做对手,这次的挑战让人更加期待了。”
这三人刚走到酒肆门口,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抱着个酒坛子从里边飞奔而出,好巧不巧的,竟与司马涵迎面撞了个满怀,酒坛子瞬间脱手而出!
两人同时弯腰去捞,不料手也撞到了一处,司马涵顿时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从手腕处蔓延开来。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那男人身子一歪,另一只手斜刺里伸出,稳稳拖住了酒坛。
“幸好没碎,”那男人长舒了一口气,把酒坛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可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坛子能下咽的酒喽!”说罢,他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这位兄台眼神似乎不大好,没伤着吧?”
司马涵面色有些黑,昆莺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微笑道:“表哥,我们进去吧,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你看小鹏都累坏了。”青年公子满腔的火气登时消了,不再理会那男人,拉着昆莺的手走进酒肆。
文鸢把烤兔子往红衣女子怀里一扔,窜过来扶起那男子,忙不迭地给他拍灰尘:“公子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啊?”
男子感动道:“哎呀,还是我的小文鸢懂得心疼”话未说完,却感到怀里一空,那酒坛子不知怎的竟到了文鸢的手里!他一掌拍开坛子口的封土,伸鼻子一闻,满足地叹了口气。
“多亏了咱们公子,婢子又有好口福啦!”文鸢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抬眼却发现昆鹏正趴在窗台上,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见到文鸢笑盈盈地向自己看过来,昆鹏苍白的脸颊突然泛起一层红晕,慌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姐姐,”昆鹏倚在昆莺身边小声耳语道:“那个穿青绿色长衫子的的那个人,那个人自称婢子呢。”
昆莺闻言微笑道:“怪不得长得这般娇俏,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
昆鹏又问司马涵道:“表哥,那几个人什么来路?”
司马涵道:“那个红衣女子叫百里冰,是个赏金猎人,江湖人称‘冰罗刹’,这女人缉拿逃犯是把好手,还曾经从我手里抢了两桩大买卖。至于其他几个人嘛,我可就不晓得了。”
“原来她就是那个有名的赏金猎人!”昆鹏惊讶道,“我听说此人十四岁出道至今,共追捕绿林强盗、通缉要犯超出半百,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漂亮。”
司马涵大笑道:“咱们小鹏果然长大了,都已经懂得欣赏美人啦,不过你可别给她的外表蒙骗,被她捉住的犯人一个个非死即伤,而受伤的那些也大多生不如死。”话虽如此,但他的语气里却颇有些赞赏的味道。
昆鹏打了个哆嗦,又问道:“这女人既这般有本事,这次岂不是又要耽误咱们的买卖?”
司马涵不置可否道:“这次雇主求的是咱们昆家辨识机关的本事,说到这个,当今又有谁能比得上你姐姐?”
昆莺笑得腼腆,她轻声埋怨道:“表哥,你快别再说这话,江湖上精于机关工巧的门派比比皆是,我这点道行又算得了什么呢?”司马涵但笑不语,他知她本性谦虚,不喜与人攀比,这也正是他最喜爱的地方。
昆家堡的先祖昆图在百年前靠武器锻造与架设机关文明江湖,其后人更是将两项绝技融会贯通,竟于各种武器中暗藏机关,其设计之精巧诡谲,天下间无人能敌。
昆莺与昆鹏的父亲昆影丘自幼醉心武学,于家传的机关武器上却无甚兴趣,此人年未及二十便已在江湖上闯出了侠名,怎料正青春得意之时却遭逢不测,在一次游历西域的过程中惹了仇家,被人废了一身的武功不说,连着一双腿也给丢在了茫茫沙海中!
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万没料到昆影丘受此重创后转了心性,竟一门心思开始钻研起家传的手艺。此后十年间,昆影丘闭关不出,将祖传的冶炼术与机关术融会贯通,并将其修订编纂出一本奇书——《昆图秘术》。
昆莺自小聪慧过人,酷爱钻研奇门遁甲,昆影丘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因而她年纪虽轻却已在机关术上卓有成就。
上月昆家堡突然收到枕霞山庄赵庄主的信件,信中称赵庄主自小从长辈口中得知,这枕霞山庄早期曾建有一密室,内藏珍宝,然确切位置已年久失传。赵庄主数十年来寻此密室而不得,故愿出高价邀请机关名家前来相助,还随信附送了五十张百两的银票。
虽然司马涵早知晓赵庄主不单单求助了昆家堡一家之力,但遇到百里冰还是让他诧异了一下,她侦缉寻人的本事司马涵是十分佩服的,但却未曾听说百里冰在机关数术、奇门遁甲上有甚研究。
司马涵将视线移向窗外,却见刚才撞到的那人正在啃一只兔子腿,原本披散的头发被一根木簪松垮垮地盘起,露出脸来。
耀目的阳光下,只见这人极秀美斯文的一张脸,笑容温柔,仿佛还有着些许腼腆的神色,可狭长的眼睛里露出的却是狡黠的光芒。司马涵皱了皱眉,他很不喜这人的长相,更不喜他莽撞的行为举止,这会让他想起某些可恨之事,某个可憎之人。
那个胡人打扮的男子正跟文鸢推杯换盏,一偏脑袋看到了司马涵投来的目光,便小声对文鸢道:“司马涵一直盯着你家公子看呢,他俩真的没什么交情吗?这眼神看起来不太对呀。”
文鸢道:“这有何稀奇,我家公子长得这么俊俏,谁见了都得死死盯上半晌,京城里对我家公子一见钟情的大家闺秀可是数不胜数”
胡人忍不住打断她,道:“文鸢,司马涵堂堂七尺男儿,又不是思春少女。”
文鸢惋惜道:“不曾想你的思想竟如此狭隘,你看那玉面枭尚涛、听雨楼主文逸风,他们一个叱咤关中、一个博古通今,与我家公子相识后不也是牵肠挂肚、寤寐思服吗”
这边厢文鸢正将两位痴情公子的故事说的缠绵悱恻,那边厢百里冰却在给那男人说自己和司马涵相识的经过。
两年前她曾盯上一帮滨江城外的山匪,通常这种难以独自解决的买卖,赏金猎人们都会几个人合伙做事,事成后再平分赏银。不料等百里冰找来十数个帮手,却见山寨大门敞开,上百名贼人的尸体从门口到大厅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众人寻着尸体来到山寨大厅,却见一紫衣人手扶银枪盘坐在尸堆之中,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走近一看,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那人穿的哪里是什么紫衣,竟是一件纯蓝长衫,却是被一身的鲜血染成了紫色!
那男人惊道:“一个人剿灭整个山寨?这么拼!司马涵很缺钱吗?”
百里冰道:“身为昆家堡的表少爷怎么可能缺钱,他干这事不过是为了泄愤罢了。”
“泄愤?两年前”男人沉吟着,他突然想起一事,道:“昆家堡老堡主似乎就是在两年前被闭门弟子刘巽谋杀,而此人被司马涵重伤后逃走,至今下落不明。”
“没错,这桩案子当年轰动一时,司马涵因为让人从自己手底下逃了,气急攻心,脑子受了刺激,短短一个月里连屠了大小七个山寨,当时的知府大人感激涕零,亲手写了‘侠之大者’四个大字,找能工巧匠做了块鎏金雕花的牌匾,到现在还在昆家堡正厅里挂着呢。”
男人怔了怔,转头再看窗后的司马涵时,眼中悲天悯人的情感如泄洪一般喷薄而出,后者手中的茶盏突然“噼噼啪啪”出现一条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