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春尘

1、永日无言

　　她在初秋的第一场雨醒来。窗外的一切在一夜之间仿佛跨了一个巨大的坎，昨日还让人难以下咽的炽热，在不知不觉的夜雨之后，脱下了它的骄纵，变成了婉约的姿态。早餐在一扇门后散着它的温热。她在略微怔然后起了身，依旧穿上昨日还属于夏日的衣服。无袖的过膝棉麻衣裙。那是她在大学后最喜欢穿的一种风格的裙子。
　　打开门。熟悉的人影恰好罩住了客厅和阳台的那扇门。醒了。他背对着她，拿着一碗水给一盆三七浇水。其实把植物放在阳台上就行，今天恰好有雨。她没戳穿他，毕竟今天是个可以允许心不在焉的日子。
　　荷包蛋，海带馅的包子，榨菜。除了荷包蛋，她都爱吃。今天特殊，她又提醒了自己一遍。她下筷子的时候又撇头看了他一眼，而他正好转过身。两个人对上视线。三秒后她选择放弃。无声的抵抗遇到无声的威严，她输。可是那道目光没有消散，仿佛淅沥的雨生疏地打在光洁的胳膊上。
　　穿多一点，今天冷。他再次发声。她终于意识到，那丝微微的紧张的怒火。

　　选择一个人去医院，是两个人争吵两天的决定。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莫名其妙会为一些事争吵，然后疲累，如果不是其中一方妥协，很难判断这段关系能否持久。二十岁的时候，经常是她。曾经年少的疯狂被时光抑或是现实打磨的一干二净，而那段疯狂里，常常是她所主导的。所以现在的他有时候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假睡在旁的她轻声呢喃。
　　长清，你还记得我们的过去么。
　　这像是略有责备的控告，可是她无法起身，只能动弹不得地等着他入睡。头脑里的过往如同被格式化一般一干二净。隐约记得，多年前她爱而不得的时候，却情深非常。即使相离一千多公里，她还是每日缠着他，等着他发来的信息。当时的她曾说，真希望有一场车祸让我忘掉你。这段极不负责的话让她一直后悔。很久后，他发过来信息，只是短短几个字，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
　　大概这就是十几岁二十岁的爱情。男孩还没有定性，仍想着世界很大，而女孩儿的心却想扎根在一处，世世不离。这种巨大的差异在当时就显出它的残忍和冷酷。一方痛苦，另一方也不得安宁。

　　他还是送了她一段，然后他们在闹市下车，他去买中午做饭的食材，她徒步走一小段路去医院。她努力闻着空气中的味道，就像很多作家文章里写到的那样。泥土，雨水，不知名的花，掺杂在一起。如同抽烟的人有瘾一样，她有一个人走在路上想要戴耳机听歌的瘾。今早的时候他把包里的耳机拿了出来。略微失落，于是她努力把精力放在辨别花上。大学时一个好友对这方面极为在行。每次走路时都不会孤单，每一朵花名，每一个它的药用价值，都打散了路上的无聊。
　　这座城市的医院都处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对于一些病人来说，确实可以起到静养的效果，从病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城市里每日的车水马龙，亦或是雾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而城市的热闹下也时时隐藏着危险。每日急诊的病人被无数人抬着从城市中的喧闹被送到山中的医院。路边的花一年四季开放着，路被雾气浸湿，也被无数的脚印磨平。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掩盖了所有痛苦，在这里所有的痛苦都不能被感同身受，只是大家的痛苦都是平等的。有死亡，有复活，却都有个伤口。
　　她在离这个不远的城市长大，从小很少生病。长大后，因为饮食不规律有了胃病，又因为坐姿不正有了腰病。这两样让她在以后的人生中日渐走向衰败。在她20岁时，她的一位好友给她看了手相，父母天生给了副好身体，却被后天的自己损耗。这种言论让她一度陷入恐慌。疼痛在每日剧增，生命的衰败是不可避免。她唯一能做的是像消除系统误差一般，努力躲开命运给她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