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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带我出宫 ...

  •   沈言之道:“你当日,为何说要带我出宫?”

      许淮笑:“公子这么问,可就没意思了……臣那日在殿前对公子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

      沈言之听他忽然正经起来,嗤笑一声:“无妨!”

      许淮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拉紧缰绳放慢速度,缓缓道:“入职翰林院,臣方知富贵之地南风盛行,富庶官宦人家养几个男童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自臣升了官,竟也有人往臣府中送不大的男孩,一个一个十几岁的模样,怯生生地,缩进角落里直哆嗦,不知从哪里被人买来。”

      沈言之蹙眉,话里带了些不满:“你在可怜我?”

      光影落在沈言之肩头,闪烁如蝶飞舞,许淮静视他,摇了摇头:“公子活得逍遥自在,一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震撼臣心,没什么可以让臣可怜的,只是公子应该比臣更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宫里是比地狱更可怖的地方。”

      沈言之随之淡笑,其中饱含嘲笑意味,许淮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不免添了些怒意:“臣好心劝说公子,公子怎——”

      “这里又没外人,说什么‘公子’‘臣’的,且称你我就是。”

      许淮随即叹了口气:“去年冬日,大臣联名上奏弹劾‘承欢公子’,说你狐媚惑主谋害子嗣,于皇家不利,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无论皇上多么宠你,最后还不是毫无办法,若非皇后突然有孕,你怎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沈言之脸上的笑意更深:“我都未曾担忧,你倒为我着急。”

      “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这种事有一有二便有三,哪怕你安然度过这些年,一旦皇上……你知道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想要置你于死地!”

      “啊……到了!”
      沈言之似乎根本没在听许淮说了些什么,看到不远处的潺潺溪流,不禁夹紧双腿令马儿走得更快些,只见水由高处来,几道细小的瀑布连延而上,水声击打岩石,声音极为清脆悦耳,待行至溪边,沈言之匆匆下马,一溜烟便冲了过去。

      许淮见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在后面怒斥:“我在与你说话,竟不知倾耳听之吗!”

      沈言之闻之回头,没好气地大声回了句:“我没读过书!”

      “你没读过书?谁信你没读过书!没读过书你能说出《孟子》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吗?!”

      许淮下马,才行几步见沈言之又走了回来,从马上取了水囊,与他对视片刻,又绕过他取下他的水囊,兀自走到溪边取水。

      许淮更气:“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死在宫里!”

      “你急什么,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得容我细细想来,又怎可着急大意呢?”
      沈言之说得极平静,慢吞吞地装好了自己的水囊,又拿许淮的水囊灌水,期间仰起头看了一眼许淮,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晃得沈言之睁不开眼,但仍能从余光中看到许淮气哄哄的样子,明明年纪不大,却总要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禁笑了。

      这一笑不要紧,倒是把许淮看愣了。多么精致的面容,在阳光下散着淡淡光辉,就连眼前最普通的笑都足以动人心魄,那句诗是怎么写的来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样如玉般的人,总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活活地被人糟践了。

      突如其来的心思让许淮吓了一跳,连忙回过神,见沈言之已将水装好,转过身塞进他手里,大步流星而返,举止间毫不输皇家子弟,仿佛天生的尊贵。

      他听沈言之轻柔的声音卷在秋风中送至耳边,心神荡漾:“我怕死,也不想死在宫里那个鬼地方,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想试一试,我不管你是出于可怜同情还是其他任何缘由,我确实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倘若你当真愿意,”他转过身来,绝世而立:“许淮……带我出宫吧。”

      许淮怔住了,仿佛被施了蛊术一般不得动弹,沈言之温润且坚定的目光伴随着这一日的清风溪水刻在他心上,永世难忘。
      他站在那儿好一会,才呆呆地回答:“好……”

      二人复上马,沈言之不愿回去,许淮就陪他往更深处走一走,沈言之笑他一个读书人胆子倒不小,许淮回骂他五十步笑百步,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策马而行,不知不觉间也不知道走去了哪里,不过很远处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侍卫的身影,故而并不担心。

      许淮问:“你早就打好了主意是不是?”
      “什么?”

      “离开,你早打好了主意,是不是?”
      沈言之笑:“是又如何?”

      许淮不解:“那当初我要带你走时,你怎么犹豫?”
      沈言之笑得更深,并没有回答他,许淮见他不说,只道难言之隐,便没有再问。

      沈言之握紧缰绳,晃晃悠悠地行于深林,贪婪地享受自由的滋味,哪怕只有几日,也好过那四四方方的富贵牢笼千百倍。

      皇后诞下皇长子,殊易喜得佳人,仿佛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皆得偿所愿,唯他一个是多余,既然他在宫里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再待下去只能是徒增感伤而已。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次之……心死的滋味,沈言之不想尝。

      皇后的话提醒了他,即便离开皇宫,或许他也可以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即便没有亲友,只是孤身一人,也可以努力地、拼命地、好好地活下去。

      再走一会,树渐渐密集,少见阳光,许淮有些担心迷路或野兽,正想劝沈言之就此回去,却忽然看到不远处殊易和宁卿如并肩策马而来。

      原想趁着沈言之没注意到,强拉了他回去,没想到他比自己的眼神还要快,立马掉转了马头朝殊易的方向走去,还回头笑话他道:“见了皇上不问礼,你这五品大员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许淮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

      殊易也看到沈言之二人,先是一惊,接着皱眉,然后骂道:“朕不是不让你往深处来吗!”

      沈言之一愣,着急策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周围都是侍卫,所以臣——”

      “这周围哪里有侍卫!朕的话都不听了吗?!”

      听罢,沈言之环顾一周,确实连侍卫的影子也看不到了,无言可辩,只能闭嘴。

      殊易见他沉默,还一脸委委屈屈的模样,怒气更深,刚想开口再骂几句,忽听林间树叶沙沙作响,殊易与宁卿如立即警觉起来,一手持剑,一手握紧剑柄,还未来得及竖耳去听,便见十几个刺客忽从树上而降,瞬间将他们四人包围起来。

      变生仓促,几个刺客都手握兵器,何况沈言之和许淮都没有自保的能力,殊易与宁卿如早在刺客现身的一刹那便拔出了剑,却仍不及刺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攻上来,立时打斗四起,剑花纷乱,激起落叶飞溅。

      剑光冲天而起,一个刺客被宁卿如击退几步,反应极快,一个踉跄便瞬间冲到沈言之马前,挥剑一砍,顿时马血四溅,沈言之根本不知如何作应,顺着马跌倒的方向便摔落下去,正摔到两个刺客剑下,腰磕在一块硬石之上,生疼。

      “小心!”殊易见状大惊,不顾自己这边应接不暇,竟是握紧缰绳就往沈言之所在之处冲了过去,但不及刺客人多,瞧准缝隙便挥剑砍向殊易手臂,幸亏宁卿如反应迅速,将殊易的剑往上一挑,殊易顺势向后而倒,这才免遭于难。

      “你疯了吗!”宁卿如朝殊易怒吼。

      另一边,沈言之刚抬起头,看到的是刺客冲向宁卿如二人,而殊易提剑忙道“小心”,接着奋力地赶到宁卿如身边相救。

      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才是身处险境的人,也忘记了刺客正有两把剑指向自己,仿佛周围都静了下来,方才宁卿如喊了一句什么?“你疯了吗”?难道殊易竟弃自己安危于不顾,也要去保护他心系之人吗?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有看清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包括应该看得最清明的许淮也因沈言之的落马而惊慌失措,对殊易那边也只是一瞥而已。

      就当两把剑齐齐落下时,许淮突然策马而来,猛地一拉缰绳,只听一声嘶鸣,半个马身高高扬起,狠狠往下一踏,正踏在一个刺客身上。

      与此同时,许淮大叫一声“承欢”,沈言之闻声回头,见许淮朝他伸手,下意识地撑起身子与他两手相握,但许淮拉他上马的速度到底比不上另一刺客挥剑的速度快,所幸剑刃只是划伤了沈言之的手臂,未及性命。

      沈言之被许淮拉到马上,许淮“嗬!”地一声奔驰而走,回头朝殊易大喊:“皇上!臣去叫救兵!”

      几个刺客闻声大惊,原立即想去追赶,却被殊易一剑拦住。

      幸好殊易早有防范,深林不远处也有侍卫把守,许淮仅疾速策马不到二里便看到一队侍卫,忙命他们赶去救驾,其余附近侍卫也听到命令,纷纷增援。

      刺客只有十几人,没了沈言之和许淮做累赘,殊易和宁卿如应付起来也不难,殊易是上过战场的,若不是沈言之刚刚遇难乱他心智,这点刺客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让他吃惊的倒是宁卿如,原该是深处宫闱的娇弱皇子,没想到功夫也这样好。

      救兵马上赶到,将刺客团团围住,一个死于许淮马下,现下已是血肉四溅,再除数个死于殊易二人剑下外,其余刺客皆被侍卫拿下,殊易方吐出一口气,回头见宁卿如气喘吁吁地撑在马上,宽声道:“受伤没有?”

      宁卿如大喘着气:“竟不知……皇上为了他,连……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殊易无言以辩,只能深皱眉头,慢慢回忆方才的冲动行事。若非宁卿如眼疾手快,恐怕自己的右臂早被刺客斩于剑下,可那时沈言之性命堪忧,他又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沈言之抬头的那一刹那与他相望,让他连呼吸都忘了。

      殊易觉得有些头疼,明明在这几个月里特地疏远他,却是愈不见人,愈加想念,他是帝王,是大梁的统治者,他的父皇从小教导他,无论作为皇帝还是王侯,最该忌讳和舍弃的就是感情。

      无情方能明智,他以为他做到了,他以为大梁国泰民安,他终于可以成为父皇口中的好皇帝,却还是做下这等慌乱之举。

      不该这样的,殊易想。

      侍卫离去后,许淮渐渐放缓了速度,这才注意到沈言之手臂上的伤口在汩汩流血,伤口看着很深,刚又摔落马下,此时全身上下应该都在叫嚣着疼痛,可他一直都没有听到沈言之的一点声音,许淮刚想问,却听沈言之先道:“皇上呢?我们快回去。”

      “侍卫已经赶过去了,你放心,皇上肯定没事。”

      “回去!”

      许淮自知拗不过他,又可怜他身受重伤还在担心旁人,他虽知身为大梁官员,此刻立即赶回救驾的该是他而不是沈言之,但身行从心,比起上过战场的大梁皇帝,他更担心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孩子。

      无奈叹息,调转马头,不想正见一侍卫从远处奔驰而来,到他面前下马半跪:“回禀许大人,刺客已被我们尽数拿下,皇上安然无恙,皇上吩咐许大人先行回去,疗伤要紧。”

      许淮点头:“知道了。”

      待侍卫回头走远,许淮拍了拍沈言之:“这下放心了吧,咱们快点回去,你手臂的伤太重,得赶快包扎。”

      “嗯……”沈言之轻声应了,又没了动静。

      不知走了多久,许淮似乎听到一声隐隐的抽泣,很轻,如果不是仔细听辨根本听不到,仿佛压抑着,深藏着,绝不能为人知。

      心下了然,一手绕过沈言之握紧缰绳,一手覆在其双眼之上,果然,满手湿润。

      刚才那一幕他并没有看清,只是余光瞥到三人的动作与反应,大抵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千钧一发之际,二者择其一之时,沈言之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在他和宁卿如之间,殊易做出了最残忍的选择,爱与被爱,他做出了一个帝王的选择。

      感觉到沈言之哭得更狠,却依旧一点声音都没有,肩膀剧烈地颤动,几声抽泣戛然而止,几乎要背过气去,许淮只能紧紧压着他的眼睛,环抱着他,在他耳畔一声一声安慰:
      “没关系,我带你出宫,我带你离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带我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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