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草坪村

1、回程

　　瑞雪。
　　来人匆匆下了马车，只消仆人从旁递上披风的片刻，便带着一路风尘与寒意闯进眼前的阁楼。这阁楼名号说来也响亮，唤为文泽阁，乃当今圣上御赐，一取书意，一取水相，其中讲究不多做赘述。
　　且说那人，没有通报，没有叩门，便冒失进入，也不让人感到惊奇，倒是侍在正堂的有些时日的小厮抬眼一望，便放下正掸桌子的掸子，垂首以示尊敬，招呼其余下人上茶等等，脚下不停就往二楼奔去。
　　那人也不拘束，随意拿起桌上的茶盏，拨弄些会儿茶叶，便听见一楼西侧那联通着二楼的楼梯传来声响。
　　也不沉重，也不轻盈，只是很真实，一下一下，还有木质楼梯的吱吱声，伴随着来人出现在黑暗中。
　　“宋大人来得真是巧，前阵子还和剪烛说起宋大人家中新纳的侍妾，也不知大人这会怎生还有空来我这儿走一趟。”话音刚落，来人也正好停在宋择的跟前，一双眼睛顾盼闪烁，正像一只微弱的烛火点亮着阴凉的文泽阁。不足以燃烧所有，却真真暖和了冰天雪地里赶来的那个人。
　　听罢他的话，宋择也不恼，只直言：“我这不也是到您这儿来避难来了，兄长在外征战，家中更不宜在此时闹出大动静，家中内子，一个个都是火烧的性子，万一弄出点什么三长两短，岂不白白落了别人笑话，又给在外的兄长添了麻烦。”
　　“你到底是个软弱可欺的性子，只一言不发坐在我这里喝茶作甚？这家务事最是难断，就我这偌大的文泽阁，虽藏书万卷，也找不出一本治理这难处的好书。”
　　“殿下说笑了，长洱不过图这里清净，来小坐一会儿，莫不成现如今连这也是个奢望了？”
　　那厢顾沛之入座良久，才开口讷讷问道：“你兄长……近日可有消息？”
　　这宋长洱倒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只一会儿一盏茶便见底，自发地喊道：“剪烛，再添上点茶水。”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笑颜盈盈送走噘嘴小声嘟喃的剪烛，才满意道：“前些日子没有音讯，可巧今日书信回府，说是大捷，不日班师回朝。我此番来你这，可算是没白来吧？”
　　宋搵与顾沛之交好，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这位殿下自小性情古怪，嗜读书，懒于人心猜度，先帝子嗣单薄，来来去去的几个孩子，在纷纷扰扰的一场争夺中，不是进入皇陵成了有冤无处诉的牌位，就是调去封了一方的王侯，却永不得回京。只这顾沛之是个不争不抢的，许是圣上思及血脉之情，便留他下来做个念想。
　　问他要什么，他只答文泽阁，也算是应了他那嗜好。
　　只许一个藏书阁，虽说是普天之下藏书最众的阁楼，也未免显得皇家寒酸。于是皇帝又命人依傍着阁子，起了王宅，阁前一汪里水，阁后又是王宅松山，这一打造，便添了不少王族贵气，使得这阁楼，成了天下读书人最向往拜访的所在。
　　莫不说这顾沛之性情古怪，虽然是个爱读书的，却好似体察不到其他文人的心情，凡到文泽阁想一探究竟的，皆被拒之门外。好好一个阁楼，经他这么一折腾，倒冷清了下来，甚至连皇帝偶有出宫小坐，也慢慢来得不勤了。
　　顾沛之生的温温和和，正如本人性子。只是温和，却不淡漠，大概是宋搵与之亲近的理由，至于古怪之处，则又另当别论。
　　“怎么，杵在这里当木头？”来者倏然发声，抬眼一瞧，竟是宋搵。
　　见他站在沁春楼门口迟迟没有动静，更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身形变得更加呆滞，宋搵不禁觉得好笑。只是灵动的眸子一把望过来，整个人又精神了不少。
　　顾沛之抿唇一笑，跟随宋搵的脚步进了酒楼，手缩进袖子互相搓了搓，道：“你只说要回，那日庆功宴后也不见你来寻我，我只道是你外面风光了，倒疏远我这个穷酸朋友了。”
　　他们一路轻车熟路从一楼西侧楼梯上了二楼雅座坐定，期间宋搵也不言语，只低低笑了两声，点了菜，才开始寒暄。
　　“王爷何等尊贵身份，真是取笑我宋搵了。”
　　顾沛之也不把他的调笑当回事，只是径自说：“后日是评书会，今年与往日又有些不同，淮南名家宋锦园有宋家名本拿来与我等一同观摩，你可有兴致？”
　　宋搵微不可查眯了眯眼，端起热茶往嘴里招呼，雾气腾腾。一会儿后，他在云雾缭绕中抬起头，仿似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顾沛之见宋搵以前都是嗜书如命的架势，哪里见过他这种反应，心下感到奇怪，又放下筷子，缩手回袖子搓了搓。才松开，就被宋搵迎面送来的披风裹了个严实。
　　“出门记得多穿点，每年这个季节，你总得生一场病才罢休。”

　　评书会，向来是天下读书人的最爱，又偏偏是开在顾沛之这文泽阁的评书会，最受读书人青睐。
　　一来皇家阁楼，平时也轻易不让进，藏书者众而又不得窥见一斑，正是挠着读书人心上最痒的所在，二来顾沛之本身也是名士，他虽顶着王爷名头却与政事隔绝，一心研究藏书，皇家财大气粗，资源是一点不少，他也因此得以博览群书，在同行中跻身佼佼者的行列。
　　在评书会的时候，文泽阁向外开放，无论进士举人还是穷酸书生，一概不拒，连带着王爷府苑，都大方可以参观，对于许多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可错过的盛事。
　　不过也难免鱼龙混杂了些。
　　一开始确实出过不少事，但后来有了宋搵的帮助，倒也上了正轨，成了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