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的心脏》川上梦

10、预备，开始

　　所有方阵到达指定位置后，区长站在高高的一层看台上进行了一番弘扬奥林匹克精神的慷慨激昂的发言，随后礼炮在空中陆续炸响，满天的彩带纷纷扬扬。
　　广播操表演后，每个班级解散，同学们各自去参加各自的项目。上半场举行的都是田赛项目，第一阶段比赛完，在体育场中心会有两个学校的中场啦啦操表演，一群女生穿着蓝白露脐上衣，红色超短裙，聚在一边讨论着一会进场的顺序，很多男生很早就在场边坐着等着饱眼福了。
　　陈响体育出奇地好，几乎没有他不擅长的项目，虽然凭他的身高跳高打篮球看起来有些费力，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跳高成绩非常优秀。现在万屿正在观看的跳高比赛，有很多女生就是冲着他去的，坊间传说他跳高的时候可以看到好看的腹肌。
　　这话如果让他本人听到可不得了，不定会在跳高的时候特地给观众表演一个花式秀腹肌。他常常自夸自己要不是矮了点，一定就是班草了。万屿这时往往会轻哼一声，瞥他一眼，淡淡一笑。
　　但平心而论，陈响一张瓜子脸上浓眉大眼，长得十分稚气，身体却匀称结实，留着一个西瓜头，坏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确实是长得挺讨喜的。
　　陈响从起跑线一阵如风的助跑，在杆前奋力一跃。他的弹跳力非常惊人，他用背越式像只海豚一样跃过杆子，帅气地落在垫子上。
　　刚刚在女生欢呼的一瞬间，他好像确实是看到了陈响的几块腹肌的。
　　陈响站起来拍拍裤子，三步并两步地向万屿跑来，一把勾上他的肩，完全没有看见周围的女生。
　　“给你水。”万屿把水递给他，“成绩如何？”
　　“肯定是第一名啊！”陈响将拳头往胸口捶了两下，“谁不知道我是跳高小王子。”
　　“我就不知道，从没听说过。”
　　万屿身上冰冰凉的，满头大汗的陈响靠着他觉得非常凉爽，“你这人，里外都冰冰凉的，怪不得没女生想接近你。”
　　“没就没了。”
　　忽然他灵光一闪：“那个橘子姑娘呢？你今天有比赛吗？说不定她会来看你呢！”
　　“很遗憾，没有比赛。你与其关心我，不如快去看向芙的比赛。”
　　陈响忽然收起了坏笑，眼神懵懵的，脸有些红。
　　“难道想去看啦啦操？”
　　“那还是更想看向芙。”
　　“我记得仰卧起坐的比赛，好像十点就开始了。”万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有三分钟。”
　　于是万屿像被一匹脱缰野马拉着一般跑向了体育场的另一端。跑过看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想找顾研林的身影。但顾研林没找到，却在看台上看到了江啸。眼神对上的那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注视锁定了很久，他的眼神热烈却又透着寒意，万屿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立马转头向前跑了。
　　他曾经以为两人可以永远和儿时一样两小无猜下去，如果不曾有过伤害与欺骗的话。

　　顾研林正在更衣室内换下西装，换上了印着校徽的运动衫，戴着学校发的纪念腕带。十点十五分要开始师生友谊马拉松，每个班派两个代表和一个任课老师，绕着体育场跑三千米。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大口喝下，喉结有规律地上下涌动。更衣室离马拉松的集合点有一定距离，走过去要花些时间。他将自己的衣物和包一起寄放在储物柜里，正打算锁上锁，手机在包里嗡嗡地响了起来。
　　当看到屏幕上的雷主任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像被秋风刮过的落叶一样，一下子蜷紧了。
　　“雷老师。”
　　“小顾，我仔细考虑过了。”
　　顾研林沉默着不说话，静静听着电话里簌簌的夹带风声的声音。他的心一下下，沉沉地叩着胸膛。他明白雷萍来找他一定是为了万屿的事，而自己努力争取了这么久，现在却有些害怕起这个结果了。
　　他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万屿隐隐若现的未来而担忧。他做好准备了，一次两次无数次，所有的机会，他都会为他创造，只为了他能紧紧抓住这根蛛丝，向上爬，而后看到自己的希望。
　　他比任何人都想看到这个人站在广阔的舞台上。
　　“可能我老了，不懂得梦想了。”雷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就给你一个反驳我的机会吧。”
　　顾研林笑了起来，宛如当年他第一部合作的小说成功出版，在阳光下露出的温柔神情。他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将这双翅膀，插到注定要飞翔的人身上。

　　向芙正坐在一张垫子上，身边其他参赛的女生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还有的在做着准备活动，她在人群中，不声不响的，却透着如她名字一般的出水芙渠的清丽。她今天似乎脸色不是太好，透着一丝病怏怏的白。
　　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没看见陈响，只看到了在陈响身后被他拖着的万屿，一下子不知所措地快速理了理头发。
　　陈响是个再迟钝不行的人，全然没发现向芙的心思，看到向芙看到他们两个过来有些害羞，心里还有些暗自的期待和高兴。
　　“别紧张，随便比比嘛！”陈响给她递了个水，挠挠脑袋，“我们路过，恰好就看到你了！”
　　哪有人跑着路过的，万屿暗暗想。
　　“嗯，谢谢。”向芙对他们微微笑，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不舒服？”万屿问。
　　“真的吗？你哪里不舒服！”陈响一惊一乍的反应有些吓到了她，他心急如焚地看着她，再转头一脸惊愕的看着万屿。
　　“没事没事，不影响比赛。”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似乎总有些想逞强的时候，她怎么都不想在万屿面前露出病怏怏的姿态。听见集合的哨声，她立刻站起来回到了指定位置上。
　　“哎你别硬撑！”陈响还没说完，向芙就小跑着过去准备开始比赛了。
　　果然不到二十秒，向芙开始有些不对劲。她做完第二十二个之后倒在垫子上，嘴唇惨白喘不上气来。陈响一个箭步冲过去，万屿拿上水，也立刻跟了过去。
　　“应该是低血糖。”万屿让她靠在陈响的身上，拧开水给她递过去，“送她去医务室。”
　　陈响一把抱起她，一句话也没说，直奔医务室。往常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陈响，此刻眉间却比谁都焦急，比谁都沉默。这时巡逻的韩泽跑了过来，一把搭住万屿的肩。
　　“找你们好久了，陈响呢？”
　　“送人去医务室了。”
　　“他还回不回来？”
　　“应该是没法回来了。”
　　“马拉松要开始了他人不在！？”韩泽一脸错愕。
　　“马拉松能有人命重要？”万屿寒声道，“我替他跑。”
　　“你？三千米呢你体育及格吗？”
　　“友谊赛跑得快慢重要吗？长了腿就行。”
　　韩泽一时说不上话来，三千米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跑的，陈响这个壮丁还是他好不容易抓到的，另一个是体育委员推脱不得。他低头看了看手表，“那好吧，还有五分钟，你去看台E区下面集合。”

　　其他比赛业已结束，还有几分钟开始的马拉松是最后一个也是观众最多的项目，一部分原因是可以看到前面的教师偶像团，更多的原因是不能放过运动会这个抓拍各位老师奇异表情的大好机会。前面的方阵表演让顾研林一下子惹眼了起来，在高一的女生口中一下有了存在感。跑道两边都围上了人，有些女生踮着脚张望，准备好了手机。顾研林穿过人群一路小跑到操场上，竟然觉得体育馆如此拥挤却广阔。他绕着跑道朝着看台跑，眼神却在寻找着熟悉的影子。
　　他跑到E区的时候，在人群之后的马拉松登记处发现了他。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他太过高兴了，想要用比声音更快的速度，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跑过去，万屿正好在胸口贴上印着号码的贴纸，缓缓转过身来，一抬眼，两人在茫茫人海中，眼神一遇上，万千情绪就像丝线结在一起无法解开。
　　他们丝毫没有为这样的相遇而惊讶，从第一次的相遇，到之后每一次刻意安排或是因缘巧合的相遇，他们似乎都如同排练了很多次一般熟悉。仿佛没有偶然，有的只是认定。
　　他跑到他身边，一侧捋起的头发有散乱下来，热过身的身体散发着一种温热的气息。他伸出手，一把勾过万屿的肩，将半个身体斜靠着他。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了，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如此亲密。
　　“万屿。”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有太阳雨落在他眼睛里，“以前有一种鸟，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是什么典故？”
　　“一鸣惊人，是讲楚庄王的。”
　　“现在我说的是你。”
　　顾研林的声音就在耳边，他一抬头，就遇上他如海一般无限柔情的眼睛。他有些懵懵的，疑惑地看着他。
　　“未来杯全国作文大赛，你知道的吧，很重量级的比赛，每年都有拿大奖的孩子被名校直接相中”，他微微一笑，“学校选中你去。”
　　“我……”自己是理科特色班的学生，本应没有机会的，自己怎么得到这个名额的，哪怕顾研林不说他也明白。他有些颤栗，不只是因为蠢蠢欲动，更是因为他怕从那之后的自己，再也没法写出好文章了。他对于自己的了解宛如迷雾，已经不明白自己如今的才能是真实还是幻觉的残留。
　　“像上次的随笔一样，去大闹一场吧”，顾研林顿了一下，“给所有人看看你的世界。”
　　广播里响起了“师生友谊马拉松大赛即将开始，请各位参赛选手各就各位。”两人一起小跑向主赛道，看到了在那边等候的身上贴着不同颜色号码的参赛人员，韩泽也到了那，冲着他们招招手。
　　他们站在起跑线前，顾研林站在万屿的左侧，万屿的脑海中翻腾着各种想法，他不是为了三千米，而是为了这份沉重的期待而紧张地颤抖。
　　“你一定会一鸣惊人。”顾研林伸出右手，轻轻握了握万屿冰冷的左手，“眼看着有才华的人不去创作，我做不到。”
　　万屿心口一热，他没有说话，嘴角颤抖着微微扬起了。
　　“预备，跑！”
　　从枪声响起的一瞬间，他们才是真正地时隔多年，再次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