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王座 （熘玥女王篇）》花子的万圣节

22、魔女的条件

　　弯弓如满月，银色的箭矢上挟裹着黑色的雾气。
　　随着一声弦响，不远处一声闷哼。那个宁特的士兵从咽喉处迸出的血浆立刻化为黑色的怪物，纠缠上之前的同伴。
　　春震惊的低下头，看到坐在自己身前的少女眉眼间都是暴戾的杀气。她用黑魔法校准箭的去向，并用诅咒杀伤敌人。魔法考较的是心灵和血统之力。公主现在的能力，从何而来呢。短暂的分离，带来的不止是外貌的改变，这个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少女，和白色神殿的异族公主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紧张的情势不容多想。他挥杖格开袭来的箭矢。魔法凝聚光亮，化为流星，将试图冲上前来的敌人击倒在地。
　　而佣兵团和贝尔纳的亲卫已经和宁特追兵们短兵相接。
　　追上来的也算是黑龙骑的精锐，那些身着黑色盔甲的武士悍不畏死，而且甲胄上也刻有魔法的护符，于是纵然贝尔纳每挥动一次阔剑就有人倒下，翼有如鬼魅般收割着生命，逃亡者们依然被迫到谷底几块巨大的白色岩石下。
　　夜隼的佣兵因为长期过着逃亡的生活，在这样的战斗中更会保护自己。所以在损失两人的情况下，大多数人虽然带伤，但还保留着战斗的实力。
　　倒是贝尔纳的亲兵，在和自己同族的战斗中，双方都死伤惨重。
　　这也是公主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名闻天下的宁特旗兵的战斗方式，先是射箭，那带着倒钩的黑色箭弩。在扎入身体时会发出扑哧哧的声响。
　　那些黑甲骑兵中剑后直接用刀砍去箭柄，继续冲杀。他们使用特制的阔剑，没有什么花俏的招式，力量代表了一切，一个宁特人向着他们扑过来，想要杀死这两位使用巫术的术者。但是他才抡起武器，就被同样的阔剑从后面劈成两半了，血流喷泉也似的从半截残躯上披泻到地面，中间依稀看到那些红红绿绿的脏器。血流的后面，露出贝尔纳狼一样的眼睛。
　　暹丝琅沉默地擦了一把脸上溅到地血，把弓扔在地上。从靴筒里拔出短匕。
　　就在这双方都是伤痕累累，僵持不下的时候。不远的山岗上传来了悠长的笛声。
　　所有的人抬眼看向山麓，洁白的山崖和青灰色天空的交界处，一队黑黝黝的人影 ，当先一位裹着皮裘的洁白的手从虚空挥下，带来死亡的气息。
　　那些早习惯在雪地上战斗的人们从陡峭的山崖上 呼啸而下。在一片弓弦响声后，在是一片银白的刀光。带起红色的血雾。最后的宁特骑兵在这样的攻势下将尸体永远留在了这片山脉的土地上。
　　所有人都震惊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时候，只有公主压根没注意战场的情况。她的眼光锁在俯冲下的战士们之后的一个人影上。
　　在微熹的晨光中，那人的长发有如被牛乳浸过，他控着坐骑从高处奔腾而下，却让人感觉好像是在郊游揽胜那样自在。
　　“老师……”春听见少女在喃喃低语。
　　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像被鹰隼追逐的鸟雀，像那个微笑的男子扑去。
　　“洛宁！洛宁！洛宁！”
　　她在笑，可也在流泪。
　　泪水不可抑制的眼中涌出。她扑到乐师的面前，扯住他的衣襟，恍然间，回溯时光的洪流，她又是那个在阳光树荫下，抱着老师撒娇的，小小的公主。
　　翼看着雪地里，几乎全身倚在乐师身上的少女。
　　一边擦去自己脸上溅到的血迹，他斜一眼另一侧的春。“没想到还是老男人吃香啊。”
　　俊美的神官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清点战场。
　　洛宁宠溺的擦去暹丝琅脸上的泪水，
　　“你长大了，我的小公主……”
　　战士们掩埋了尸体，准备回程。
　　乐师牵着公主的手，走在队伍的最后。
　　暹丝琅低着头，任老师牵着自己慢慢的走着。丝毫没在意，队伍中那些频频回首的人们。

　　萨姆的临时营地。
　　兽皮的棚子搭起来。锅子里煮着肉块，咕嘟嘟冒着热气。
　　帐篷小的很，一个个的圆锥形，他们在极度的疲惫中，跟着萨姆人在山里跋涉了一天，才在天擦黑的时候，来到这个营地。
　　当乐师端着食物，走进一个低矮的棚子的时候，看到暹丝琅已经斜躺在一堆兽皮上，睡熟了。小巧莹白的面容深陷在皮毛间，被覆上疲惫的鸽子灰。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脸部周围，有几缕还盖在了她的脸上。
　　诺宁把食物放在一边，轻轻地将被撇在一边的毛毯给公主盖上，掖好。再顺顺她的长发，鸦色的长发，在他的修长的指间泛着幽幽的光泽。他皱起眉头，他还记得，玉石的棺椁里，碧琉丝皇妃最后手里紧握的那缕火焰样的长发。
　　轻点着小公主的额头“不要让我们失望……”他轻叹道。
　　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暹丝琅咕哝了两下，面上浮现出天真的笑容来。

　　雪渐渐大起来，在黑暗的天地间只能看到漫天飘飞的雪花，营地上的声音也渐渐弱了，只有警戒的卫兵走动踩雪以及偶尔发出的一，两声咳嗽。
　　乐师走出公主的帐篷，看着门边雪地上一双脚印，沉吟了下，匆匆走开去。

　　脸上暖暖的，痒痒的，湿湿的……湿湿的？
　　暹丝琅猛地睁大眼睛，一只粉红色的舌头正朝着她的脸舔过来。
　　“呀啊啊啊啊——”
　　随着她的尖叫，营地边树上簌簌的落下好些积雪来。
　　“叫什么叫阿……耳朵都要聋掉了！”那是个不耐烦的女声，暹丝琅瞪大眼睛，看着一个发卷儿爆的跟狮子样的脑袋从兽皮堆里挣扎出来。
　　“哈里……雅……娜？”
　　她迟疑且不确定的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女孩的名字。
　　睡眼惺忪的哈里雅娜点点头，猛地抄起床边的一个盘子，向着被掀起的帐门那扔过去。
　　“滚开，淑女的闺房是你们能窥探的吗！？”
　　随着盘子砸到地上的声音，因为暹丝琅的尖叫而冲过来的人们一哄而散。
　　翼一边清理盖到脑袋上的结冻的肉汤，一边戴着几分愤慨的小声咕哝：“她们居然穿着衣服睡！居然穿着衣服睡”
　　不期然迎面撞上一人，一小锅滚烫的热粥全撒到脚上了。
　　他恶狠狠的看着那张完美的面孔。“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我一定要揍你！”
　　神官大人圣洁的一笑“我想这是有意的。”
　　“你！”
　　只见春风轻云淡的转身，重新去拿早餐。“你给我等着……”
　　“如果不赶快处理，会起泡！”
　　树下，一大早就在擦刀的贝尔纳难得好心的提醒他。
　　“小白脸！面瘫男！人妖！我要把你的公主抢过来！捏哈哈哈哈”
　　远处逐句传来变调扭曲的怪声，夜隼的佣兵们统一换上了“我什么也听不见，今天天气真好的”标准表情。

　　此时，熘钥的公主正瞪大眼睛死盯着在面前地下扑腾的白色物体。“那……是只豹子？”
　　从她醒来做起，那个半大的猛兽就兴奋的在她面前扑腾来扑腾去，好像一只闲不住的猫。
　　“雪豹，那是我们半年前猎杀的一只老豹子窝里掏出来的，只活了这一个……”
　　小豹子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闻暹丝琅的手。
　　“看，它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们是杀死她亲人的仇人了……”
　　心里有什么微微一动，转头看向那个似乎很是豪爽的萨姆少女。只看到琥珀色的眼睛如同眼前这只雪豹一般灼灼。
　　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来，为两位公主端来干净的衣服和水。
　　并带那只豹子出去。
　　结果小家伙一下子恼了，嗤的一声，撕下那女子一幅裙子来。
　　“哈哈，”那样子太逗人了，大家都笑起来。
　　“野兽终究是野兽呢，”暹丝琅用手按着小豹子爪心的肉垫，匕首一样的利爪陷在柔软的绒毛里泛着寒光。她偏头朝哈里雅娜微微笑了笑。

　　当两位公主收拾齐整出现的时候，吸引了营地上几乎所有人的眼光。
　　暹丝琅像个萨姆女孩一样，也穿上了裘皮的缝制的衣裳，华美的皮毛衬着她雪白的肌肤，黑漆漆的长发被编成长辫，垂在身后。
　　秀美的面孔上，一双明眸光彩夺目。棕色卷发的萨姆公主同样出挑，虽然不及她精致，但是面容深刻，眉宇间带着几分爽朗的英气，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站在雪地里，姿容出众，气质迥异却一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只叫做小雪的豹子，正在两个女孩子之间兴奋的蛇一样走着S形的窜来窜去，随着她们一起走过营地，路上人们纷纷行礼。
　　营地上火堆只剩下冒着轻烟的灰烬。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回寨子。到处都是忙碌的人。
　　“洛宁先生！”
　　哈里雅娜突然叫起来，快步朝着一个往马背放行李的人走过去。
　　确实，即使只是背影，就令人觉得有如兰芝玉树般的人。岁月只是让这个男人更增加了令人心折的气质。而好似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残酷的刻痕，可是作为他的学生的暹丝琅，却能感到，和当初的明澈平和不同，老师的身上，如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
　　“老师……”
　　一觉睡醒，她反而不好意思再如昨天般占紧他。那如稚童般的任性和热望，好像随着体力和理智的恢复，被锁在身体的最深处了。“我们在汀下没有汇合，我一直非常担心，如今能见到您，真是太开心了！”
　　她由衷的微笑，红唇扬起完美的弧度。
　　洛宁无限慨叹的看着自己的小公主。曾经抱在怀里的洋娃娃，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身姿好像春天的柳枝，似曾相见的眉目映衬在金棕色的皮毛里，他难以遏制的心中一痛。那眉眼多么熟悉，虽然这之间的神气完全不同，让人很难相信那是母女。但是无可否认，暹丝琅很大限度上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但是由于她一双神采夺目的眼睛，让人忽略了她的容颜本身的魅力。
　　“碧硫丝王妃一定很欣慰你现在这么漂亮。”
　　“你就是那个第一美人的女儿？”
　　哈里雅娜吃惊的张大了嘴，虽然你也长得也不赖，但是据说碧硫丝是个像水晶雕刻成的仙女！
　　“怎么？是不是和你的想象差别很大？”
　　“那当然！虽然你是长得很漂亮，但是我看见你跟黑女巫一样！”
　　暹丝琅眯起眼睛，可爱的一歪头：“我就是黑女巫哦。”
　　发丝散落到肩膀上，黑曜石般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只乌鸦呱的一声从附近的树枝上飞起。少女忽然一挥手，手心溢出的黑烟有如一道鞭子，瞬间缠住半空中的鸦雀。
　　咔嚓一声拧断那只可怜的动物的脖子，她把那只鸟丢给一边的一个佣兵，“我要它的尾巴上的羽毛，喙，眼睛，和脚！”
　　“血也用瓶子装起来。”她走出几步，回头叮嘱道。
　　她走上几步，挽住洛宁的胳膊。“老师，我长得像母亲吗？”
　　洛宁顿住脚步，面对着精致的容貌。良久，回答：“不，你们完全不同。”
　　他摸摸暹丝琅柔顺的黑发：“如果不是必要的话，不要使用你的秘术。”
　　“为什么！”
　　“那是我唯一的利爪和牙齿！”
　　“那你为什么只有这样的唯一呢？”洛宁看着远处的山峦。“只有依赖的唯一，你要把自己只托付给这样的唯一么？”
　　“况且，”
　　他轻点着心脏的位置“它会让你的心结冰，把柔软，温暖的东西赶出去……”
　　“你看。”
　　前方有袅袅的轻烟升起：“那是夜隼在为同伴举行葬礼。”
　　“当看到同伴死去，你有什么感觉？”
　　暹丝琅茫然的看向老师。确实，当第一个人的鲜血溅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尖叫。当那个曾经在溪水边递给过自己水囊的男人，被弓箭射穿，倒在地上，被妖马踏碎胸膛的时候，面对那些裸露的残肢碎肉，她以为自己会感到恐惧而哭泣。
　　而事实却是，下一秒为自己的箭射杀对手而感到狂热。
　　死亡让她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快乐。那翻腾的情绪让她变得愈加强大。那时四周都是静寂无声，甚至可以听到血流在血管的声音。
　　难道！
　　“是的，”洛宁盯着暹丝琅的眼睛，“你很聪明，以敌人的血和生命作为交换的筹码。但是……”
　　黑巫术最根本的力量源泉，其建立的基础，就是以施术者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来作为交换的。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有名的黑魔法术者……很少有好归宿……
　　洛宁说的委婉，何止没有好归宿。
　　那些在传说里出现的黑巫师们，最终的下场，最好的可能也就是神智癫狂，不知所终。

　　暹丝琅怔怔的站在雪地里，感觉到寒冷顺着双脚侵袭上来。她的手在虚空中张合，握不住一点可以让她感觉到踏实的东西。
　　“公主，至少为他们唱首歌吧。”
　　琴声响起，“镇魂……光之国”熟悉的曲调响起的时候，暹丝琅张口的困难。喉咙中有些涩哏。但是随着镇魂曲的曲调，她的声音越来越清越。心窝里，裂开一个小口，清泉一样潺潺流出。
　　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静静的凝听。
　　那歌声好像冰雪融化后淙淙的融水，滋润草木。贫瘠的荒地，次第绽放的花开。
　　镇魂的魔诗赞美为光明而战者的灵魂，随着太阳的光线，往无比明亮的光明里飞翔而去。四季轮回。花开花落。生命是不可重归者，如一切美好之物，遵循光神之意志，轮回反复，无休无止。
　　随着歌声，暹丝琅觉得自己漂浮在一片花海里，花瓣都是明亮到极处的火焰。
　　她被每一点光亮灼烧。
　　疼痛却欢愉。
　　花海一直延伸到河边，抬眼，河岸对面的一片荒地上，一个黑衣的女人正望向自己。她在朝自己招手，如果走近一份，火焰花带来的疼痛就减少一分。
　　可是……
　　她停止向前，对面女人的黑色纱巾飘落，多么熟悉的面孔。“原来那是我自己。”
　　植物的茎干绕紧了他。
　　火光愈加明亮，她合上眼睛。在一片洁白的光芒里，感觉自己的灵魂落回身体。

　　暹丝琅困惑的眨眨眼：“我流泪了？”
　　温暖的手指擦去那滴无意识滑落脸颊的泪水。“别慌张，它会荡涤你的心灵，让我的小公主再次回来……”
　　隔着泪水，洛宁的面容都显得模糊。
　　“可是老师，我们都知道，过去的暹丝琅再也不会回来了。”

　　哈里雅娜震惊的站在一旁，连那只雪豹也不再来回跳跃，蜜棕色的眼睛紧盯着那位唱歌的公主，只有尾巴在蜷伸不已。
　　那雪地中好像有莫名的光线在熘钥公主身上流转，她那墨黑的发色越来越浅，从发尾开始，露出鲜艳的红色来。当歌声停止，鲜艳的红发在风里飞扬。艳丽的瞳专注的盯着乐师：“老师，请再次教导我，真正强大的法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