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遗事（gl）》江晓芃

4、 1943年1月，重庆，大雨

　　我在家里呆了三天，哪儿也没去。今天突然间下起了大雨，我在二楼的窗户边呆呆地看着雨哗哗地从天上落下来，地上的人慌乱地跑着。我回忆起和父亲从南京搬到重庆的那段日子，确切的说，应该是逃。那时的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上谁，大家知道，逃了就有命。
　　一辆马车忽然驶到我家门口停下，车上下了一位戴着大礼帽，穿着厚风衣的女子，我认得她那金黄的头发，那是没有哪家染发店可以染出来的，可是她来干嘛。
　　管家上楼来通报：“门口那位自称是露娜的女子来找小姐您。”
　　“让她进来吧。”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捧花。
　　她进门的时候和管家道了谢，那句“thank you”口音很纯正。
　　“所以你真的是从美国来的吗？”我站在楼梯上问她。
　　她丝毫不介意我这种高傲的态度，她一脸开心的表情向我问了好。“田小姐你好啊。”她低下头害羞地说：“我去美国太多年中文说不好，你要原谅我。”
　　她的外套因为站在门外而被淋湿了，管家帮她脱下，她却一直不舍得放下手上的花。脱下礼帽，她那一头金黄色的卷发是那么的好看，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她今日只画了些淡妆，她的五官似是不经雕琢却那么的迷人，一双晶莹似水的大眼睛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位歌女。
　　我走下楼梯，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我抿了抿嘴唇。她微笑着上前把手中的花递给我，那一对酒窝甜甜的。我接过她的花，发现她的手上少有的长着老茧。我之前也接触过一些歌女，很少有人手上会有茧子。
　　“你之前不是一位歌女，你是做什么的。”我走到沙发坐下，把花递给了管家，示意她也坐下。
　　她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会被我看出来，“我，之前做什么也不重要了，现在就是为了讨口饭吃。”她笑了笑，“田小姐你可真聪明。”
　　她不说，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那你今天到我府上是为了何事。”
　　“我只是想见见田小姐。”她也拿起茶盏喝起来。
　　我皱起了眉头：“就为了见见我？我的名声应该还没有这么响亮吧？”
　　“那天和唐先生一起走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你，不为什么，我就是只是想来见见田小姐。”她说得是那么风轻云淡，似乎所有事与她无关。
　　回忆起那日发生的事情，我心中的酸楚和怒气一起泛了上来。“你现在和他在一起了吗？”我冷冷地问。
　　“没有，只是他想和我在一起。不过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定义在一起的。”她依旧是笑着的。“如果跳一支舞和牵手算的话。”
　　“你不喜欢他。”
　　“嗯，可以这样说。”她毫不思索地回答了我。“那边有许多日本的探员，他总是和他们交换些什么。我知道他是你们说的汉奸。”她略带嘲讽地说了出来，但她忽然严肃了起来，“但是你喜欢他。”
　　是啊，我喜欢着一个汉奸，我知道他是一个汉奸，可是我还是一味的包庇着他，纵容着他，爱着他，即使他不爱我。
　　“他只是在利用你。”她突然说了这一句。
　　“不！他没有利用我，你不了解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喜欢他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眼泪突然又控制不住了，我示意管家送客，而露娜愣愣的看着我，递出来的手帕被我挡了回去，“你走吧。”
　　她把手帕放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句话，“你可以叫我乔静，这是我的中文名字。”她就这样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桌上的手帕，不知不觉想起我第一次遇到唐绍英的时候。

　　那日天气晴好，在那时的重庆是多么的难得，但是，那种天气是不会有人出来晒太阳的，因为日本的飞机最喜欢在时候飞进来轰炸一番。大家在防空洞里躲得死死的，我与父亲也不例外。
　　我依旧记得是唐绍英最后一个进了防空洞，他手上还抱着刚从办公室带下来的公文袋，一身黑色的西装，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父亲说那人就是个人模鬼样的马屁精，我问他是谁，父亲冷冷地回答，财务处的唐绍英。
　　往后的日子里，我几乎都是在公事场合遇到他，直到他有一次答应品尝一下我做的黑咖啡。那时，我觉得就算他是个大汉奸，我喜欢他本就是我的，与别人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