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nd by you》尹默YINGYE

7、chapter7

　　佐藤信义今年14岁，是家中独子。这栋房子是六年前爸爸从海外调回横滨、一家人团聚时，从亲戚手里买到的。当时的开价比市价低了近百分之十，听妈妈说是为了尽快出手才会卖这么低。信义还记得当时搬进新家时的兴奋。爸爸本来担心低价售出的房子会有什么隐患，但经过仔细的检查，发现屋况保持的很好。

　　唯一可疑的是，搬进来不到一个月左右，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上门来找前任屋主。当时家里只有才放学的信义和买菜回来的妈妈。来人要求妈妈联系前任屋主，却发现留下的是一间小钢珠店的电话。那两个人什么也没问到，看起来有些恼火。但是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来过。

　　同一年，信义的爸爸在美国的同事带孩子来日本度假。信义从这位名叫麦克的同龄小伙伴那里学会了打篮球，又和麦克一起看了他带来的篮球比赛录像带。

　　“这是全美大学生篮球联赛的决赛，穿黄色衣服的是康涅狄格州立大学，他们今年拿了冠军。我哥哥就在这个队。只可惜他没能入选一队——”麦克热情地向信义介绍。

　　“这是中锋尼古拉斯，他是拉美裔，身高有七英尺，他在篮下无人能敌——”

　　“这是控球后卫休，他的身体非常灵活，我哥说他是篮球场上的影帝——”

　　麦克的日语说得很好，但是外来语都用的是英语，信义听得有些费力。他努力跟上麦克的节奏，辨认着球场上每个球员的面孔。在一群身材高大的白人黑人中，他发现了一张东方面孔。

　　“这是谁？”信义问麦克，此时正是这个东方人控球。麦克看了一眼，语气有些别扭：“他？”

　　“看起来是亚洲人，他叫什么名字？”麦克一反方才热情的态度，有些不情愿地哼哼一声：“他？他不重要。这场比赛的重点是尼古拉斯，你真该看看他后半场的表现，简直太棒了——”

　　“他到底是谁？”信义坚持，因为此刻这个东方人如一把匕首刺入禁区，灵活甩开防守，紧接着轻盈一跃。

　　咚。

　　球落地，记分牌更新。

　　“好厉害啊！”信义不禁赞叹，麦克却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行吧，比起尼古拉斯差得还远呢。”信义高兴地拍起手，对麦克说：“他和我一样是东方人，如果我也能有他这么厉害就好了！”听到这里，麦克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向信义介绍：“他叫Kaede Rukawa，是日本来的留学生。我哥……唉，就是因为他，我哥才不能上场。他是有点料，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信义听到场上响起欢呼声，康涅狄格队开始回防。

　　麦克耸耸肩：“他是个外国人，所以大家不怎么喜欢他。”康涅狄格队的后卫休断下球，开始组织进攻，球传到尼古拉斯手中，尼古拉斯射篮，球碰到篮筐弹了回来。流川枫抢篮板，落地后立刻起跳，球进了。

　　又一次掌声雷动，比赛第一节结束。

　　这不是很受欢迎吗？信义也跟着激动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没能进球的尼古拉斯被队友包围，相互击掌，而流川枫则独自走向休息区，默默喝水擦汗。

　　那一刻，信义决定，他一定要为这个叫Kaede Rukawa的人应援。

　　一个月后，麦克和父亲启程回美国，信义请麦克帮他带一封信给流川枫。麦克的家在纽约，但他还是接受了信义的委托，通过在康涅狄格大学任教的姨妈把信带给了流川枫。

　　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月后，信义收到了一封来自美国的信，寄信人是流川枫，而收信人，是一个叫做佐藤莉绪的人。

　　第一个发现信的是每天早上去邮箱拿报纸的爸爸。他拿着信去问妈妈，两人在厨房叽叽咕咕了一阵，把信扔掉了。信义是在帮妈妈做垃圾分类的时候，从可回收垃圾桶里翻到的这封信。他瞒着妈妈把信藏了起来。

　　信是用英文写的，信义当时还是小学生，不太能看懂。他留下了那封信，希望等麦克放暑假来日本的时候可以帮他翻译。之后几乎每个月，他都会收到寄给佐藤莉绪的信。而这些信毫无例外都被扔掉了，而信义会在当天晚上偷偷再捡回来。

　　他从父母奇怪的态度中察觉到，信被扔掉，是因为佐藤莉绪的缘故。某天吃完饭的时候，他问妈妈，佐藤莉绪是谁。一向温柔的妈妈勃然大怒，但是这份怒气不是冲着信义，而是冲着爸爸。

　　“都怪你，贪便宜买了这个晦气的房子！现在连信义都要问我是怎么回事了！”

　　爸爸默不作声地喝着啤酒，避开了信义和妻子的目光。

　　很快暑假便到了。麦克再次来到日本度假，信义把捡回来的信给他看。麦克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两个人偷偷通宵，把所有信都看了一遍。信的内容主要是流川枫的日常生活——他找到了新的英语老师，交到了新朋友，大学的课程对他来说有些困难，因为他总是会在上课的时候睡着。在讲述完自己的生活后，他会问候一下佐藤莉绪，最后是他的英文花体落款。

　　麦克告诉信义，佐藤莉绪可能不仅仅是流川枫的朋友，还有可能是女朋友。

　　“你看这里——”麦克把所有的信摊开，指着落款的地方。“Yours，Kaede.在日语的语境里是很亲密的关系吧？”信义却不这么想，如果真的是恋人关系，这么久都没有收到对方的回信，难道不会担心吗？这很明显就是除了信件往来之外没有其他联络方式了嘛。

　　“不过，这个佐藤莉绪是谁啊？”麦克很好奇，信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他：“可能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卖房子给我家的那个叔叔好像有点财务问题，去年还有很可怕的人来家里找他。”他的推测很快得到证实。

　　麦克来到日本后的第三天，邮箱里又收到流川枫的信。两个人在餐桌前读信，被妈妈逮了个正着。妈妈终于告诉信义，之前住在这里的佐藤一家的事。

　　佐藤信一郎，也就是信义爸爸的远方堂兄、佐藤莉绪的爸爸，因为迷上赌博欠下高利贷。为了还债，他低价出售了这栋房子，之后便人间蒸发。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独生女佐藤莉绪。信义的父母是在去年那两个催债人找上门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们后悔不迭，却没有余钱换房子。

　　麦克和信义听后唏嘘不已。信义坦白了藏信的事实，他告诉父母，流川枫和催债人毫无关系。麦克提议信义写信给流川枫说明现状，信义有些犹豫。他答应了麦克，却迟迟没有行动。

　　麦克走后，他把麦克留下的翻译件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在第五封信里，流川枫向佐藤莉绪介绍自己去黄石国家公园游玩的经历，并且写道——When you come to the U.S to get your master\'s degree,we can go to 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 together.I\'ll be waiting for you.

　　我会等你来美国。

　　信义有些悲伤地想，流川枫或许永远都等不到佐藤莉绪了。

　　第二天，信义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他用爸爸的文字处理机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寄给了流川枫，落款是佐藤莉绪。

　　我要为他应援——信义心想，连带着佐藤莉绪的份一起。

　　只是那时的信义没有想到，他那小小的谎言，会引发如此大的风暴。

　　两年后的一天，信义回到家，发现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穿着便宜西装、头发剃得很精干的年轻男性，另一位是衣着休闲的漂亮女孩。听到信义进门的声音，两人向门口望过来，正在招待他们的妈妈立刻走过来让信义上楼。

　　“那两个人是谁呀？”妈妈没有回答。信义有种直觉，这两个人和佐藤莉绪有关。他假意回到房间，又偷偷折回来，窝在楼梯上偷听妈妈和他们的谈话。

　　“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是我们真的很想知道莉绪的下落。如果您有收到任何信件，或者电话——”

　　客人中的女孩语气恳切，信义的妈妈却不为所动：“很抱歉，除了前几年有催债人找上门外，我没有任何关于这家人的线索。虽然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不希望和那家人再有任何瓜葛。”妈妈的语气平静却冷淡。两位客人对望一眼，遗憾地告辞离开。

　　眼见他们出门没多远，信义立刻借口出去买东西，一路小跑跟在他们身后。他想告诉他们流川枫写信的事，然而就在追上他们的一刻，信义听到那个男孩说：

　　“除了我们两个，莉绪最亲近的就是流川枫了，你有没有流川枫那边的消息？”

　　女孩摇摇头：“流川枫搬家了，我没有他在美国的新地址——我问过彩子和其他和他亲近的同学，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而且他的爸爸好像去海外赴任，全家都跟着去了，日本这边也没有其他亲戚。如果莉绪真的联络他，他应该会联系我们才对——可能他都不知道莉绪失踪吧。”

　　信义停下脚步，手心冒汗。那两人很快便走远，信义没有追上去。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错事。

　　麦克几乎每年都会来日本度假，他告诉信义，流川枫通过选秀进入马刺队，一直是冷板凳球员。

　　“你知道，美国这里……他得更努力才行。”

　　但流川枫的信依然保持一个月一封的频率。信义感到很难过，第四年，他最后一次假冒佐藤莉绪给流川枫回信，信里只有一句话——

　　我已实现自己的梦想，不打算去美国了，流川君也要加油哦！

　　自那之后，流川枫来信的频率逐渐降低，到第四年年底，已经一封都没有了。

　　二零零五年，马刺队获得NBA总冠军，流川枫名扬列岛。在电视上观看决赛直播的信义激动得泪流满面。看完比赛后，他给麦克打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高兴得大喊大叫。

　　“你当年还给流川枫写过信呢，还记得吗？对了，那个女孩子有找到吗？”麦克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信义把之前遇见两个来找佐藤莉绪的人的事告诉麦克，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流川枫好像一直没有女朋友呢，唉。”麦克为流川枫感到难过。“但愿你那封信能够让他死心吧。”

　　信义已经一年多没有收到流川枫的信，他打从心底里期盼流川枫能够忘记佐藤莉绪。

　　二零零五年的秋天，信义升入中学。开学的那天早上，他去邮箱拿报纸，一封航空邮件从报纸卷里调出来。信义的心猛地一跳，颤抖着手拆开信封。

　　“Leo去世了。它得了肾病，医生说很难救治，于是我为它选择了安乐死，它走得很安详。我想你或许会想念它，所以选了几张它的照片寄给你。你最近过得好吗？”

　　信义从信封里倒出几张黑猫的相片。有还是幼猫时被流川枫抱在怀里的、有成年期懒洋洋瘫在地板上的——信义一张一张看过去，泪水渐渐模糊视线。最后一张照片，是流川枫抱着猫和一个女孩的合照，两人都穿着附近一所高中的校服，平静地望着镜头。

　　信义本来不打算回信的，但是麦克在邮件里告诉他，流川枫或许会因为伤病退役。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信义把自己的邮箱地址附在信的末尾，把信封投进邮筒。很快，他的电子邮箱就收到了流川枫的邮件。

　　“你们来几次都没有用，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女孩在哪儿。”佐藤夫人对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的话感到疲惫，但面前的精英律师却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回头看了一眼流川枫。

　　“你是Kaede Rukawa！”躲在母亲身后的男孩从门里走出来，指着流川枫大叫。“我是佐藤信义，我给你发过E-mail的！你还记得吗？”他几步跳下台阶，来到流川枫面前，仰头望着流川枫，眼眶泛红。

　　“对不起！是我一直假冒佐藤莉绪给你写信！真的很对不起！”男孩深深鞠躬，愧疚得不敢抬头。他听到流川枫的呼吸变得急促，然后是漂亮姐姐的叹气，以及那位精英律师冷冰冰的话语中夹杂的失望：“咕噜咕噜——又回到原点。”

　　洋平做了个投掷保龄球的动作，眼角瞥到流川枫因急促呼吸而发红的脸。佐藤夫人带着孩子回了房，白色大门就这样在流川枫眼前关上。那一刻，洋平有点同情流川枫。

　　“接下来我们要回东京，你要一起吗？”洋平主动发出邀请。“我给你讲讲我们这几年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