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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前世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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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周山的这段时间,伽匀第一次正经八百的梦见以前在凡间时的情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梦见的不是四静,而是王氏。
王氏穿着大红的衣裳坐在床沿上,手腕粗细的龙凤喜烛燃的汹涌,他其实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走路还能保持平缓,随手挑开喜帕,他低头看王氏,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微微上扬的眉,纤长的睫毛,朱红色的樱唇,烛火比不得金乌,加上肚中的酒意,他看她不甚真切,只觉得她隔着一团烛火发出的黄色的光晕,虽然不觉得黯淡,却有朦胧得很,大红色的嘴唇也不是很艳丽了,他挑起下巴叫她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黑的心惊,却无甚波浪,他觉得奇怪,好像她不该是这个表情。
应该是娇羞的,忐忑的,紧张的,最好是带着一点点颤抖,怯怯的看着他。
她的下巴又滑又腻,良好的触感竟然让他一时间失了神,反应过来后冷淡的收了手。
他坐在桌子边独自斟酒,问“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身后传来新娘子细细却很干脆的声音“我听我爹的。”
真是个耿直的姑娘,伽匀想“你真听话,你应该嫁给一个老实的男人。”
新娘子说“这没有关系,你看起来不老实,但你还是听话的娶了我。”
伽匀惊讶的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然而她并没有看他,她正一根一根将头发上的簪子拆下来,放在旁边,一头青丝从头顶上洒下来,披在她的肩头,她将他视若空气,缓慢的解开了衣带,脱去了大红喜服,水红色的窄袖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细密的婆罗花,起身抖了绣着龙凤的被面,钻进去睡觉了,睡之前她伸出一个头来,指着烛火道“你要睡的话,劳烦帮我灭了烛火”。
伽匀惊诧的看了她一眼——她不晓得龙凤喜烛是要燃到天亮么?
王氏的背影突然缓慢的散成许多的小星星,接着是喜床,地砖,屋脊……渐渐的是整间婚房,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幽深的蓝色中,周身是寒凉刺骨的水,这个场景尤其的熟悉,他往身下看下去,深不见底,有椭圆形的水泡冒出来,他恍然想起这好像是混轮池里,果然听见幽深的池洞里传来“海啸骤然停下来,我们就有鱼吃了……”
这回他要听得更清楚些,有个银铃般的声音惆怅地回答道“我不喜欢吃鱼,我们能吃别的么?”
伽匀游出水面,却不见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倒是离自己不远处有个小女孩在挣扎着扑腾,他游过去,将她捞了起来。
小女孩一双蓝盈盈的眼珠黯淡无光,趴在岸边吐水,两个发髻焉耷耷的,浑身冻得发抖,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发现自己的朱红色的袖口俨然是一片洁白,心中突突的跳了两下,他伸头往混轮池里一看,池子里倒映的人儿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倒是好看,但凭着他穿着的月白色的衣裳,可以判断出这个雌雄莫辩的是个小少年,伽匀心中有点不耻,男人需要的是手段和力量,长一张小白脸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梦境里小青年,到也不挣扎,于是这个小青年心疼的将女娃娃抱在怀中,往远处的小茅屋走过去,烧了热水给她洗澡,剥光了放在澡桶里——这个小青年似乎没觉得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倒是很自然,像是做了千百遍似得。
且看女娃娃的神情,也没有拒绝或者羞涩的意思,但伽匀有点难过,默默的蹲在灶火边烧柴火,希望能烧到梦醒。
但他没能如愿,如今正坐在床边穿针线,认真的缝着裤子上的破洞,女娃子裹着被子嫌弃的看着他,他冲她露出个和煦的笑容“再等一下,立马就能穿了。”
真是个窝囊的梦啊,还好不是用的他的脸。
少年用洁白光亮的牙齿咬断了线,举起来在眼前看了看,有点不满意,又从一旁的碎布堆里挑挑拣拣,选出了一块粉色的布条,折成一朵蝴蝶结,摁在裤口处细细的缝了。
女娃子雪白的脸蛋刷的一下就黑了,伸出一只软软的指头指着鲜艳的蝴蝶结“师傅,我穿这个出去打架,很没面子!”
少年一听,喜悦的神情被打击得粉碎,难过的转过来看着她“你还要去打架?就不能不去了么,我明儿给你做丝丝糖吃。”
“没兴趣!”女娃子撇撇嘴,少年突然竖起眉头,恶狠狠道“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你要是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女娃娃扫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缩在被子里了。
他叹了口气,将衣服放在桌子上,脱了衣服,光溜溜的也跟着缩进被子里,化出原身,死死的将女娃子缠住了。
伽匀泪流满面,女娃子身上的优昙花香薰得他更想哭了,他晓得这两只其实是未修成仙的妖怪,灵智未开,自然是懵懵懂懂,不晓得男女有别,只当做是禽/兽时亲昵自在,但他是一只成年凤凰,这样真的有种猥/亵儿童的罪恶感……
半夜里醒过来,身边空空如也,少年陡然就心慌起来,鞋都来不及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只见门前硕大的杏花树上,小女孩盘腿坐在上面,叼着狗尾巴草。
他松了一口气,心中却闷闷地,试图哄她“小祖宗,快来睡了,我们不要去打架了。”
小女孩摇摇头,
少年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师傅求你了。”
“我会回来。”女娃子看了他一眼,嗖的一下就化成一条黑蛇,盘旋着落在地上,快速的爬远了。
他心中像是被重物狠狠砸了一道,钝痛得难受,他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连忙追上去,地上的枯枝扎在光洁的脚板,他却不觉得疼,只是下山的道路崎岖,他一脚踩滑在泥沼里,眼泪夺眶而出,然而一抬头,那个没良心的蛇果然没有回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他颓废地想,小混蛋最好死在外面,又觉得她要是真的死在外面有点可惜,毕竟养了那么多年,于是又诅咒她最好被打断双腿,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眼眶里的泪水就止不住的流,他无可奈何的朝着女娃消失的方向喊“那你这回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到时候给你准备饭菜,准备药啊!”
回应他的只有风刮过无边无际的林海,发出的簌簌声。
伽匀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回忆起那个坐在泥地里,一身白衣的,长得尤其的艳丽少年,分外觉得熟悉,脑子里灵光一闪,倒是觉得同冶容有五分的相像,但眉宇间一派祥和,端庄清丽,不如冶容隐隐带着妖冶,笑起来也格外的甜蜜,像是一朵洁白的水莲花。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还留有小女孩的温度,然而他确实没有缝过衣服,天外响起一声惊雷,他推开窗户,见天际一朵流星划过,不周山的优昙花收起洁白的花苞,裹得紧实,常年缠绕在不周山的花香似乎是一瞬间淡了许多,山顶的寒气逼来,更是将淡淡的香味冻结了去,伽匀打了个哆嗦,没有熟悉的味道绕在鼻尖,他胸腔里的那颗凤凰心突然钝痛起来,仿佛自己是坐在泥地里的青年,无可奈何又愁得无以复加。
没由来的觉得心慌,他想要落泪,然而眼眶干涉,脑海里闪过一片血红,耳畔响起小青年撕心裂肺的哭声,反复逼问着:你为什么要去?你都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要去?你不是说你会回来么?你怎么不回来,你血粼粼的躺在这里作甚么,等死么……
伽匀深切的感受到这种恐惧,他甚至情不自禁的将手中的栏杆捏得粉碎,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他颓然的坐在竹席上,运气调息,半晌才得以恢复。
他鄙夷的看着一旁的指甲盖大小的蛇鳞上蓝幽幽的光渐渐衰退,想大约是被蛇鳞上的气息入侵了梦境,瞬间对啸泊的师傅鄙夷了,他晓得荀生生是个窝囊的魔,没想到这样窝囊,又折回来想,啸泊对冶容如此与众不同,竟然存了这么个心思。
蛇鳞变成一片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一点灵气也感受不到了。
大约是啸泊下凡了,他定了定神,捡起鳞片嗖的一下朝着天边那颗流星追了下去——既然答应了她,他便不能食言。
……
伽匀看着深陷在沼泽地里的泥巴,头发尖儿都在抽搐,僵硬着从泥沼里拔出脚,嗖的一下寻了深山里的深涧,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开始寻找徒弟之路。
然而路漫漫其修远兮,凤凰将上下而求索,但没卵用。
五百年的时光过去,神魔大战依旧如火如荼,凡界妖魔纵横,人命如草芥,如此情景下,修仙门派前所未有的盛行起来。
尧山派就是五百年中突然跑出来的楚翘,掌门据说是个谁也没见过的黝黑丑陋的人,然而这个人却有一颗善良的心,五百年来,也不晓得渡了多少只禽/兽成仙,门徒多不胜数,但据说,什么灵根好的在他这里都不算,只要是条蛇,就是条痴呆蛇,他也能将用尽方法将蛇渡成仙了。
大约是渡蛇渡得太多了,最近一百年,那位好心的掌门有点更年期,闭关去了,将尧山派交给一群长年修仙的长老处理。
此时尧山派掌门正蹲在蛇窝旁边,修长的手指翻拣着蛇窝里的软蛋,一旁的土地诞着脸道“殿下,这可是山野里最近出生蛇了,除去那些不能成功孵化的,都在这里了。”
伽匀眉毛一跳,说不定啸泊就是投生成了一条不能孵化的蛇,赶紧喝道“还不快去拿来?”
土地被吓得嗖的一下钻进了土里,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他提着一篮子蛇蛋从土里爬上来,破破烂烂的衣衫实在抢眼。
——虽然他是这里的土地,但胡乱从蛇的家里掏孩子的行为,实在是不道德,他抢了蛇蛋的时,母蛇可怜巴巴的扒着他的大腿,他看着十分的心疼,好好解释一通,说这是凤凰小殿下选徒弟,是个了不得的机会,但那位悲愤的母亲本来只是伤心,听完他这句话,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登时就爆了,还二话不说就抡起拳头给了他一顿。
土地强忍着眼泪,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好还手——生了个孵不出的蛋就算了,被人抢了
不说,抢得那个人还说要送给人当徒弟,这么一想,土地觉得自己其实挺操蛋的。
这个小殿下也挺操蛋的,干的都是缺德事儿。
他捂着被打肿的嘴巴,将篮子往伽匀面前悲愤的递过去。
伽匀用帕子将蛋一个个捉起来,对着啸泊的蛇鳞发出的强光比了比,嗯,里面没有小黑点。
可能是这颗蛋的爹不给力,伽匀颓废将这颗蛋的爹诅咒了千万遍——不行还滚什么床单,丢男人的脸。
蛇蛋被他随手丢在身后的草坪里,还好蛋皮又软又韧,没给砸碎了。
一篮子蛇蛋都捡完了,伽匀心灰意冷的拍拍手,见土地在草地上心疼的捡蛇蛋,皮笑肉不笑道“怎么,留着炖蛇蛋羹?土地你可真够缺德的!”
“……”土地气得胡须都在颤抖,他明明,明明是捡回去给那些可怜的母亲,这个遭瘟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