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胡淼淼

3、第三章 耄老（上）

　　离过年还有八天，祁堵皇城里却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已经连续三天夜半时分有夜巡士兵在位于皇城中轴线上的戌梁大道上看见一个古怪老翁，这个老翁形容枯槁，须发苍白凌乱，一身破衣薄衫，手中拿着一个边缘缺了口子的陶碗，在路上来回游荡，口中不断呼唤着什么，只是没人听清。
　　虽说皇城并无宵禁的政策，只是城中过了黄昏之后便少有行人，而人定时分后基本只有些夜巡兵在街上。
　　第一天夜里是一名老兵发现的老翁，他当时距离较远，看见有人在戌梁大道上游荡，初以为是醉酒的少年人，只大声呼喝了几句，向那人走近，却发现是个老翁，正要上前询问，老翁却不见了，那老兵心中有些恐惧，当时没敢和其他人说，只当自己眼花。
　　第二天换了另一班夜巡兵，这次被三个人同时看到，和前一天晚上一样，等人们走近时，老翁就不见了。
　　这件事就传开了。
　　第三天，夜巡兵增加了人手，他们特地安排了八个巡逻兵分别在戌梁大道几个重要路口蹲守。却发生了和前两天一样的事情，只要有人接近，老翁就消失不见了。
　　第四天临近中午的时候，相国王衍便派人请了朱琚入府。
　　“虽然还没造成什么损失，但是这闹得城中人心惶惶，怕再闹下去，迟早要传到君王耳里。”两人在会客堂坐定，王衍就匆匆简单说明了这件事。
　　“相国大人，恕侄儿无礼，城防兵卫都城治安这些都并非我们朱府该插手的事情。”朱琚却略施一礼，表示自己不想掺和此事。
　　“若此事是人为的，自然会得到妥善处理，只是下面已经派人调查过了，并非是有人蓄意为之。”朱琚的拒绝就像在王衍的意料之中一般，他将十指交叉置于膝上，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时候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惹得王君不悦，那几日后你进宫见你父亲的事情也不一定就能进行的那么顺利了……”
　　朱琚一听，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但这表情瞬息而逝。
　　“劳烦相国大人将见过那老翁的巡逻兵请来，我想要知道此事的详细情况。”只见朱琚半垂眼帘，朝着王衍拱手道，“如果真非人为，那朱府必然要妥善解决。”

　　等朱琚回府已是午时，天色明亮，却下起了小雪，渐渐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伴随着西北风阵阵，至黄昏时分，雪才堪堪转小，此时都城内外已积雪厚度已两寸有余。
　　小钰头戴红底金边八角帽，牙白色棉袄外套竹绿色绸制罩衣，罩衣上袖口和胸口位置都绣着牡丹花样，下身穿着驼绒色棉裤，套着红底金丝蝶恋花襦裙，脚上穿着绿边青底绣花棉鞋。几个家丁正在院子里扫雪，小钰没带暖手筒和手套，就光着手去堆院子里的雪。
　　朱琚正从东边廊中穿过，瞥见小钰那专心致志玩耍的天真模样，不禁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正当朱琚举起双臂将斗篷上的白狐毛边连兜帽盖到头上，准备出门时，却被阿钰从身后拉住了斗篷。
　　“哥哥，我也想出去玩。”阿钰身上带玩闹留下的热气，身上却还沾着些雪花。
　　朱琚笑笑抱起了阿钰，捂了捂阿钰那冰凉的小手，柔声说道：“外面很冷，还是回屋去吧。翡翠！”
　　翡翠适时将暖手筒挂到了阿钰脖上，然后将挂在自己臂弯上的大红色吉字提花缎面夹棉黑貂滚边披肩为阿钰披上，笑着说：“小姐，咱们回屋休息会吧。”
　　阿钰一脸不开心，深深的看了朱琚一眼：“可是，我想和哥哥一起出去。”
　　朱琚想了想，就朝翡翠使了个眼色，抱着阿钰往大门走去：“那等会你要自己下来走路。”
　　“我现在就能自己走，哥哥，放我下去……”阿钰知道哥哥这是同意了，开心的扭动起来。
　　朱琚笑着放下这个越长大越沉的妹妹让她自己迈着小短腿走路，身后跟着的杨承左眼戴着玄铁遮目，一面和其他家丁安排府内事宜，一面跟上他们的脚步。

　　杨承命人备了牛车，待朱琚和阿钰上了车，杨承坐到了车夫旁边，命车夫驾车轧雪而行。牛车顺东街而下行至皇城东门而出，前往两里外的郭城，郭城位于皇城东南方向，主要居住一些平民和部分官员家属，郭城没有特别明显的围墙，一条天然的祁河算是郭城南边的天然屏障。郭城内东北边主要住着官员家属和其他显贵，西南边和西北边住着大部分平民，而一条狭长的建筑群夹在南北之间，这里住着一些孤寡和贫民。
　　出了皇城不久，便能感觉到车厢较之前更为晃动，但因为他们乘坐的是牛车，相比起马车来，这宽敞的车厢也要平稳许多。将至郭城时天色已黑，却因遍地白雪皑皑，反倒不觉得过分黑暗。车厢内的阿钰在朱琚的怀中因颠簸而昏昏欲睡，朱琚只看着妹妹无邪童颜，眼中深沉如潭水，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牛车停下时，阿钰已睡着，朱琚抱着妹妹下了车，牛车正停在郭城内那狭长的贫民建筑群东边。与此处仅隔着一条南北向长街的东边建筑群红灯映雪，取暖生火冉冉升起的白烟，祥和安宁，而此处的巷口却尽显幽暗漆黑。
　　杨承命车夫看好牛车在此掌灯等候，自己则提着一盏八角铜顶坠珠琉璃灯跟着朱琚从东边的一个狭窄巷口踩雪而入。
　　风雪此时并没有停，漫天雪花细细飞舞，穿过被白雪覆盖的破败陋巷，穿过簌簌落雪的残缺屋檐，穿过粗陋的门窗，穿过褪色的老旧灯笼……巷内狭窄，道路弯曲不平，路上没有人，地面上是无人清扫的积雪，路边的屋子都门窗紧闭，弥漫着些许烟火气息，一些窗户上透出极弱的光，但大部分屋子都黑洞洞静悄悄，不知哪里传出几声急促的咳嗽声，咳嗽声一停，巷子又恢复寂静，只听见风声和脚下踏雪发出的咯吱声。
　　“少爷，昆仑说前几夜皇城中的气息就是从这间屋子传来的。”杨承在前持灯引路，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了一户残破的茅草泥土屋前停了下来，杨承轻轻叩门，却发现门并未插上门闩，就那两下叩门的力气就使得这旧门吱呀呀的开了。屋内一片漆黑，一股混合着稻草霉变以及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充斥着房内，杨承回头想请示朱琚是否要进去。只见身后的朱琚抱着熟睡的阿钰走在杨承身后，他看了看怀中妹妹含笑睡着的小脸，示意杨承先进去看看情况。
　　杨承提着灯，渐渐看清了屋内的情况。土墙草顶，家徒四壁，寒风乱窜，室内一角铺着一块黑乎乎的烂絮，杨承凑近一看，竟是一位干枯畸瘦须发皆白的老翁裹在烂絮之中，身上套着两三层破烂单衣，身下垫着发霉的稻草。杨承蹲下身子探探老翁的鼻息，已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他呼喊了几句，老翁却毫无反应。杨承微微叹气，起身离开。
　　“少爷，恐怕您的猜测是对的。”杨承来到朱琚面前，低声说道。
　　朱琚面无表情，眼神飘忽而上，看见微雪飞扬，对杨承说：“走吧，看来今夜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