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缸》StunningKat

1、第 1 章

　　（零）

　　庄尧的家里有一座巨大的玻璃鱼缸。
　　沿着墙的弧度铺展开，其中生物种类繁多，水质清澈洁净，好似迷你水族馆。鱼缸每日有专人打理，珊瑚和水草这类的装饰品永远都是色彩斑斓，环氧装置在角落沉默地运转着，巨大的玻璃上更是一尘不染，光洁剔透。

　　慕宁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玻璃鱼缸。
　　直到有一天，他如往常一样被司机接到庄尧的豪宅里，如往常一样向庄尧的卧室里走去时，路过这里，突然出神地盯着这座豪华的大型鱼缸看起来。
　　庄尧下楼来，站在楼梯关口处，也静静地望着他。
　　客厅里大片地暗着灯，只有玻璃鱼缸里冷清的荧光，透过水波粼粼，投映在慕宁白皙精致的脸上。

　　庄尧站在远处，凝视着他无悲无喜的侧脸。

　　良久，慕宁转过身，向黑暗里站了许久的庄尧轻轻问道：“庄尧，这么多鱼里，哪一条是我呢？”

　　眸光流转间，庄尧看到了一件失败的艺术品。
　　——并且，是他亲手创造的。

　　（一）

　　慕宁第一次见到庄尧，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当天。
　　那一天，他跟着当时的组合“天使之翼”出席了一场慈善晚宴。即使出道两年，天使之翼一行五人仍旧被安排在最偏远的角落里，没什么人过来与他们交谈寒暄。表演结束后，他们换下表演服，与不知道哪里来的“网络红人”围坐一桌，便一直无所事事。

　　“慕宁，”有人在会厅门口小声喊他，“出来一下。”
　　来人是组合的经纪人，兼太合娱乐艺人总经纪，万亭润。
　　“怎么样？”慕宁满怀期待地问：“A台的综艺，老板同意了吗？”
　　万亭润为难地看着他，半晌才道：“老板的意思……这个综艺，虽然节目组邀请的人是你，但还是想换成范承汐上。”
　　慕宁脸上的笑容霎时消散，了无踪迹。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色。

　　“慕宁，你别着急。你才十八岁，反正组合么，总是有个先来后到的。”万亭润绞尽脑汁宽慰道。
　　他何尝不知道，慕宁的条件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组合里最好的。甚至，好过圈内众多亟待上位的小生。只是，范承汐与老板关系特殊，老板对他的偏爱众所周知。太合娱乐的平台小，资源少，当然也就是老板的一言堂。他这个所谓的艺人总经纪，也无甚办法。
　　两年来，队里不是没有过怨言。老板什么好事都塞给范承汐，旁边的人不过是个漂亮点的绿叶罢了。可是，进了这个圈子的，哪有人甘当绿叶？

　　“先进去吧。”见慕宁一言不发，万亭润又道。
　　慕宁摇摇头，道：“不了，我在外面透透气。现在进去看到范承汐的脸，我可能会忍不住揍他。”
　　万亭润长叹一声，转身进会厅，通知范承汐新综艺的事情去了。

　　隔着厚重的会厅大门，热闹的娱乐圈依然通过音响沉重的震动尽数传到他耳畔。慕宁嫌吵，往外场走去。
　　外场原本人声鼎沸的红毯区早已陷入沉寂，媒体与粉丝散去后，只剩镁光灯孤零零地亮在一角，两个工人在忙着撤掉会场里繁杂的布置。慕宁转去巨大的广告牌后，隐在黑暗中。
　　一旁却走来另一个人。

　　来人衣冠楚楚，天庭饱满，双眸狭长。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这发型容易显得成熟老迈，但他看起来也就约莫三十岁左右。慕宁见他一愣，对方倒是无惊亦无喜。男人修长的手扶在自己西装外套的纽扣处，略一颔首：“你好。”
　　慕宁也回答道：“你，你好。”
　　“你是歌手吗？”男人站在慕宁身侧，留出一片礼貌的空档来。
　　慕宁点头，又苦笑道：“算是吧，你呢？”这男人看着面生，容貌却英俊非凡，想来也是个明星了。
　　“小演员。”男人笑道：“不然也不至于还需要自我介绍了。”
　　慕宁被他逗笑，一时间心生亲近之意。
　　“你坐在哪里？”慕宁问道：“我们只怕离得很远，我在会场里似乎没看到你。”
　　男人说：“我在舞台西侧，大概只能看到保安的地方。”
　　“我在最后面，大概——”慕宁想了想，说：“还真是什么都看不到。”
　　男人也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身上传来一阵香气，不同于慕宁经常闻见的轻浮香味，悠然钻进他鼻腔中的，显然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极有倾略性的香气，像幽深森林中一块发着光的琥珀。
　　他的好气质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红呢？

　　男人又问起别的。语气轻松而熟悉，好似故人间的寒暄。
　　“不过，你怎么跑出来了？坐在里面吃吃喝喝，也不错。不是吗？”
　　慕宁提起这件事就一肚子气，他愤愤说道：“我生气。但是又没处发火儿，就想着出来冷静冷静。”
　　男人不言，只是眼角含笑地望着他。
　　慕宁这才接着说：“我做了六年练习生才出道，本来以为出了道就能熬出头，谁知道，组合里却有个‘老板娘’。”说着“老板娘”三个字的时候，慕宁朝男人眨了眨眼，道：“‘老板娘’这个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男人点头，若有所指地说：“知道。我见过很多。”
　　“原本有个电视台的综艺属意我，联系了我们经纪人。然后经纪人和老板一请示，到了手的鸭子，又成了他的了。哎，要不是我合约期还剩一大半，我又赔不起钱，我就是从给电视剧跑龙套做起，也一定解约不干了。”慕宁说这话的时候，带一点少年的天真与迷茫：“喂，你说，这个行业里没有后台，难道就真的寸步难行了吗？”

　　男人在交谈的不知不觉间，已经离慕宁很近了。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在春寒料峭的三月中，似乎都能感觉到彼此身上传来的暖意。
　　慕宁还想与这位他都不知道名字的倒霉同行再倒上个几盆苦水，男人却已经凑到他的眼前，吻上了他的双唇。

　　慕宁呆若木鸡地站着，嘴唇一动不动。男人也没有久留，蜻蜓点水一般地掠过后，就干净利落地离开了他的唇。
　　“你，你……”慕宁瞠目结舌，语无伦次：“我，我，你……神经病！”
　　男人没回答，而是问：“慕宁，你想当‘老板娘’吗？”
　　“呸！”慕宁骂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
　　男人收起了方才那副和善的模样，狭长的眸子中迸发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狂傲与自信。这才使得他的容貌与他一身精英打扮合衬了许多。
　　他从胸口处拿出一只钢笔，摘下了自己的灰色领带，在尾处写了一串号码，递给慕宁：“我是庄尧。你改变主意以后，打电话给我。”

　　三个月后，慕宁才打了那通电话。庄尧看着自己的私人号码上涌入一串陌生数字，便知道鱼已经上钩了。
　　他接起来，声音沉稳：“慕宁。”
　　“庄先生。”慕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能给我想要的东西吗？”
　　庄尧没说话，把电话挂了。

　　当天晚上，有人给慕宁打电话。电话里告诉他，庄尧已经替他请好了律师，与太合娱乐的一切有关事宜日后都由律师打点。
　　“那我呢？”慕宁一头雾水地问。
　　“车已经在您公寓楼下了。”电话里的人说：“您收拾好行李，就下来吧。”

　　庄尧给了他十年合约。

　　十年后，二十八岁的慕宁合约即将到期，在他的生日那天，庄尧送给他一辆限量跑车，一张他遍寻而不得的黑胶唱片，还有一只小狗。却在他们约定时间的三个小时后，才姗姗来迟。
　　“来晚了。”庄尧放下风衣，在桌子前坐下：“吃饭吧。”
　　慕宁不动刀叉。
　　庄尧让人倒了酒，才留意到他的反常，问道：“怎么了？”

　　“庄先生，”慕宁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接下来这句话，仿佛做了漫长的准备。他说：“和公司的合同，我不打算续了。”
　　庄尧眉头一皱，正要发难，慕宁则接着说：“还有，我和庄先生之间，也就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