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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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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安庆三年,叶子安随云中侯叶凌云进京。
天下起灰蒙蒙的雨来。
云中入洛阳的路途冗长而曲折。
一车数马缓缓行,随者数十人。
“起雨了?”车里伸出一只白玉一般的手掌,接了雨水,散漫说话。
“安儿,你醒了?”行在前面的马上,那人回转了头,对了车厢微笑起来,雨水坠了他的发,散乱在他的额前,却丝毫不改他的安静柔和。
“恩,父亲,洛阳还有多久?”白玉的手缩回车内。雨坠在车厢之上合了他淡淡的话语。
“云中距洛阳不过八百里,快马行之一日可至。”
听见少年醒来说话的声音,随者中一人一马加速跟将上来,与车并行说话。雨水坠在那人的铠甲上,一副上阵行装,其人却不过是十三四岁模样,稚气未脱。
“子扬,你又骗我。”车厢里是少年低沉的声音,伴了轻轻的咳嗽。
“安儿,好好休息,不要挂虑太多。”叶凌云轻叹一口气,不再理会两个少年的对话,他垂下头去,身子微略前倾,揉揉额头。
“候爷。”
陈子扬低声叫唤,却始终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其后。
“无事,我在想那年我初入洛阳的时候,也正是安这般年纪。”叶凌云一阵轻笑。却是苦涩爬上他的脸庞。
“侯爷。”
陈子扬又是低声叫唤,似是有许多担忧,却终究只是藏在这样的话语里,楞楞地叫他。
“你啊,你啊。天下又能奈我何!”
叶凌云大笑起来,豪情渐渐入了他的胸膛,一众随者见了纷纷抬眼看他,这一惯素雅温婉的男子,恰如猛虎,对了苍茫天地嚎叫起来,一时群情皆震。陈子扬手上紧握住宝剑,饶是青脉毕现。
“你怕我会死?你们都害怕我会死,是么?”
叶凌云勒马转身,一众人群皆停,怔眼望他。
微雨。
古道无尘。
泥泞沾马身,冷风迷人眼。
“你们随我叶凌云一生百战,可曾退过半步!如今天子以皇命召我,你们是要立刻起兵么?”
他的眼睛瞪起来,缓缓掠过众人的面庞,看陈子扬脸上兴奋的表情,轻笑而闪,待到目光落在马车上,却是一丝难以令人差距的悲戚。
“新皇初立,四方谋动。他们若是敢动我,云中骑兵快马至于洛阳只用一日,天子无道,取而代之自是名正言顺,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天命,你们怕了?”
他雄据在马上,四下里皆是沉默,车厢里的少年淡淡地咳嗽。
“少主多病,若有危难,你等当拼命死护他周全。”
“侯爷!”
众人齐齐叫唤,下马而跪,声带哭腔。
“求天下,当以性命去换,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何况,何况,他们或许不敢动我!”叶凌云转过身去,腿上用力,俊马一声长嘶,眺望洛阳。
微雨,冷风。
许多年前,许多年来,许多年后,他始终不曾忘怀的地方。
“走吧!”
叶凌云依旧一马行在最前,一招手,一干人马重新起程。
只是那车厢之中的咳嗽却是更加剧烈了。
“安儿。”他心痛地叫唤。
“无事,父亲,父亲,你进来陪我说回话吧。”少年强忍下疼痛,低声说话。
“你总是把话藏在心里,却是掩不了你的心。”
叶凌云的面上着了许多雨,却依旧丝毫不肯遮挡,他要站在人群之前,他曾经的诺言,那个女人许他的雨,他要用性命去还。
血。
叶凌云从怀里取出手帕在嘴边擦去一抹惨红,看也不看便丢将在泥泞之中,任凭马队践踏而过。
“为什么父亲要带我去洛阳呢?”车厢里的少年,窃窃地问,不过是一个刹那的停顿,他便似乎知道了外面的一切。
“你不喜欢洛阳么?”
他的父亲问他,车马并肩,两人低声说话,而陈子扬缓缓跟着,取下背上长枪,兴奋地在马上挥舞着,雨滴四溅,一众随者都笑将起来,看这个少年,仿佛忘记了旅途艰难。
“洛阳繁华文明,哪里有机会让你耍枪。”
叶凌云也回过头,笑容灿烂不减。
“我。”
陈子扬提枪在手,面上辛苦,只是兴奋地看他。“总有一日,我要象侯爷一样。”
“哈。”
叶凌云轻笑起来,身躯皆颤。
“有志气,只是,扬,你且记住。求天下,以性命去换,已是最好的结局,太多时候,你会发现你得到的,远不如你失去的。”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带着浅淡的微笑,不再理会陈子扬,甚至还有他在车厢中苦苦支持的儿子,他趋起马加速前进。一抬头,眼中泪不禁而垂。
安儿,你还好么?
他心里默默问着。
云中路,望洛阳。
思君如是,不能止息。
洛阳离宫。
少年伏在窗口,一只手悬在外面,呆呆地望向窗外花草。
雨。
雨打在娇艳的花上,粉红迷彩更是鲜艳,连绿色的叶子也因了清洗而更加亮丽,少年却是丝毫没有兴致的模样,只是怔怔出神。
“你们下去吧。”
华贵的女子,却是清淡的脸庞,看不出忧伤,却也没有笑容,只是漠然地让一众侍者退下,诺大的离宫只剩下她,与她的儿子,帝国的新皇。
步在青石地板上,冷清的离宫里满是脚步声来回传荡的萧索声响。
“然儿。”
她的声音细腻,却又如雨滴一般直坠人心。
少年的眼皮一眨,也不回话,甚至连头也不抬,眼里有温热慢慢涌上来。
“然儿。”
女人坐在他的身边,若有似无的荷花香。女人伸出手,想去抚摩少年的头,却看见他生硬的别过,分明是一个倔强的孩子,她心里叹息,手僵在空中,终于收回来,默默地看他,看那个人的儿子,如他一样的倔强模样。
“然儿。”
雨坠下,有沙沙的声响。
天色灰暗。
“塞外蛮族蠢蠢欲动,你叔父又拥兵西关,朝中左不封早有反意,两相勾结,更加上西南诸侯皆成观望之势,一招不慎,你父王在天之灵如何能安?”
望了他许久,眼见少年的面色渐渐平缓下来,女人的一点一点轻巧说话,音如莺啼,只是话题太过沉重,每一字都刺在少年心口,坠在他的眉头。
“叶子安,虽然也拥兵自重,却与你父王惺惺相惜,或许可以帮上一点,何况,”她的轻叹一口,少年的心都仿佛碎去,“何况,叶氏历代皆受皇命眷顾,名在情在,多少会有所顾及,或可以百般制衡,暂且维持。”
说到这里,女人已经是心口滴血,她只求她与他的孩子能快乐地长大,却终于要把这天下的重担交付于他,捆住他!
“我知道。”
少年别过头,缓慢地,一个苦涩的笑容,眼皮一眨。
“然儿。然儿。”
女人摸了他的头,满是怜爱。
“母后。”
触到她温暖的刹那,少年柳若然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眶中万千泪水,都涌出来。他将头迈在女人的怀里,满面是汗,泪如泉涌,却只是呜呜地轻哼。
“哭出声来,哭得再大一点。”
女人拍拍少年的头,那黑发一如他的父亲,坚硬如铁般的颜色。
“哭完了,就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父亲,从不在别人面前哭,你是柳无双的儿子,你不能哭,不能让他们看见!”
“恩,恩。”
少年始终没有说,他心中的疼痛,也如他的父亲,最爱的女人,不得不放在天下面前权衡,最爱的女人,却不能护她周全,许她安宁。
“洛阳好美啊。”
许久时光,他们的面前,终于隐约显出洛阳城那高耸的城墙,虽是一片晦暗雨水中,依旧气势蓬勃,京都之威,天下中枢。
“都打起精神来,洛阳要到了!”
叶凌云双臂高高举起,对天狂呼,兴马由缰一副疯狂模样,而从者诸如陈子扬辈也深深为洛阳的豪壮所吸引,一时间忘记了旅途的烦劳,嚎叫起来,不由地加快了速度。
他回过头来,看一众人的兴奋样子,笑起来,一摔头,发上水滴四散。
“父亲。”
车厢里是低沉的声音。
“安儿,怎么了?”
他缓下速来,由得陈子扬与几个武将呼啸着驱马而过,只是笑笑,摇摇头,行在车旁,两父子窃窃说话。
“父亲,我不喜欢洛阳,虽然我从来没去那里,可是我不喜欢洛阳,父亲,我们,我们回去好么?呵呵。”少年轻声咳嗽着。
“我也不喜欢。”
叶凌云黯然别过头,好象他藏在车厢中的儿子真的可以看见他的表情一般。
“可是,我喜欢的东西,在洛阳,只在洛阳。”
他的声音沙哑起来,仿佛是受了一路的雨的缘故。
“这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坚持要带你来洛阳的原因。”
“为什么?”
少年的手伸出来,拉开车厢前的帘布,他想看一眼众人口中雄壮的洛阳城,却立时有冷风细雨灌进来,迷了他的眼睛,慌忙放下,躲在里面,再不肯出来。
“为什么,父亲要带我来呢?”
“不到洛阳,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什么!”
我道德沦丧,心灵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