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散》饮绿

2、归烟初遇

　　这北流鬼市，虽然萧清逸觉得很是有趣，但是对于陶绾这个看不懂里头门道的，那就很无趣了。
　　故而听过了关于随乐不算八卦的八卦之后，她便抛下萧清逸，独自回了九幽。
　　大约是中元节的缘故，顾里城里也是灯影重重，此时城中也显出了重重鬼影，热闹非凡，颇有些阳间过节的意味。
　　站在归烟桥上，桥下忘川河中正好驶过模样精致的画舫。有只容貌艳丽的鬼女坐在前头怀中还抱了把琵琶，弹的曲子哀婉凄绝，虽隐约记得曾听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再里头，坐着的却是有名的痴鬼聆音，生前痴迷音律，后来因为在忘台边听了一支曲，误了轮回的时辰，索性便在忘台边起了个乐坊。
　　他自然也瞧见了陶绾，遥遥举了下酒杯，什么话也没说。
　　“姑娘！”
　　有双手拍了拍肩头，陶绾转头一看，却是一副水鬼形容，一双红瞳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陶绾立时软了身子，一双腿紧紧的绷着，这才止住了要打颤的冲动。
　　他却在这时慢慢化了人身，却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面如冠玉，形容无双，一双眼中眸光似水如冰，恰如破云之月光，一下便照进了心头。想若是用凡世的话语来诉其形容，也只有“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二句当得。可细细想来，这二句却又不足以概全。
　　只是我陶绾终究不是气量大的能撑船的人，虽然惊艳于他的容貌，却仍是记得他吓自己的事，便只冷冷开口:“何事？”
　　他却未答话，只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欣欣模样抛出一句话:“姑娘怕我？”
　　他面上虽然一副悦然模样，但话却说得云淡风轻，气的我想要将陶绾那如凌锋之剑一般的眉毛给剃掉，不过好在她也是修炼多年，渐渐控制得住了。只道:“人间呢，有句话叫做人吓人吓死人，这冥界呢，自然就有鬼吓鬼吓死鬼的说法了。”
　　“姑娘也是鬼，难道也怕鬼么？”问话时他却是很不可置信的语气，陶绾心中气闷不想理他，只定定的看着他。
　　这时，他却抬起手轻轻的抚了抚脸颊，那神态却是令倾城美人也自愧弗如。只是话说的不太得当，只听他叹了口气，道:“出生时我父亲便将我错认成了女儿，稍长大些了，我母亲又同我说我的容貌便是予以倾国倾城一词，也是不为过的。好容易这些年没人说了，我还以为是变了呢，如今看来却不是……”
　　看他皱着眉，故作烦恼的样子，陶绾却忽然想起来还真是有那么一回事，心中其实是想同他附和一番的，却在开口时按下了，只硬生生的问:“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闻言，他露出一副很是不解的神情来:“难道姑娘看我，竟不是因为我的容貌？”
　　“呵，谁爱看你的容貌？”这话是反唇相讥，也是恼怒之言。
　　“那……”
　　他犹豫了一下，陶绾本已敛着的双眸立时朝他横去:“那什么那？”
　　“那姑娘为什么一见我显出人身，便红了眼眶，直直的盯着我看？莫不是……”他眼珠子转了两转，欣喜道:“莫不是姑娘爱上我了？”
　　在他说自己红了眼时，陶绾这才觉得双眼有些乏了，且自方才起视物便有些模糊，起初还以为是眼中沾了什么东西。刚要抬起手，眼中竟落下一滴泪来。
　　“难道真的是被我猜中了？”那人见她落泪，一下子便收起了眼底的笑意，抬起手来想要做什么，但是却在她面前一挥，落在身前做了个弹灰的动作，虽然略显生硬，却也还算说得过去:“被猜中了也没什么，本……我准你喜欢便是了，姑娘莫要再哭了。”
　　“谁喜欢你了？休要自作多情。”退开一步，陶绾抬头问他:“说吧，你有什么事？”
　　“我来找顾里城里的解忧阁主使。”这时，他却收起了方才顾影自怜的模样，变得很是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寻的人惹了他，与他有什么仇似的。陶绾心中自然也这般以为，但是她向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性子，心中给自己安慰了一番，才有开口的勇气。
　　“我便是解忧阁主使，你找我何事？”
　　“原来姑娘便是解忧阁主使，是飞扬愚钝，竟识不得大人。”此时他又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也让陶绾心中自方才起便悬着的心安了安。
　　“飞扬……你叫飞扬？”忽然抓住他话中的名字，她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不适，大约是因为人不如其名吧。
　　“嗯，有什么不妥么？”他认真的点头。
　　“呃……没什么，大风起兮云飞扬，你虽有那等气势。然，云飞扬的潇洒轻快，却不像是你该有的。”
　　此时，方才见的那画舫有转了回来，仍旧是方才那一支曲，只是哀婉之中又带了一分的欣喜，虽然仍旧想不起来是什么曲子，但却教我觉着比聆音平日里那些阳春白雪的更合心意。
　　“姑娘神算，在下确是云姓飞扬。”
　　听得别人说出他姓名，他倒是有一种名扬天下的喜悦，真不知他喜从何来。
　　“你有事？”这许多年来除了萧清逸并随乐几个人人外，倒还真是没什么人来寻她了。
　　“在下罗酆山北方鬼君杨云座下赏善使”说着话，他却后退一步，朝着陶绾便要揖礼。
　　二人同是正使，自然不好受他的礼，只好往旁边让了让，并问他道:“赏善使？可是掌赏善司的那位？”
　　他行了礼，直起身答了个然字。
　　“这赏善司有两位主使么？怎么我上回见的赏善使不是你这般模样？”陶绾心中很是疑惑，但是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原先赏善司赏善使虽好赌些，但于差事上也可算是兢兢业业，却悄无声息的就被换掉了。
　　听言，他倒是露出了一副我孤陋寡闻，要为她解释的模样:“姑娘有所不知，前些时候原赏善使已被调回罗酆山上了。”
　　其实，当今赏善司主使是何人与自己并无甚关系，既然杨云换他做赏善司主使，必然有他的考量。或是为了人情，或是为了利益，陶绾便没有再继续赏善司两位主使的问题。
　　“不知赏善使大人有何吩咐？”
　　这话看起来很是平常，却着实让陶绾吃了一惊，言语之间略带俏皮与雀跃的真的是自己？竟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才如此这般么？
　　“不敢说吩咐，只是受命来寻解忧阁主使，取一样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这杨云打的什么鬼主意？陶绾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要给他，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了。
　　“不知道。”他虽然很是认真的摇头，但陶绾却觉得他分明是知道的，只是打定了主意不说而已。这时他又换做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鬼君说了，若是解忧使大人想不起来，便让我跟着，直到你想起来为止。”
　　“鬼君既然换了你做赏善使，你此时不是应该要主理赏善司事务？为何让你跟着我？你既跟着我，那赏善司由何人主理？”
　　“主使不在，自然是由副使代理了。”他说的理所当然，让人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
　　此时已然月上中天，陶绾本来是想着闲来无事要去忘台走一遭的。如今有了这么一桩事，自然是去不了了，当下便转身要回城中的住所。
　　“大人要去哪里？”
　　“夜深了，自然是要回去休息的。”
　　“那我呢？”
　　陶绾背着他，却仿佛能看见他探出手要抓自己衣袖。一转身，却只看到尽头街市上的灯火阑珊，河岸边依依转生柳现下也成了一线黑影。
　　“阿岫，近日安好？”
　　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陌生而又熟悉，像是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而陶绾此时却并不敢转身。
　　“阿岫，阿岫？”
　　见陶绾没有转身，那人又急切的唤了两声，此时陶绾觉得自己真的是很乏了，双眼都快只撑不住了。心中只道:“转吧，转吧，见了就能回去歇息了。”
　　“阁下怕是认错人了，我乃解忧阁主使无落。”
　　眼前之人，看起来很是面善，说这话时，她眼中不解的神色也轮到了陶绾的眼中。
　　“你……当真不认得我？”
　　半晌，她艰难的开口，一双秋水眸紧紧的盯着陶绾，那里面还闪着莹莹水光。
　　“本使每日里见的鬼太多了，多半是等着投生的冥鬼，有些是入不了轮回的鬼类，实在是记不得那许多了。不知姑娘是在何处见过我？若是细细说来，或许我还想得起姑娘芳名。”
　　“不……不必了……”她呐呐的应了，有些失魂落魄的转身，此时陶绾心头也浮上了一丝不忍。
　　而美人下一刻就奔向了一个俊美男子的怀抱，嘤嘤而泣。陶绾盯着那男子看了半晌，才看出他竟是只勾魂鬼。还是个在阳间有名有姓且凡人闻之色变的勾魂鬼之一——白无常谢必安。
　　陶绾看见他，他自然则也是看见了陶绾的，两人彼此朝着对方微微颔首，算是相互见过礼了。
　　转身便往灯火之中的街市里走，遇见谢必安这才想起来方才转身却是转错方向了。此时，街市之上虽然依旧亮如白昼，只是并未见到太多的身影。因为纵然为鬼，大家还是将为人时的习惯保留的很好的。